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子書是從不會讓別人發來的消息落空的。他先迴複了最容易的那條:“傷口沒有大礙,多謝傅先生關心。”然後是對傅為山的情人:“好的,我會轉告傅總。”
在嚴子書的手機通訊錄裏,傅為山睡過的男男女女有一個專門的分類。
因此他花了一點時間才對號入座,這位叫袁沐的是選秀節目出道的女星。家裏有一點底子,談不上豪門,但攀附意願強烈。長相是甜美的,圓圓臉,大大眼,倒和紀晨有幾分相似。
或者說,他跟她都不過像傅為山的白月光罷了。
從前嚴子書還給她送過當季奢侈品新款,當然,是代傅為山。
但現在那些款式已經過季了,大概人也一樣。畢竟出現了紀晨這個正牌受。
收到消息的袁沐直接把電話打了過來:“嚴先生,請您一定要幫忙……我,懷孕了。”
嚴子書重複了一遍:“好的,我會轉告傅總。”
他頓了頓,還是加了一句:“身體為重。”
袁沐悻悻掛了電話。
而對於這個消息,傅為山的反應是嗤之以鼻:“怎麼這年頭了,還有人以為能母憑子貴?”
嚴子書知道,有傅金池這根刺在,他對“私生子”這種生物深惡痛絕,因此也不說話。
傅為山冷笑了一會兒,意料之中地,仍把袁沐的問題扔給嚴子書去處理。所謂處理,還能怎麼樣呢:驗dna,是真的,孩子遭殃,是假的,袁沐遭殃。不就這麼些事兒。
但,真是造孽。
傅為山沒將袁沐這種小角色放在心上,時間不早了,他還要去赴晚上的一個應酬。
然而注定是多舛的一天,這邊,拍品圖錄突然又發現了印刷問題。嚴子書叫司機去送傅為山,自己留下來,盯著工作人員開會解決,如果需要重新下印,那就麻煩了,怕是趕不及。
有人提議,製作一批精致的不幹膠標貼,手動貼在需要更正的地方。但嚴子書一票否決——絕對會有客戶手欠揭下來,從而發現端倪:“這就是你們能想出來的好辦法?”
一個加重的“好”字仿佛有千鈞重,宣傳部戰戰兢兢:“這肯定……不太行。”
最後好容易討論決定,重新設計一個燙金樣式,燙在印品錯誤的位置補救。
晚上九點半,苦逼的美工還在被一堆人七嘴八舌地指導著修改圖案。嚴子書一心多用,甚至同時在思考怎麼和袁沐開口。對方畢竟是個孕婦……
傅金池進來的時候,刻意放重了腳步。嚴子書中斷思緒:“傅先生。”
“吃飯了麼?”
“還沒。”
不僅嚴子書沒吃,他在,底下的人也不敢動。工作失誤,搞成這樣,吃什麼吃?
傅金池的到來,才讓緊繃的氣氛有些鬆泛。他之前在這邊接洽藝術品,跟這些人都混熟了的,眾人知道他是隨和的人,有大膽的就起哄,問傅先生是不是要請加班餐。
傅金池拿出手機,直接扔過去:“好啊,你們隨便點。”
大家歡唿,說著“傅先生英明”,結果不知哪個沒眼力勁兒的喊成了“傅總”。
幾乎瞬間,氣氛再度凍結成冰。是誰要造反了?
普通員工們其實離豪門鬥爭遠得很,大多願意做個牆頭草。但糟糕的是,嚴子書在場。
眾人都偷偷看他反應:誰不知道,這可是傅為山的眼目和爪牙。
嚴子書沒聽見似的笑道:“怎麼讓傅先生破費呢?還是我來買單吧。”
大家趕緊踩著臺階下,都說:“好啊,難得蹭嚴總一頓飯,點最貴的!”
卻也沒人真的敢點鮑魚海參,意思意思,點了個達美樂,嚴子書下了單。
等披薩和小食熱氣騰騰地送來,因為展覽廳和辦公區不許吃東西,大家就到外麵大臺階上,浩浩蕩蕩鋪了一地盒子,有蹲有坐,大快朵頤。
嚴子書自己撿了一塊慢慢吃,傅金池慢悠悠過來,坐到他身邊。
兩人個子都不矮,兩雙長腿支愣著,得跨兩級大臺階才放得下,跟圈地盤似的。
傅金池笑他:“嚴助不僅自己是鐵打的,底下的人怎麼也得餓著肚子幹活?”
嚴子書慢條斯理地擦手:“如果他們不出錯,現在就沒必要受這種辛苦。”
“你這樣的作風,知道的說你完美主義,不知道的,背地裏一定喊你‘工賊’。”
嚴子書還真想了一下。工賊,目前還沒有。但在原來的世界,每個入職的新員工,倒會被教導一句話:不要被嚴總的臉騙了,他就是本司最可惡的卷王。
“是啊,討人嫌。”嚴子書有自知之明,“那傅先生呢?專程來看我們加班?”
“你不說差點忘了,這是曾展鵬給你買的,替他妹妹謝你,我帶來了。”
傅金池拋過來一個盒子,嚴子書接住了,打開,兩枚方形的碎鑽袖扣,熠熠生輝。
這恐怕還是挺貴重的,傅金池看到實物,卻很嫌棄:“就這樣?這風格不適合你。”
嚴子書不加評論地收起來:“我迴頭會謝謝曾先生的。”
傅金池笑笑,偏著頭,用眼神比劃了一下。路燈的光打過來,他的眸子裏映著兩枚微縮的嚴子書——手肘搭在膝蓋上,挽著襯衫袖子,露出一截手腕,皮膚冷白,神色冷清。
傅金池想到了,自己有一對古董紅寶石袖扣,挑人,但應該很適合戴在他身上。
*
接下來,嚴子書不負眾望地實行了他的卷王之責,把一切細節盯得密不透風。
所幸,直到春季拍賣會結束,都沒再遇到什麼大的工作紕漏。
今年除曾儲毅貢獻了不菲的成交額,更亮眼的是一副近代畫家張千石的駿馬圖,竟拍出了億元的天價。媒體領通稿而去,按照要求口徑,進行了“熱鬧”的報道,看起來形勢大好。
隻不過,如嚴子書這種內部人自然又知道,拍完根本無人付錢提貨。所謂天價拍品,重要的反而隻是一個過程,一個漂亮的數字,高價成交的表象下是人為造市。
這一行不是誰都能玩得轉,而傅家的產業也不是都幹淨,水,深得很。
不管怎麼說,拍賣會結束,可算本季度一項重要工作順利落幕。
英瀚內部舉行了小型慶功宴。因為有傅為山參加,傅金池再次乖覺地消失,沒來觸黴頭。
中層以上輪流來和傅為山碰杯,他慣來傲然睥睨,象征性地抿一口,但也沒人敢說什麼。
也有員工來和端著葡萄汁的嚴子書碰杯,嚴子書和煦迴應。
紀晨出現在嚴子書視線裏,依然套著那身幾百塊的西裝。他對這種冷餐酒會有些不適應,好像腳都不知該先邁哪隻,老員工們隻管自己紮堆,也不太理會他。
他看到嚴子書,總算有個熟些的人,連忙走來:“嚴助……”
後麵卻不知說什麼了,說好巧,你也在這?那不廢話麼。
倒是嚴子書舉了舉杯,口是心非地誇獎:“聽說你最近表現不錯,恭喜啊。”
實情是他在職權範圍內,讓人緊緊地看住紀晨,隨便給他找什麼事做,隻要能不添亂。
說來,嚴子書甚至已經摸出點門道——這和養了寵物就要想辦法消磨掉它的精力、方能讓它不會拆家的道理,似乎還有些異曲同工之處。
紀晨尚不知自己已經被視為傅為山養的破壞性寵物,也對眼前這人吹毛求疵的工作狂本性一無所知。然而事實上,當嚴子書用這種眼光看待他,那意思是紀晨再做什麼他都可以容忍了。因為沒有人會和寵物計較太多,也不會報什麼期待。
說來似乎少幾分尊重,但這樣彼此都輕鬆,不是也很好?
嚴子書抱著這種不鹹不淡的態度,便揀著不要緊的話題,跟紀晨聊了一會兒。
有種說法叫,如果你和一個人聊天,毫不費力便覺得很舒服,要麼對方和你誌趣相投,要麼對方比你聰明太多。顯然,嚴子書對紀晨來說,是後一種情況。
紀晨漸漸消除緊張,甚至和他聊得興起。
“上次說的學校公演,話劇社的同學請我救急,要在劇裏客串一個角色……所以……”
他唇紅齒白地杵在這兒,又過片刻,應付完下屬的傅為山施施然走來。他自然早看見紀晨在這裏,就像狼見了獵物,卻裝作沒注意的態度,對嚴子書道:“helen剛剛還在找你。”
紀晨連忙說道:“啊,傅總,抱歉,是我耽誤嚴助工作了。”
傅為山這才發現似的:“原來是小紀啊,怎麼樣,最近工作辛苦麼?”
嚴子書不動聲色地退後半步,讓出主場:“那我就先失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