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個階段,黑澤秀明不再需要扮演別人。
他閉了閉眼,從“偽裝自殺前的黑澤秀明”這個角色中抽離出來。
“我會怎樣進行自我暗示?”
應該會對著鏡子,看著自己的眼睛,放輕聲音,逐句引導。
為了加深暗示的效果,還會拉長暗示的周期,將不太重要的信息鋪墊放到前麵,補全所有邏輯,連續暗示自己至少一周。
這種心理暗示和自我催眠有一定的危險性。所以他開始之前一定會模擬很多遍,並且進行試驗記錄。
在確認完全可行之後也不會掉以輕心。
當正式開始時候一定會設置一個安全詞,作為解除暗示的鑰匙。
黑澤秀明邊想邊看向鏡子下麵的洗手臺。
洗手臺的邊緣有些灰塵,看上去很髒。
他打開水龍頭將這個許久未被使用過的地方衝洗幹淨。
看著水流帶著灰塵落進那個黑洞洞的排水口,黑澤秀明輕吐一口氣。
接下來是重中之重。
弄清楚自我暗示是如何進行的之後,隻要解開暗示就能弄清楚當初為什麼要進行暗示。
那麼如何解開暗示?
按照他的性格,既然從鏡子開始,那麼就應該從鏡子結束。
他緩緩抬頭,即將與自己對視的前一秒猛地眨了一下眼,迅速低頭。
事情不對勁。
如果“偽裝自殺”前的黑澤秀明和現在的他完全是同一人。
那麼“他”在催眠自己的時候會留下那個充滿破綻的遺書嗎?
不會。
正確偽造淚跡其實十分簡單,成本不高。
隻需在藥店購買人工淚滴,然後用滴管取液,舉到一定高度後使人工淚滴落,就可以形成完美的滴濺邊緣,在視覺上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
這麼簡單的事,隻要稍微有點常識就能知道。
所以這個破綻是故意露出來的!
為什麼?
為了引導現在的他去看鏡子嗎?
不,不是這麼淺顯的作用。
“你想延緩我的思考速度,讓我不要這麼著急。”黑澤秀明撐著洗手臺,“好吧,那我就稍微慢一點。”
他伸手接了一捧冰涼的水撲在臉上搓了一把,然後直起身,避免和鏡子裏的自己對視,走迴浴缸邊。
“你不想讓我在沒有做好準備之前直視鏡子。”
“為什麼呢?”
“這可真是難倒我了。”
黑澤秀明露出一個稍微有點興奮的笑容,“但我喜歡這場遊戲。”
“你應該很痛苦,有什麼困擾著你。”黑澤秀明喃喃地看向四周,“虛假自殺隻是你達成催眠的最後一步,你舍棄了一段讓你感到痛苦的記憶?”
“不,你不是懦夫,不會做這種蠢事。”
“你的記憶中有一位愛你的哥哥,但我卻沒有,你把他洗掉了。”黑澤秀明握起拳,用力的錘了一下浴缸邊緣,沉悶的撞擊聲迴響在浴室。
“你洗掉了他!我的憤怒也在你的預料之中,因為你沒有洗掉我對家人的渴望,甚至有意識的加強了這種渴望,這會讓我在意識到自己有一個親人之後分外珍惜。”
黑澤秀明打了個激靈,好像抓住了神秘蜘蛛的一隻毛茸茸的腿。
他蹭的站起來,與那個早就不存在的自己對話道:“這麼重要的事,你肯定錄了錄像帶,我要看你的錄像帶!”
“你會把錄像帶藏在哪裏?”
叩叩——
浴室的門板禮節性地響了兩聲,“先生,您結束了嗎?”西園和小心翼翼的問。
“走開。”黑澤秀明揚聲道,“你是特意來讓我罵你的嗎?”
西園和站在門外,將滾燙的麵頰貼在冰涼的木板門上。
被、被說中了。
“去拿個椅子來。”黑澤秀明將浴室的門打開一條小縫。
等到西園和搬來了餐桌邊上的椅子,黑澤秀明立刻敞開浴室的大門,將椅子拖入室內,又“砰”得一聲關門。
“你把錄像帶藏在哪裏?那裏麵一定有你設置的安全詞。”
黑澤秀明自語道,“等到找到安全詞再看向鏡子,就可以直接用安全詞解開心理暗示,這樣的方法無疑會更加安全。”
“我知道你會把錄像帶藏在哪裏,反正如果是我的話就會藏在浴室的頂上。”
黑澤秀明有點暈眩和語無倫次,他踩上椅子,伸手敲了敲浴室頂上的防水隔板,空腔聲音嚴重,浴室頂部果然有可以用來藏東西的空間。
掀起防水隔板後,他清晰地在半臂距離處找到了一個用防潮袋包好的sd卡。
“好吧,現在該看看卡裏的內容了。”
黑澤秀明拿著sd卡走出浴室,房子裏空無一人。
西園和呢?
算了,不重要。
他從臥室床頭櫃裏翻出攝像機,又從放在一邊的備用電池裏取出兩節裝上,接著利落地將內存卡插進攝像機開機。
滋滋——
輕微的電流聲在耳邊響起,攝像機的自帶屏幕不算大,但可以清晰地看見裏麵的人影。
現在的場景十分奇妙,黑澤秀明坐在床前看以前的黑澤秀明留給他的錄像。
“你好,現在是4月1日,愚人節快樂。”
“為了方便,你可以稱唿我為k。”
坐在鏡頭前的黑澤秀明說到這裏,微微向後靠。
“我的幻聽越來越嚴重了,但我不認為那是幻聽,經過反複驗證,我聽到的東西是別人的心聲。真無聊,還不如幻聽呢。”
攝像機閃了一下屏,畫麵中的“k”扭曲了一下,0.3秒之後又恢複原狀。
“幻聽困擾我五個月了,一開始其實有點像沒電的錄音機,偶爾響一下。但最近太頻繁了,吵得嚇人,我一個月沒睡過好覺。”
k把臉湊近攝像機,指著眼睛下麵說道:“看。”
因為皮膚白皙,所以黑眼圈顯得有些明顯。
黑澤秀明看著視頻中自己的動作,奇妙地帶入了琴酒的視角。
以前哥哥也這麼看著他嗎?
“最近sh back發作的次數越來越多,很正常,能聽見別人心聲的人總是會感受到更多的惡意並且產生自我懷疑。”
“對了,恐怖之夜新出的解謎遊戲boss是那個一開始的老婆婆。”
k幸災樂禍地笑了一下,“不能我一個人被劇透,你也必須知道,不然太不公平了。”
黑澤秀明笑了一下,“我才覺得不公平,你把我記憶裏的那個兄長洗掉了。”
“哦,我忘記了,你現在應該不喜歡玩遊戲。”k沉默了一會兒,“自己和自己對話的感覺挺奇妙的,但還不賴。明天見。”
滋……哢噠。
“晚上好,今天是4月2號。我耳鳴了一天,不過這個不是很重要。”
k邊說邊舉著攝像頭來到浴室,將它放在一個三腳架上,然後靠坐在浴缸邊。
黑澤秀明揚了下眉,他現在也是用這個姿勢靠坐在浴缸邊上看這份錄像。
“今天重要的是要講一下我在半月前碰到的一個人。他是個fbi,剛臥底迴來,看上去好像失戀了,有點……魂不守舍?這個詞好像不太對,但我覺得他在發呆。”
“我撞到了他。那時候我的sh back 剛要發作,走路不太穩當,撞到了這位心不在焉的fbi。”
k抿了下唇,直視攝像頭,“那一瞬間,我好像看到了他的記憶。”
“那是一段畫麵,我會處理一下保留下來的。”
“今天不測試,我還想跟你聊聊天。”
“我有一個哥哥,他可能沒做過什麼好事,但是對我很好。”
“6年前,我發現他工作的地方是一個秘密組織,但這個組織藏得很深,我暫時抓不住他們的馬腳。”
“我想救他,你現在應該也想吧?”
k感歎道:“可是我的時間不多了,sh back越來越嚴重,我失去意識的時間也越來越久,或許一兩個月之後就會在發作時失去心跳。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吧秀明。”
“嗯。”黑澤秀明在屏幕外應聲。
分離(轉換)性障礙一旦嚴重起來,出現什麼樣的癥狀都不奇怪。
“今天是我最後一天這樣跟你說話了,從明天開始我們公事公辦。”
k笑了一下,繼續說有關那個fbi的事情。
“我用那個fbi的視角看著一個日本公安自殺,那個日本公安在組織裏的代號是蘇格蘭。”
“說實話,那個畫麵衝擊力挺強,這幾天還在我的腦子裏迴放。”
“說起來,我還看到一個金發的男人,應該是那個日本公安的同事,他看上去挺厲害的……可惜……”
話音戛然而止,k湊近攝像頭看錄製時間。
“時間到了,明天見。”
滋滋……哢噠。
短暫的停滯過後,相機的開關再次被按下,這一次換了角度。
相機被放在黑澤秀明現在靠著的位置,這個位置可以清晰的看到k的背影和被洗漱鏡反射出的臉。
黑澤秀明看著攝像機,就好像靠坐在浴缸邊看到了那個站在鏡子前麵的自己。
“4月3日,我是黑澤秀明,23歲,男,擁有學位4項分別是……”
k快速的念了三遍自己的生平。
黑澤秀明抿了下唇,這一步是為了防止在自我暗示的時候產生意外情況。
自我暗示和自我催眠是一件比較危險的事,如果不先堅定自己是唯一獨立個體的想法,很可能會冒出一個不知道是男還是女,是大還是小,是人還是狗的副人格來。
“我有意識起就在孤兒院了,這裏雖然物質條件不行,但負責人都非常好。”
k停頓了一會兒,“沒有人領養我,沒有資助人喜歡我,因為我太聰明了,他們害怕太聰明的人,我沒有親人,甚至每年生日都獨自一人。”
k對著鏡子裏的自己說了五分鍾,這些全部都是黑澤秀明對自己小時候的記憶。
目前為止分毫不差。
五分鍾結束後,k長舒一口氣。
“今天先這樣,遊戲結束。”
“明天見。”
滋——哢噠。
“早上好,k。今天是4月4日。”屏幕裏正在錄像的黑澤說道。
“哈。”屏幕外,黑澤秀明靠在浴缸邊緣短促地笑了一聲。
現在裏麵的這位已經開始從k轉化成黑澤秀明了。
“我今天喪失了味覺,不過沒什麼大事,隻是雞蛋吃起來有點惡心。今天的遊戲開始了。”
k快速說完病情後,走到鏡子麵前,“我是黑澤秀明,男,23歲……孤兒院……沒有親人。”
他開始新暗示之前的生平複述增加了!
黑澤秀明微微挺直脊背。
那個巴掌大小的小屏幕裏,k盯著鏡子裏自己的眼睛道:“我喜歡玩電子遊戲,但是對電腦不太擅長,隻會比較簡單的代碼,和專業的沒發比,最近,我喜歡的遊戲公司預告將推出一款新遊戲。關於推理,簡單模式有10個案件,普通有20個,困難模式的前麵有沉浸式cg,聽說有一個小時,我很期待。”
黑澤秀明看著自己對著鏡子將這句話重複了至少10遍,然後肉眼可見地越說越開心,好像真的開始期待這款尚未發售並且永遠不會發售的遊戲起來。
k快樂地笑了一下,然後神色如常地洗臉刷牙,最後道:“遊戲結束,我要去實驗室了。明天見,k。”
黑澤秀明道:“明天見,k。”
滋啦——哢噠。
“4月5日,今天味覺迴來了,但我還是不想吃雞蛋,火雞麵挺不錯的,你一定要試一下。遊戲開始了。”
k對著攝像頭說完,走到鏡子前,這一次,他將前兩天說過的內容都在說生平的時候重複了一遍。
然後道:“公司新出的遊戲上市了,我下午去買的時候發現是限量的。我沒買到,有點失落。不過沒關係,過兩天有需要我和同事一起出的案件,有真實案件也可以,期待一下真實案件吧!”
“遊戲結束。”
滋——哢噠。
“4月6日,案件解決了,坐飛機往返的時候很無聊,但我的同時給我推薦了一款遊戲,巧合的是,這款遊戲竟然就是我沒買到的那款!”
“真好啊,我一定要在飛機上打通關,我先玩了簡單模式和困難模式,地獄模式開始的時候前麵有1個小時的cg……”
說到這裏時,k映射在鏡子裏的麵部露出迴憶的表情。
黑澤秀明立刻想到了自己看到的那個cg。
根據k的說法,他當時是看到了赤井秀一的記憶,所以是站在赤井秀一的視角觀看了“諸伏景光”自殺的全過程。
那麼原本的畫麵裏不該有赤井秀一。
可是他看過的cg裏有,這就說明k在迴憶的時候,特意強調了第三視角,並且補全了赤井秀一的裝束。
k迴憶了至少三遍,然後才再次開口,“我不喜歡這個cg,太長了,沒有按鍵。”
“遊戲結束。”
黑澤秀明伸手按下暫停鍵,捏了一下眉心。
安全詞找到了,是每一次都會說的遊戲結束。
問題一個又一個的解決,目前隻剩下最後一個——
“我為什麼要進行自我暗示?”
這個問題的答案昭然若揭。那是一件他醒來後最想做並且一直在做的事。
“我想將sh back的病因合理化,模糊化,從何治療自己,讓自己有更多的時間去做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
“把哥哥從組織裏拉出來,然後摧毀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