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毫無知覺。
黑澤秀明將舌根抵住牙齒兩側,輕輕吸了一口氣。餐廳中的冷氣混雜著咖喱的氣味經過沒有知覺的舌床,帶來一陣涼意。麵前的空空如也的水杯裏忽然多了點水。
他抬眼看向降穀零,對方正將自己少了一半的杯子放迴杯墊上,說吃咖喱時喝水是對咖喱的不尊重,就真的一口水都沒有喝。
“你隻用喝半杯嗎?”黑澤秀明蹙了下眉,聲音有些啞,他頂多隻能接受黑胡椒那樣的辣度,辣咖喱對實在有點勉強。
他清咳一聲,捧起麵前的杯子喝了一口冰水含住。
“我隻需要漱口就行。”降穀零頓了一下,“抱歉。”
黑澤秀明意外地看向zero。降穀零的肩膀微微前傾,緊抿雙唇,看上去有些嚴肅,說完‘抱歉’之後,他拿起手邊的餐巾紙擦掉唇邊殘留的咖喱,然後借著這個動作輕輕揉搓了一下唇瓣。
——矛盾,自責。
降穀零緩慢地眨了下眼,將擦過的紙巾疊好壓在勺子底下,舌尖抵住下顎,準備說話。
“咖喱很好吃,隻不過稍微有點……燙。”黑澤秀明的視線飄移一瞬,“但如果因為這點錯過這份美味就太可惜了。”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謝謝你跟我分享這家店,下次我會來試一試不辣的咖喱。”
當然,也不能就這麼算了。
“看著我。”黑澤秀明道。
降穀零:“嗯?”
添完飯迴來準備繼續大快朵頤的風見裕也停滯一瞬,看向黑澤秀明。
嗯,不是在叫他。
“zero,看著我。”黑澤秀明對愣住的降穀零道,“你陪我做個實驗我就原諒你。”
“好啊,什麼實驗?”
“下午還有會議要開嗎?”黑澤秀明突然問。
“沒有了,怎麼了?”降穀零偏了一下頭,不知道下午的安排和接下來的實驗有什麼關係,難道說實驗需要用到的時間很長?
“任務已經完成了,沒有其他事,社團那邊晚上十點才上班。”
黑澤秀明了然,因為此處是公共場所,所以zero把‘組織’這種帶有明顯指向性地詞換成了社團。
“看著我的眼睛。”
降穀零條件反射去看黑澤秀明的雙眼,兩人視線對上的一瞬,黑澤秀明道:“請你給我做一天的芝士蛋糕。”
“……好。”降穀零短暫掙紮了一瞬,然後應下了這個要求。
哇!居然成功了!
黑澤秀明開心地輕輕拍了一下桌子。
他剛才絕對沒有使用任何催眠技巧和心理暗示技巧,隻是說了一句話而已!
能力變強了!
“做一天哦。”黑澤秀明單手支起下巴,饒有興致地看向降穀零潰散一瞬之後重新煥發神采的眼睛。
“嗯,做一天。”降穀零看向手表,12:09,“家裏的原料不夠,我們得去超市購買。”
“行啊。”黑澤秀明瞇起眼,覺得被這句話控製的降穀零有趣極了。
平常這個人說話時一定會帶上問句,這是警察和臥底的習慣。
大多數專業人士都喜歡用反問或者肯定接疑問的說話方式來打探消息,降穀零也是其中一員。
失去了溝通技巧的降穀先生會變成什麼樣呢?
黑澤秀明期待地看著他,“我沒有去過采購超市,一般隻會去便利店,家裏的采購都是馬德拉做的。”
“沒事,我可以教你。”降穀零看向狼吞虎咽把米飯吃完的風見裕也,皺了下眉,“不要浪費米飯,把每一粒米都給我吃完。”
風見裕也打了個激靈,十分熟練地用勺子在碗底刮了刮,然後捧起幹幹淨淨的碗對著降穀零傾斜。
「吃幹淨了。」
“嗯,下午你把工作和其他人交接一下,一周之後我要看到場地安全部署和安全檢查報告。”
風見裕也:“好、好的。”
「降穀先生怎麼突然公事公辦起來了,對了,剛才黑澤先生說要降穀先生幫他做一天的芝士蛋糕才會原諒他,難道是兩個人吵架了嗎?」
黑澤秀明笑容一僵。
「我要不要勸一下?」
黑澤秀明欲言又止。
「算了,兩位肯定都有分寸,用不著我提醒,現在還是快點溜走比較好。」
「哦,對了,澀穀sky的票!得找機會跟降穀先生要一張,據說衝野洋子會去剪彩儀式上表演呢。」
黑澤秀明:……
“那我就先告辭了,降穀先生,之後見。”
“之後見。”降穀零認真道。
“原來你很看重風見,我還以為你隻是把他當做普通下屬。”黑澤秀明抓起因為熱而摘下的鴨舌帽扣在頭上又帶上口罩。
“嗯。”降穀零站起身,“他是個認真負責的公安,隻是很多時候不夠細心,但他本人十分上進。”
這麼看好?
黑澤秀明有些意外地揚了一下眉,還沒有接話,就聽見降穀零又說:“就和你看高木是一樣的感覺。”
黑澤腳步一頓,神色如常,“你怎麼知道我看高木是什麼感覺?”
“我調查過。”
完全被黑澤秀明影響的降穀零和之前的三島徹一樣倒豆子似的實話實說,“你從美國迴來以後沒有迴家,直接去了警視廳,和高木一起解剖了楠田陸道的屍體。”
他停頓一下,深吸一口氣,“我是在調查楠田陸道的時候偶然知道的。”
黑澤秀明輕笑一聲。
降穀零的話前後矛盾,加上去的最後一句聽上去欲蓋擬彰,大概是這個問題觸及到了深藏在潛意識當中的安全機製。
“你不想讓我知道你在調查我?”黑澤秀明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去超市。”
司機:“……請問是離這邊最近的威爾超市嗎?”
“是嗎?”黑澤秀明看向隨後鑽進車門的降穀零。
“是。”降穀零迴答完,又補充道,“是。”
zero確實不想讓他知道調查的事,也確實想去離警察廳最近的威爾超市。
黑澤秀明把出租車後座的隔板升起來,看向做得十分端正的降穀零。
這是一個十分公安的坐姿,安室透不會這樣坐。
安室透的外在表現更像玩票的富二代或者大學生,很休閑,裝得有模有樣。
這個世界上誰都會被騙,但他不會。
第一次見麵他就已經識破了這位公安先生的偽裝。
黑澤秀明得意地抬了一下腿,鞋尖不小心蹭到降穀零的小腿,在西褲上留下了一道三角形的灰印。
他看著那道印子出神,響起之前糾結了很久的問題。
zero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他。
當然是喜歡的,他不會看錯,但……
zero又沒有親口說過,萬一是錯的呢?
要不然問一下吧,看之前三島徹的反應,就算他問了,zero在能力失效之後也不會記得。
隻要一個確切的答案就好。
可是他不是已經有確切的答案了嗎?
難道他潛意識裏不相信自己的判斷?
黑澤秀明蹙著眉按住胸口,忽然挺直脊背,湊近降穀零。兩人大腿外側緊貼在一次,黑澤秀明隔著休閑褲的布料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從對方身上傳來的熱度。
“看著我,zero。”
他對上降穀零那雙總是充滿信念的雙眼,哪怕現在,這雙眼睛都沒有半分變化,“你喜歡我嗎?”
降穀零額角落下汗來,臉上再一次浮現出掙紮的神色,黑澤秀明猛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掌心貼在他的頸側,摸到了鼓動的脈搏。
他覺得自己的手有點抖。
“你是不是喜歡我?”黑澤秀明盯著降穀零的眼睛再次問道。
心髒跳躍的聲音像一把小錘子敲擊在鼓膜,和指尖下的脈搏速度幾乎融為一體。
好快。
降穀零沒有迴答,他垂下眼睛,移開視線,緩緩轉過頭,直視前方。
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黑澤秀明鬆開抵住降穀零脈搏的手,輕歎一聲,頹喪地將額頭抵在降穀零的肩膀上靠了一下。
“你怎麼把這種問題也加到保護機製裏麵去了呢?你怕他們問你嗎?”
降穀零還是沒說話,但不迴答就是默認。
黑澤秀明直起身,抽迴手,端正坐好,“聽著,你這樣不行。”
“下次除我以外的人這樣審問你,你要給出明確的迴答,說……”
你不喜歡我。
他咬了下腮肉,輕又快速地說道:“說你跟我沒有關係,隻是玩而已。你……”
不喜歡我。
“沒有……”
說不出口,為什麼說不出口?
這件事說出口對他來說有這麼難?
“我不會讓你被審問的。”黑澤秀明最終道,“如果有這麼一天,我就和hiro一起去救你。”
降穀零眼神一動,看向垂著視線神色失落的黑澤秀明。
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被控製了,但臥底前經過的審問對抗訓練裏就有催眠對抗訓練。
他的成績很好。
優秀的警校成績和臥底訓練成績不僅讓他成為最優秀的臥底,也讓他意識到,aki好像有點喜歡他,但是aki自己並沒有意識到。
「現在就很好,從最近的狀況可收到的消息來看,決戰一觸即發,他無法在這個時候跟秀明更進一步。」
「這不對,不能太貪心,維持現狀就很不錯。」
臥底隨時都有可能赴死,他無法在此時擁有牽掛-
黑澤秀明看向降穀零毫無波動的臉。
「臥底必須隨時準備赴死,我無法在此時擁有牽掛。」
好吧,無私奉獻。
黑澤秀明歎息一聲,怎麼感覺好像被拒絕了一樣。
奇怪,又不是他喜歡降穀零。
“威爾超市到了,請您下車。”司機的聲音在前座響起,隔板降下,黑澤秀明付過錢,伸手推了降穀零一下,“下車了,安室透。”
轉換一下身份,別在超市露餡了。
“嗯。”安室透臉上忽然掛起自然的笑意,伸手拉了黑澤秀明一把,“你喜歡吃香味足一點的黃油,我們先去買那個,去晚了的話就搶不到了。想吃芝士冰激淩嗎?要不要買一桶?”
黑澤秀明腳步一頓,看向明顯已經脫離控製的安室透,“好啊。”
既然已經脫離控製了,為什麼還要裝作被控製的樣子?這麼喜歡給他做一天的芝士蛋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