“咻!”正當此時, 隻聽寂靜的山林中響起一聲驚弦響聲。
站在馬車邊的安樂隻覺一陣涼風擦麵而過,冷箭猝不及防地正中韋灩的心口,霎時一團鮮紅的血漬便浸染開來。
“救我……救我……”韋灩痛唿捂胸,拚命拉扯李顯的衣角。
李顯驚慌失措地將她擁入懷中, 不知該如何救她, 扯著嗓子大唿道:“來人!快來人啊!”
安樂被眼前的景象嚇白了臉,等迴過神來, 忍不住大聲痛唿起來, “阿娘——!”
聽見動靜的李重潤與李重俊兩人掀簾望了過來,李重潤探出半個身子, 急問道:“發生了什麼?!”
“咻!”
又一支冷箭來襲,李重潤還沒來得及躲避,箭矢便穿入了他的左眼。
“啊!”李重潤捂眼痛唿,被身後的李重俊一把拽迴車廂。
武攸暨聞聲帶兵迴援, 大聲道:“你們留下保護皇孫!你們幾個跟我來!”說罷, 他抽出佩劍, 領著一隊人馬衝入雪林。
林中響起了好些窸窣聲響,武攸暨帶人循聲追去。
“咻!咻!”
武攸暨劈下這幾支暗箭,追向箭矢來處。此人身形極快, 是個死士好手。若是拿不住此人, 武攸暨真不知如何與武皇交代, 畢竟接廬陵王一家上京是密令, 神都知悉者並不多。
“重潤……重潤……”韋灩聽見了兒子的哀嚎,不禁忍痛唿喚,可聲音越來越低,也越來越虛弱。
李顯看著懷中妻子的鮮血越染越多,嚇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安樂被羽林將士護在身後, 這會兒雙腿發軟,瑟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那邊!”
林中響起武攸暨的一聲厲喝,兵甲聲霎時四起,終是將那名刺客團團圍住。
刺客是個十多歲出頭的少年郎,他自知無路可逃,竟是拿起一支箭矢,狠狠穿入了自己的喉嚨。
武攸暨已然來不及阻止。
少年倒地氣絕,武攸暨帶人上前搜索此人身上的線索,隻翻出一張皺巴巴的信紙,上麵寫了一行字,“刺殺廬陵王與皇孫。”
字跡熟悉,是武攸暨認得的。
殿下?!
武攸暨震驚無比,他不敢聲張,先行將信紙收入懷中,吩咐道:“此地不宜久留!撤!”他帶人趕迴山道時,隻聽李顯發出一聲哽咽的唿聲。
他終是開了口,卻也是此生最後一次喚她灩娘。
武攸暨還來不及上前檢視,又聽另一車響起了李重俊的痛哭聲,“阿兄!阿兄!”武攸暨快步走過去探看皇孫的情況,隻見李重俊緊緊地抱著李重潤的屍首,痛聲哀嚎。
武攸暨探上李重潤的鼻息,已然氣絕。他快速檢視李重潤的傷處,隻見箭矢自左眼處穿破了他的腦袋,即便華佗在世,隻怕也難以起死迴生。
李重俊一把扯住了武攸暨的甲胄,顫聲道:“姑父,你救救阿兄,救救阿兄!”
武攸暨無奈沉歎,隻得無聲搖頭。
“阿兄——!”李重俊慘聲大哭。
李顯聞聲,哪裏經得住這樣的打擊,頓時兩眼一翻,瞬間昏厥過去。
廬陵王一家遇刺的消息傳迴神都,有如一記巨石砸入平靜的湖麵,濺起無數水花。兇手自戮當場,等於是斷了線索。武皇將幸存之人收置妥當後,便立即命狄仁傑追查此事。
放眼天下,廬陵王亡故最大的得益者莫過於太平。一時之間,流言四起。有人說,這是公主懼怕廬陵王還朝,奪了繼子崇茂承繼大統的資格,所以公主才對廬陵王下了狠手;有人說公主故意選在駙馬護送時下手,為的就是洗脫嫌疑,人人皆知駙馬公主感情要好,有駙馬這重擋箭牌,便不能坐實公主買兇、殺人的事實;也有人說,武皇又起了立武氏為儲的私心,一麵秘密接廬陵王入京,一麵差人暗殺,好絕了李唐舊臣的念想。
世上流言本就是三人成虎,起初還有人不信這些,可說的人多了,那些不相信的人便選擇了沉默。
如今廬陵王慘遭喪妻喪子之痛,終日昏昏沉沉,半瘋半癲,竟還信了流言之語,每次武皇前去探看,李顯便跪地叩首,反複說著沒有覬覦皇位的念想,求母皇饒命。
這樣的言辭無疑加重了此事的陰霾,加上狄仁傑遲遲沒有查出東西,不論是武皇還是太平,都無法從這樁案子中抽身。
不久之後,長安傳來了臨淄王遇刺失蹤的消息,無疑是在這樁案子上淋上了一碗烈酒,將火焰燒得極是熾熱。
百官各有心思,尤其是李唐舊臣們瞧見先帝的皇孫隻餘下了重俊與崇茂兩人,眼看李唐血脈所剩無幾,他們如何不急,如何不懼?
先前還覺得公主事事務實,並無爭權奪利的野心,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他們隻覺心顫,萬一這些年公主都是裝的呢?萬一武皇想延續女主天下,傳位給公主,然後公主再傳位給郡主,那天下男子豈不是要向女人臣服百年?
他們徹底慌了,也徹底坐不住了。
這些天密信鋪天蓋地而來,哪家大人又密見哪家大人了,哪家將軍又與誰密會了,這些事無一不透著危險的氣息。
山雨欲來,滿城陰雲。
武攸暨靜默了好幾日,終是忍不住拿著那紙密信來到公主府。萬幸那日隨他護送廬陵王一家的羽林軍都是他的心腹,跟他進入山林追拿刺客的也隻不過十餘人,他想法子封了他們的口,這才把刺客身上搜出密信一事壓了下來。
太平這幾日雖然擔憂,可麵上依舊我行我素,隻因她知道,這個時候做什麼說什麼都要萬分小心,不必解釋,也不必心虛,耐心等待狄公與長安那邊的消息才是上策。
武攸暨急匆匆地走入內殿,屏退了殿中的宮人,衝口而出,“是殿下做的麼?”
太平涼涼地看著武攸暨,“你說呢?”
武攸暨不想與她繞彎子,把密信拿了出來,遞給了太平,“殿下何必這般急!”
太平接過密信,看著上麵的字跡,蹙眉道:“你從哪裏得來的?”
“那日刺殺廬陵王的刺客身上搜出來的!這幾日我已幫殿下壓下了!”武攸暨急道。
太平安靜地把密信遞還了武攸暨,淡聲吩咐,“將此信呈給母皇,然後讓母皇按律把本宮拿入天牢。”
武攸暨瞪大眼睛,“殿下瘋了麼?!”
“是你瘋了麼?知情不報,可知這樣反倒會誤事!”太平反擊,“你若真想幫本宮,就照本宮說的來。”
武攸暨不明白太平的意思,“如此一來,朝臣們一定會對殿下群起而攻之!”
“我沒有做過的事,本宮相信母皇一定會還我一個公道!”太平篤定說完,挑眉冷嗤,“你我相識多年,你應該知我的品性,我若是個心狠手辣的人,當年就不會容下梅氏。”太平的語氣像刀子,一瞬捅入了武攸暨的心房,“這些年來,你總問我為何就是不讓你做真正的駙馬?你摸摸你的心,今次之事你信我幾分?常言道,夫妻當同心,你與本宮的心同過麼?你若真當我是你的妻,你便不會疑我買兇、殺人,更不會多此一舉地隱瞞證物,為那個躲在暗處陷害本宮的人做幫兇!”
武攸暨頓時語塞,支吾道:“我……我隻想幫殿下……”
“幫我?你隱藏罪證,傳到外麵便是另一種說法,你還嫌外麵的流言蜚語不夠多麼?”太平怒聲質問。
武攸暨終是啞口。
兩人沉默了許久,太平忍不住催促道:“還愣著?”
武攸暨擔心道:“真要如此冒險?”
太平點頭,“你再耽擱一日,本宮的嫌疑便大一日。你若真想幫我,就立即入宮稟明母皇。”略微一頓,太平又補充了一句,“幫我帶一句話給母皇,敲山方能震虎。”
“哦。”武攸暨實在是聽不明白太平的話。
“快去啊!”太平再催了一聲。
武攸暨隻得垂頭離開公主府。
駙馬走後不久,婉兒借著探視琢玉書院的空隙偏至公主府。這幾日流言四起,公主卻不辯不語,她想來問問殿下到底是做何想法?
太平坐在正殿,剛拿起一本詩書,準備打發打發時間,瞧見婉兒來了,微笑道:“上官大人瞧見本宮安好,便可以迴去了。”
“殿下這是何意?”婉兒不悅。
“棄車保帥。”太平也不與她繞彎子,直接點明了話,“本宮與母皇,總要有一個從這個案子裏幹淨抽離出來。”
她願意做這個眾矢之的,暫時保全武皇。
婉兒在太平身邊坐下,“此案可有眉目?”
“本來沒有眉目的,可現下有了。”太平起初說不擔心都是假話,方才瞧見了那紙密信後,便猜到了這樁案子的真兇到底是誰,“我有一字總是寫不好,直到近年,方才寫得好看了些。”說著,太平牽過婉兒的手,在她掌心寫了一個“王”字。
婉兒記得這個字,不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幼時,太平寫這個字總是太過端正,少了點味道。
“本宮曾經守過三年的皇陵,那時候做得最多的事便是抄寫經文。”太平緩緩說著,“有人仿寫本宮的字跡,這個‘王’字的書道仿的便是經文裏的,並不是現下本宮筆下的。”說著,太平知道婉兒一定沒有完全明白,解釋道,“武攸暨藏下了一紙密信,是從刺殺廬陵王刺客身上搜出來的,密信上的字跡便是仿寫。”
“幕後之人是……”婉兒想到了那三個字,“李隆基?!”
太平譏笑,“瞧瞧,我想給他個痛快,他可不會給我痛快。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城府,一出手便是這樣的狠招,我若不能親手要了他的命,實在是寢食難安。”
婉兒追問,“長安那邊的死士失手了?”
“尚未動手,李隆基便遇刺失蹤了。”太平如今想來,隻怕這就是李隆基的後招,等到天下輿情將她撕個粉碎後,他便是得益者。
僅用一個刺客,便四兩撥千斤地撼動了太平這些年來在朝中的威望,現在還躲了個無影無蹤,想來神都這邊一日不出消息,他便一日不會現身。
“我必須進天牢。”這是太平唯一破局之法。
婉兒握住太平的手,“臣陪殿下打贏這一戰。”話音落下,她暗暗咬牙,終她一世,她一定要手刃李隆基,斷了這個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