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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的姬武神||瀚州,火雷原,茫茫天地間隻有長草和青天。


    一個人坐在長草和青天間。


    火紅的卷毛獅子馬在他背後啃食著嫩草,“火雲”是它的名字。


    火雲很焦躁,它是一匹戰馬,野馬熾熱的血液使它無限地向往奔馳,同樣也渴望奔馳的時候有那無敵的勇士在它背上揮舞雪亮的戰刀。


    可是它陪著主人,已經在火雷原上默默地站了一個月。


    馬頸下的蠻族武士眺望著遠方,崔巍的太華山在草原的盡頭。


    太華山後是大海,大海之後又是陸地,陸地上四處都是淡青色的貧瘠土壤,土壤上空永遠是淡淡的雲天。


    那裏是中州,遙遠的中州,一個讓他緬懷的地方。


    “秋風起了。”


    戰士撫摸著湊到他臉旁的火雲。


    遠遠的有人走來,黑色的鬥篷包裹著身體和麵孔。


    遠來的人從天地間的一個小黑點漸漸變成了戰士麵前修長的黑色身影,麵紗遮住了他的麵孔,隻留下一對閃亮的眼睛。


    戰士沒有起身,來客也不說話,他們彼此凝視著麵前曾經熟悉的眼睛。


    “路不好走麼?聽說燮朝又在封鎖海岸征收軍稅了。”


    蠻族戰士說。


    很古怪的,雖然有著蠻族典型的賁突肌肉和蜷曲的褐色長發,戰士卻有一張極其柔和的臉,甚至可以說有些孱弱。


    他的溫和也使後世的史學家深深懷疑他狂戰士的身份,而在荒誕不經的演義小說中,他甚至被繪製成觀看星圖的星相者。


    也隻有親身和他一起戰鬥過的武士們才會明白,這個病弱的身體中蘊藏著何種力量,成為他的敵人有多麼可怕。


    “很快他就不會再缺乏軍費了。


    宛州的商會也已經宣布效忠於燮朝,”來客說,“一個月的屠殺讓他們明白了燮王的意誌。”


    “燮王?”戰士嘴角拉出的笑意有些古怪。


    “找到了麼?”“不能算找到了,可是有人在宛州看見過他。


    我並不知道他在誰的手中,不過商會的人應該知道他的價值。


    他還在宛州,等出價最高的買主。”


    “是麼?”來客低聲說,“那我要去宛州了。”


    “這麼走了麼?”戰士站了起來,“我已經等了你一個月。”


    “迴去吧,這樣的天氣對你的身體不好。”


    冷風灌進了戰士的嘴裏,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臉上泛起了病態的潮紅。


    那陣可怕的咳嗽讓人懷疑他要把肺咳了出來。


    來客轉過了身,似乎想靠近他,不過最後還是留在了原地。


    “拿著這個,”戰士把一張薄薄的金紙遞給了來客,“去找薑子桉。


    他是商會的首領,他有很多名字,這是我唯一知道的。


    他會幫助你。”


    來客托在手中,才發現那是一張純金打造的書頁。


    “是一份契約。


    我救過他一次,他會竭盡所能地迴報一次。


    但是隻有一次。”


    來客收起了契約,低聲說:“謝謝。”


    “我們陌生了,”戰士說。


    “為了你好,就當沒有見過我吧。


    我也不會再給你麻煩。”


    來客轉身走了,黑袍在激烈的北風中唿啦啦地揚起。


    戰士看見了黑袍下細而蒼白的手腕,還有手腕上一點伶仃的翠玉環。


    好像整個大地都被震動了,數百騎黑甲的鐵馬在蠻族騎兵的控製下向著那個孱弱的戰士奔來。


    此時那個黑色的身影剛剛消失在地平線上。


    戰士沒有迴頭,緩緩地握住了馬背上的劍柄。


    他的劍藏在馬鞍中,隻有那已經磨損的劍柄從陳舊的皮革中露了出來。


    騎兵旋風一樣掃蕩整個草原而來,數百匹烈馬環繞著戰士兜起了***。


    馬背上矮小而精幹的鐵甲武士大吼著勒住了馬匹,他們烏黑的甲胄上裝飾著豹子的皮毛,胸前則有虎頭圖案的鐵鏡。


    那是蠻族最精銳的騎兵,虎豹鐵禁衛。


    “大王!”為首的騎士滾鞍下馬,依照蠻族的禮節半跪在那個戰士的腳下。


    以他的身份原本不需要下跪,蠻族也不崇尚煩瑣的禮節。


    可是此時大王默默地握著劍柄的姿態使騎士們都很畏懼,他們知道自己的到來激怒了大王。


    “你們為什麼會來?”“尊母殿下已經傳下了懿旨,如果不在大王大婚日子前把大王請迴中帳,所有虎豹鐵禁衛斬首不留。”


    “那你們就迴去讓我母親砍下你們的頭!”“是!”僅僅是一瞬間的猶豫,隨後騎兵們真的跳上了戰馬準備離去。


    整個袞冀二州隻有他敢這麼說,不是因為他是大王,而是因為他是最武勇的狂戰士。


    騎兵們知道如果他真的憤怒,他甚至會在當場斬下所有人的頭顱,這樣的事情並非沒有發生過。


    與其如此,不如迴去複命給王母。


    “算了,”紛亂的馬蹄聲中,戰士忽然招了招手,“算了。”


    騎兵們看見他的手離開了劍柄,然後他跳上了火雲。


    戰士抖動韁繩,火雲緩步走到了馬群的前方,戰馬們也畏懼那匹馬王的威嚴,沒有一匹馬敢超越它的頭。


    “你們沒有做錯,”戰士的聲音很溫和,“錯的是我。”


    最後一次,他迴頭看遙遠的地平線,那個熟悉的背影已經不在那裏。


    “大婚吧,總要大婚的,”戰士說。


    “那就大婚吧!”他忽然像狂龍那樣咆哮起來,火雲在他的咆哮聲中無比振奮。


    戰士縱馬狂歌,奔馳在浩蕩的秋原上,身後是無敵天下的忠誠武士。


    這一曲狂歌終止在七年之後。


    當力量再也無法支持病體的時候,北國青陽的開國之主呂歸塵終於在一場惡戰中摔下了火雲倒在塵埃裏。


    他一生南征北討的顯赫戰功幫他贏得了蠻族最高的榮譽:諡號昭武——青陽昭武公呂歸塵。


    可是當臣子們按照蠻族的舊俗把這個諡號告訴垂危的呂歸塵自己的時候,他竟然隻是笑了笑,似乎在嘲笑什麼。


    “我昭武的理想,已經留在了七年前的火雷原上。”


    後世沒有一個史學家可以解釋呂歸塵最後的遺言。


    羽人默默地整理著自己雪白的長發,頭發已經滿是汙垢,很多天沒有水可以洗了。


    有限的水隻能用於解渴,監牢裏甚至一滴唾液都是寶貴的。


    他剛剛用一盆清水洗淨了自己的頭發,那是讓他禱告用的聖水。


    他沒有禱告,他知道他所信仰的南鬥光輝很弱,除了漆黑的夜是不可能看見的。


    蠻族的銅盔武士同樣留著滿是汙垢的長發,不過是褐色的。


    他沒有洗頭,他也沒有禱告,他喝光了聖水,坐在那裏扳著自己的戰斧仰望頂梁。


    他的北鬥在極陰的白天還是可以看見的,他沒有禱告,是因為他覺得北鬥已經背棄了他。


    “開始吧!戰勝的人就自由了!”仲裁是一個人族的老武士,他身上隻裹著一匹白布,象征著沒有任何牽掛的公平。


    看客們振奮起來,瘋狂的揮舞著胳膊叫囂。


    他們剛剛下了賭注在這兩個鬥士的身上,有人喜歡敏捷的羽人戰士,有人相信銅盔武士的耐力和爆發力才是勝利的關鍵。


    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這些看客中同樣有羽人有蠻族,可是他們下注卻基本上脫離了自己的種族。


    這裏是宛州,混雜的自由的宛州,肥沃的土地輕易養活了所有的人,四通八達的航線上無數的大海船來往。


    繁榮的商業和隨處可見的酒館青樓讓享樂成了唯一的目的,到達這裏的人不再講究彼此種族的差異,他們被一種極自由的風氣迅速地同化著,隻希望聲色犬馬地享受幾十年的人生。


    “宛州人是不屬於人、羽、鱗、魅、蠻五族的,”燮的國君姬野在半年前的大屠殺前對自己的戰士說,“不用手軟,殺了他們,他們的女人和財寶都屬於你們!”即使持續十日的大屠殺,宛州依然在半年後恢複了生機。


    已經厭倦了青樓女子豐腴的身體和濃香的竹葉青酒,宛州的富豪們開始悄悄地從監牢裏購買戰俘來欣賞血淋淋的殺戮。


    雖然這都是非法的,但是在商會的縱容下,燮國所設立的官府並沒有心情關心這些戰俘的生死。


    羽人戰士抓起了他的長槍,銅盔武士則把蠻族二十四斤的軒轅戰斧提到了胸前。


    “過來!”銅盔武士使用了經典的叫囂戰略去挑逗敵人,“過來讓我殺了你!”羽人出乎預料的平靜,這個精通智慧術的種族中,即使戰士也是冷靜而聰敏的。


    “謝謝你,”羽人說,“謝謝你救我。”


    “救你?”“我被俘虜後斷了雙腿,送到宛州監牢的第一天,其他人都搶我的食物,是你幫我打了別的囚犯。


    否則我已經餓死了,我記得你臉上的刀疤。”


    “我不記得了,我什麼都不記得了!”蠻族戰士煩躁了吼叫,對方的冷靜開始讓他自己失去耐心了。


    “我會全力戰鬥的,”羽人說,“我聽說你們蠻族的武士都把戰鬥的公平看得比生命更重要,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幫助。”


    “殺啊!”再也無法忍受的蠻族武士踏著擂臺的地板,發出咚咚的巨響。


    他必須攻擊,在自己的鬥誌沒有衰退前,蠻族武士知道鬥誌對自己何等重要,拖延時間會使他更加接近死亡。


    臺上的戰鬥越來越激烈,看客中的行家也添油加醋地品評著各族武士。


    “這一場應該押蠻族,”長了一張尖削麵孔的油鋪老板操著他介乎男女間的嗓子,“蠻族的戰斧一下就可以劈斷捆在一起的五枝長槍,這個蠻族戰士看起來又特別的有力,你們看他背後的肌肉顏色發褐,應該是出生在袞州最北的蠻族部落裏,最純正的蠻族。”


    “不一定,”貴公子冷笑著,“注意那個羽人的頭發,純白的。


    這是羽族中王室近親才有的顏色,他應該是羽族中王室的旁支,說不定受過鶴雪團的戰術訓練。”


    “鶴雪團?真的有這個軍團麼,公子?”旁邊燃香來驅除血腥味的侍從也湊了上來。


    “即使有,至少這個戰士不像是會飛的樣子。”


    油鋪老板反駁著。


    “即使不會飛,敏捷的戰術也是最致命的,”貴公子很不屑於商人的淺見,“看看結果就知道了。”


    與此同時,樓上雅座被珠簾遮擋著,裏麵一個肥頭大耳又身材短小的年輕人平靜地坐在那裏剝一隻宛州特產的蜜桔。


    擂臺在酒樓的地下,周圍有十多間華貴的雅閣。


    年輕人一邊把剝出來的橘子喂進膝蓋上絕色佳人的小嘴裏,一邊一口一口地吃著女子剝出來喂他的橘子。


    也隻有實在閑得無聊的豪門子弟,才會想到這樣無聊透頂的辦法打發時間。


    “以公子的慧眼,這一場誰能取勝?”管家小心地拍馬。


    “羽人已經贏了,”胖公子笑著說,“現在外麵的人應該可以看見北鬥的光輝。


    那個蠻族戰士不向可以看得見的北鬥禱告,他已經喪失了信仰和活下去的決心。”


    他的話音落,銅盔武士全力向羽人衝了過去,戰斧帶著全部力量砸了下去,即使不用刃口殺敵,這種狂暴的力量也可以摧毀那個纖細的羽人武士。


    押了銅盔武士的人興奮地站了起來,這樣罕見的力量分明證明了他們的眼光。


    隻是一剎那,短得無法衡量的一剎那,一道雪亮的銀光在擂臺上擦過。


    興奮的歡唿聲忽然停息,好像所有人都被掐住了喉嚨。


    “返身槍,”雅閣裏的胖公子笑著指點,“果然是受過鶴雪團的訓練。”


    “公子眼光果然犀利。”


    他膝蓋上的美人吃吃笑著討好他。


    “不犀利怎麼賺得到錢來養你?”胖公子嘻嘻笑著去捏她粉嫩的臉蛋。


    羽人的槍插在銅盔武士的胸膛裏,軒轅戰斧落在了地上。


    羽人鬆開槍柄,後退了幾步。


    “我是不是做錯了?”羽人低聲說,“我曾經想我可以舍棄生命去感謝你,可我為什麼要殺你?”“很好的槍術,”蠻族戰士奮力坐在了地下來防止自己跪倒,“你已經尊重我們銅盔武士的傳統了,不應該道歉。”


    “我能為你做什麼麼?”“迴你自己的家吧,”蠻族戰士說,“我已經沒有自己的家了,不再需要你為我做任何事。”


    蠻族武士仰天栽倒在擂臺上,隨著他的鮮血染紅了整個擂臺,羽人自由了。


    沒有一絲欣喜的表情,羽人抱起銅盔武士矮小卻魁梧的身軀。


    那個纖細的羽人竟然想抱著銅盔武士一起走下擂臺。


    作為仲裁的人族老武士似乎有些不忍,他扯下身上一段白布扔到羽人懷裏。


    羽人默默地點頭致謝,用白布紮起了蠻族武士流血的傷口。


    隻是為了照顧蠻族的傳統,不同於羽人認為精神才是生命的基礎,蠻族人為血液才是最重要的。


    一枝羽箭破空而來,一直穿透了羽人的胸膛,雪白的箭羽被熱血染紅,竟是羽人族自己的武器。


    羽人搖晃了一下,和懷裏的蠻族武士一起摔倒在擂臺的臺階上。


    “我買了他!”剛才的油鋪老板憤怒把金錠砸在了臺案上,“我買他,我殺他,誰也不要管!”下了大賭注的老板輸得暴跳如雷,命令護衛自己的戰士下了毒手。


    他身後持長弓的羽人戰士默默地收迴了弓箭,對血泊中的族人絲毫不感興趣。


    “趕他出去,”雅閣裏的公子有些憤怒了,“不要讓這種人壞了規矩。”


    “可是公子,”管家猶豫著,“那是全宛州油業的……”“我說趕他出去。”


    “是!公子。”


    原本還在罵罵咧咧的老板被管家派來的人嚇得呆了,絲毫不敢反駁,帶著自己的護衛直趨隱蔽在石牆上的出口。


    雅閣裏那公子冷冷地瞧了他一眼,卻忽然看見***的陰暗中一個全身黑袍的修長身影和老板擦肩而過。


    似乎有一道隱約的銀光在他和老板之間閃爍,可是胖公子根本看不清楚,老板貼身的羽人護衛也沒有察覺任何異樣。


    然後那個黑袍的人走了過去,老板卻停在了那裏。


    “管家!”胖公子的聲音凜然,“快帶幾個人,不要驚動周圍,把公羊君送到外麵去!”公羊是油鋪老板的姓氏,這也是胖公子第一次如此稱唿他,僅僅出於對亡靈的尊重。


    大片的血花已經從老板胸口的傷口裏噴了出去,他呆呆地甚至無法出聲,跪倒在黑暗裏,然後整個地趴在了地下。


    他的死,絕對沒有銅盔武士那樣莊嚴。


    悄無聲息地,老板的屍體被人架出了地下的鬥場。


    胖公子的管家臉色驚恐地走進了雅閣:“公子,有人把這個送來了。”


    一頁純金打造的書頁落在了胖公子手中,胖公子默默地凝視它,卻似乎並不驚訝。


    “要要草蟲,啼啼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見君子,憂心輟輟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見君子,我心傷悲。


    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夷。


    “輕聲念完了書頁上的一段小詩,胖公子點了點頭:“這一頁《召南·草蟲》,是我送給他的,是他送給你的麼?”那個***影子裏的黑袍來客已經站在了珠簾的外麵,隻是沒有進來的意思。


    “誰能從他的手裏搶走東西呢?”來客說。


    “你,”胖公子微笑,“你不但可以從他手裏搶走東西,你連他自己都可以搶走。”


    “薑子桉?”“那不重要,”胖公子笑道,“你知道我有很多的名字。”


    “我要找一件東西,就在宛州,你應該能做到。”


    “一柄短劍麼?”薑子桉推開身邊的美人,緩步接近了珠簾,“魂劍影鱗?”“我要影鱗的下落。”


    “就這麼簡單?”“就這麼簡單。”


    “如果你讓我看一眼你的臉,我就直接把影鱗送到你手上。”


    薑子桉笑著。


    “我隻要他的下落。”


    “可惜,”薑子桉惋惜地說,“我一直很希望看見你的容貌。”


    一紙秋雲箋從珠簾中遞了出來,來客看也不看就收進了懷裏。


    沒有一絲的風聲,也看不見動作,下一個時刻,她已經走在了雅閣的遠處。


    嬌柔的美人看著薑子桉靜靜地站在那裏,急忙上去撫摸著他的胸口討好。


    可平素溫和的公子竟然用力摔開了她的胳膊,獨自走出了雅閣。


    即使說嬌生慣養,公子的力量也顯得太小了些,美人卻嚇白了臉色,老管家急忙追了上去。


    陰暗的密室中,薑子桉坐在考究的楠木幾子上,麵前是一盆清水。


    水麵微微波動,一個古怪的聲音不知道從房間的哪個角落裏響了起來,好像迴蕩在一個銅鐵的腔中。


    “不要把這張麵孔對著我,我有些不習慣。”


    薑子桉在清水裏看不見任何東西,對麵卻似乎能看得清清楚楚。


    薑子桉默默地解開了頭頂的發髻,披散頭發,從頭發的縫隙中扯下了麵具,又把加塞了絲綿墊子的衣服拋在了地上,隻剩下一件白色的中衣。


    現在他不是一個胖胖矮矮的公子,他有一張清秀帶點孩子氣的臉,身材竟然也是很消瘦的。


    “你見過她了?”水鏡對麵的人問。


    “見過了。”


    “你幫她找到了影鱗麼?”“沒找到。”


    “為什麼?”“呂歸塵隻有一片書頁,我隻能幫她一次,我告訴了她影鱗的下落,已經不欠呂歸塵什麼了。”


    “可是你幫過呂歸塵很多次,呂歸塵始終隻有一片書頁。”


    “那是我自己高興,”薑子桉擰過頭去不看水鏡,“幫她隻能幫一次,呂歸塵自己也應該知道。”


    “隻有下落?那影鱗在誰的手中?”“反正已經是無用的消息了,在一個魅的手裏,他想賣一筆好價錢。”


    沉默了一會,另一方的人說:“可是她卻沒有錢。”


    “我不管!”薑子桉忽然喊了起來,“她和我沒有關係,我已經不需要再做什麼了!”“你幫她拿到影鱗,我會補償你。


    否則她不會吝惜武力的。”


    “那讓她殺了那個魅!我不要你的補償,她的事情和我沒有關係了。”


    “宛州現在都是燮朝的軍隊,如果她因為殺了魅而暴露身份,”那人說得很平靜,“我會永遠地和你為敵。


    你應該清楚我們隻是夥伴,我和呂歸塵不同。


    與你為敵,我可能會殺了你。”


    薑子桉愣住了,然後他一把推翻了水盆:“她到底是什麼?為什麼你們都這樣?”空蕩蕩的院落中隻有冷月、清風和牆角一張破舊的桌子,一個人佝僂著背穿著不辨顏色的袍子坐在那裏,頭上搭著他的軟帽。


    黑袍的來客悄悄走進了院落,坐在了桌子的另一側。


    畏懼他身上的某種力量,被那個駝背人吸引來的蜘蛛、蠍子和蛇遠遠地離開了桌子周圍,那個駝背的人似乎也有一絲不安。


    來客把那張秋雲箋放在了桌子上,賣主汙垢的袍子裏探出一隻雞爪一樣的手把信箋抽了過去。


    賣主摘下了頭上的軟帽,一張扭曲破碎的土灰色麵孔顯露在月光下。


    他是一個魅,卻是最低等的魅族。


    這種從動物甚至散逸的精神體中升華而成的靈魂會凝聚一個屬於自己的身體,他們通常都會根據自己的喜好把自己凝聚得美麗或者英俊,比如嬌豔的狐魅。


    這種醜陋的魅族都是因為精神的力量不夠強大,在凝聚中失敗的結果。


    可是他們又缺乏足夠的力量重新再造身體,於是隻能忍受這張可怖的麵孔,而通過賺錢去彌補自己的失落。


    “商會的首領?”魅難聽地說,“那好吧,我相信你,你要什麼?封印了魂武王靈魂的麝月之石,帶有破軍之將徽記的銅脊劍,或者南鬥天機的宗卷?我隻有這三樣值錢的東西,不過你應該知道它們的價值。”


    “我要魂劍影鱗。”


    魅有些詫異:“隻是為了影鱗?不過是一把封印了暗殺者魂魄的短劍吧?難道你看不上我那些珍貴的寶物而隻是為了一把普通的魂印劍?”“我隻要影鱗,收迴你其他的東西。”


    “真的不想看看別的貨色?”魅不願放走了這個大主顧。


    他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掏出一個木盒,當他打開木盒的時候,盒子裏的銅劍忽然開始咆哮。


    不錯,那確實是銅劍在咆哮,銅劍劍脊上那張銅鑄的人麵隨之扭曲起來。


    “多麼猛烈的靈魂啊,是前朝破軍之將的靈魂碎片,這才是真正的好武器。”


    “拿出影鱗來,”來客根本沒有理會破軍之將靈魂的吼叫,“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好吧好吧。”


    魅狡猾地轉了轉眼睛,又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皮袋。


    這一次他卻沒有解開皮袋,覺察到那柄魂印劍對來客的重要後,他決定珍惜這個機會來抬高價錢。


    “多少錢?”來客的聲音在顫抖,她能感覺到影鱗就在那個皮袋中唿吸。


    “五……不,八千兩黃金!對,我是說黃金!”魅毅然決然地拋出了天價。


    “八千兩黃金?”來客沒有預料到這個驚人的價格,雖然她準備了一些錢,可是她不知道要花去宛州十座大莊園的價格去買迴這柄魂劍。


    “八千兩!”看了來客的反應後,魅更加堅決。


    “我……隻帶了四百兩,”來客說,“你也應該知道影鱗值不了八千兩。”


    “那我們就做不成交易了。”


    假作離去,魅猛地收迴了皮袋。


    驚慌中的來客動手了,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角度,她蒼白纖細的手從袍子中探出,不顧魅身上的骯髒而抓了過去。


    魅族都是有天賦的術師,即使一個下等的骯髒的魅。


    隨著短暫的真言,魅手指中夾雜著硫磺的粉末甩了出去。


    硫磺隻是引火的材料,他心念引發的真火才真正具有攻擊力,真火將硫磺在一瞬間燃爆,來客麵前炸起了一個火團。


    一個透明的氣流壁壘在來客麵前出現,爆炸力被壁壘輕易地阻止在外麵,來客隻是退了小半步。


    魅有些詫異,雖然他沒有用全力,可在如此近的距離上輕易接下真言火的人已經是極為可怕的對手了。


    震動中來客臉上的麵紗脫落了,鬥篷也歪在了一邊。


    一頭淡金色的長發如同瀑布一樣,眼睛是幽深的玫瑰紅色,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


    她的五官都精致小巧,一張原本明朗的臉上似乎有一點淡淡的憂鬱。


    “羽人?”魅有些詫異,與其說他驚訝於買家的血統,不如說他驚詫於她的美麗。


    “不要走,”來客猶豫著退下了手腕上的翠玉環,“再加上這枚玉環好麼?它應該值五十兩黃金。”


    她有一些憂傷,又覺得可笑。


    珍惜了十五年的翠玉環就要被一個骯髒的魅拿走,如果被呂歸塵看見會怎麼樣,他能遏製自己心中那股危險的脾氣麼?魅猶豫著,雖然他確實抬高了價錢,可是四百兩黃金加一枚成色並不絕好的翠玉環還是無法滿足他的願望,魂印劍也算難得的寶物。


    他渾濁的眼睛轉著轉著,慢慢轉到了羽人豐滿的胸脯和白皙的脖子上,難以克製的邪念讓他浮想翩翩。


    那一身黑袍下的身體到底是怎麼樣的呢?“應該不是少女了吧?也許不會再那麼在乎了……”魅在計算著成功的可能。


    雖然羽人族的壽命比人類長久,所以成年的女子會在很長時間內依然保持二十歲青春的容貌。


    可是麵前的買家分明有一種滄桑的感覺,應該不再像年輕女子那麼羞澀了。


    何況這柄婚印劍對她確實很重要。


    “一個晚上吧,”魅止不住嘴角的口水,“四百兩黃金,翠玉環,今天晚上你跟我走,我就把影鱗給你。”


    羽人果然沒有像不經事的少女那樣驚叫,她隻是低低地垂下了頭。


    “害羞麼?”魅有點忐忑不安。


    他根本沒想到羽人的眼睛裏有一種可怕的氣息在凝聚,這個普通的魅根本不能設想他在提怎麼樣一個要求。


    一張清秀的孩子臉在院子門口閃了一下,那個少年對魅冷笑了一聲,迴頭走出了院子。


    魅的臉色變了變,他忽然扔下了那隻皮口袋,頭也不迴地衝出了院子。


    院子外隔了很遠的一片空地上,少年坐在堆滿了黃金的大車上。


    在繁華的宛州,幾千兩黃金的交易日日都有,可是真的像這個少年一樣拉牛糞一樣拉著黃金交易,卻不用金票的卻根本沒有。


    “八千兩黃金,”薑子桉說,“我按你出的價錢給你。


    我帶了一萬兩來,還好你沒有要得更多。”


    “公子……”魅驚慌地看著他。


    “宛州所有的銀鋪銀樓都是我的產業,我知道我開的金票可以取信你,不過我想我最好還是支付你黃金。


    帶著黃金離開這裏,我想你沒有機會兌換金票了。


    你今後一生一世都將在逃亡中度過,因為你賣出了那把劍。”


    “你最好不要對任何人說你還曾經意圖占有那個羽人的身體,”臨去的時候薑子桉笑了笑,“否則無論在青陽還是燮國,你都毫無疑問的將被絞殺而死。”


    羽人靜靜地站在院子裏,很久她才用顫抖的手捧起了皮口袋。


    皮口袋裏是一柄烏黑的短劍,沒有劍鞘,烏黑的劍身上星星點點的藍色,仿佛星辰的碎片。


    “是你麼?”羽人撫摸著劍,輕聲地說。


    她把依然嬌嫩的麵頰貼在了冰冷的劍身上,又把無鞘的劍緊緊擁在懷裏:“是你麼?我在這裏。


    我們在一起了……”月下的枝頭上坐著輕盈的羽人,她懷裏抱著劍身,擦過臉貼住了劍柄。


    退去了黑袍,她身上隻剩下雪白的長裙,漫長的裙角墜在樹枝下,隨風起落。


    雲絲遮掩著月流過天空,遠處那個孩子臉的少年悄悄地歎息。


    密室裏,薑子桉坐在銀盆前。


    “她拿到影鱗了麼?”“拿到了,我還見到了她,她真的很美。”


    “依然美麗麼?”水鏡對麵的人說,“是否像當年呢?”“隻是美麗麼?就因為她美麗麼?”“至少對於我,並不僅僅因為她的美麗。”


    “對於呂歸塵呢?”“我不知道,我們中他最不喜歡說話,我們都不太了解他的心思。”


    “他是不是很傻呢?”薑子桉笑,“每一次我念那一首《召南·草蟲》給他聽,他都隻是傻笑。”


    “他不傻。”


    很久都沒有薑子桉的迴答。


    水鏡對麵的人似乎歎了口氣:“你在哭麼?”薑子桉再次推翻了銀盆,托著臉呆呆地坐在那裏。


    發髻散落,淩亂的長發垂下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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