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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麵有人在說什麼, 傅金池坐在長椅上,身體靠著靠背,大約是做了個夢。


    因為他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夢裏的他可能有四五歲, 眼巴巴地坐在桌邊。母親做好了一桌大餐,放在餐桌上,用盤子扣著, 香氣仍然會溢出來。時間已經(jīng)很晚了, 他很餓, 但是明白還不到動筷的時間。


    因為裘叔提前通知了,說他父親會過來, 母親堅持要等父親來了再開飯。


    小時候, 傅金池以為這個世界上所有人的生活都是和自己一樣的,母親照顧他無微不至, 但是父親隻有偶爾才出現(xiàn)一麵。在他意識裏, 母親是怕父親的, 後來才明白,怕也有很多種。


    他母親的“怕”好像是那種害怕失寵、害怕被拋棄的誠惶誠恐。


    畢竟她的世界是全部建築在一個心硬的男人身上的。


    而她隻是那個男人生活中用以調(diào)劑的一小部分。


    聽起來感覺不公平。


    問題是,為什麼人們會認(rèn)為這個世界是公平的?


    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不公平值得那麼驚訝嗎?


    五歲的傅金池跟母親去菜市場買菜,迴來的時候,一個雍容華貴的女人從豪車上走下來, 用咄咄逼人的態(tài)度將她們攔在街邊,加以羞辱,路過的人紛紛側(cè)目,投以鄙夷的眼光。


    傅金池幾乎在當(dāng)時當(dāng)?shù)兀蛷拈e言碎語裏聽懂了, 兩個人的地位為什麼完全不対等。


    因為那個女人是正經(jīng)的傅太太,他的母親隻是個上不得臺麵的情婦。


    傅太太走下來的汽車裏, 後座有個小男孩趴著車窗往外看。


    非常小,一個小雪團(tuán)似的,但不知為什麼,傅金池本能地討厭他。


    傅太太啐了她們母子最後一口,轉(zhuǎn)身迴去的時候,打開車門,雪團(tuán)伸手向她撲來。


    她怕那個小雪團(tuán)摔出來,連忙把他抱在懷裏。


    傅金池此時還不知道,那在血緣上算他弟弟。


    鄰居家的兩個孩子,被父母區(qū)別対待了會要公平;闊太跟她丈夫各自在外麵玩樂,吵架時也要講個公平。但傅金池不會。他母親活得唯唯諾諾,也壓抑著他,讓他知道,自己的出身就是低人一等,低傅太太帶來的那個小孩子一等,這沒有什麼公平可言。


    生活本來是一場跋涉艱苦的路程,充滿失望才是常態(tài)。


    說來也稀奇,他有那麼點(diǎn)兒早慧的苗頭,不需要大人特地教什麼,就能無師自通地看懂很多事,甚至?xí)䶮o師自通地向傅之章告狀:“那個阿姨說你是老王八。老王八是什麼意思?”


    他描述了豪車上走下來的,帶著雪團(tuán)子的那個阿姨。


    “她來的時候這麼說的?”傅之章的臉色有些陰沉。


    “対。”傅金池坐在他懷裏說,“她還說她給你戴綠帽子呢。綠帽子又是什麼意思?”


    傅金池不知道,他的話會在傅之章那產(chǎn)生什麼樣的成果,無從驗收。但其實傅太太辱罵她們母子的話,裏麵不包括這些——哪個正室會在小三麵前罵這些?


    這是鄰居闊太跟她丈夫吵架時罵過的話,傅金池知道不是什麼好的意思,於是拿來用。


    除了心智,在幹壞事的方麵,傅金池似乎開竅同樣很早。


    這些沒有人教他,相反,他母親一直教給他要本本分分,好討他父親歡心。


    可惜傅金池沒能像他母親期望的那樣安分守己。他繼承他母親的隻有相貌,性格裏的反骨和與生俱來的狡猾,反而更有傅之章的影子。


    五歲的傅金池即便早慧,那種稚嫩的演技也不是總能糊弄過傅之章。人們相信小孩子的前提是認(rèn)為他們天真不會說謊,傅之章卻會漸漸發(fā)現(xiàn),這個私生子的性格與天真無緣。


    傅金池有時候深沉和精明得與他的年齡全不相符。


    可能隻有他自己的母親才相信他乖巧無邪。


    好在男人總是喜歡像自己的孩子,傅之章也不完全例外。


    到了十歲的時候,傅金池則已經(jīng)隱約能明白,自己得到傅之章的看重,正是由於心裏那種始終不安分的衝動,也由於他対傅之章行為處事上的刻意模仿。


    當(dāng)然,傅金池対傅之章沒有什麼感情,隻是發(fā)現(xiàn)這樣有利可圖。


    対方好像樂於見到他擁有這種特質(zhì),那対方愛看什麼他就演什麼,僅此而已。


    但傅之章的看重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他看重的私生子,也仍然是私生子。


    傅金池跟他母親生活並沒有因此過得更好,傅太太依然派人時不時來找麻煩,恐嚇,威脅,這種騷擾在傅之章決定把他認(rèn)迴家後變得變本加厲。


    傅家老宅那邊的人閑聊,都說她的娘家勢力水深。傅金池聽到了,他対這種勢力沒有直白的概念,隻記得傅太太曾指著她們母子親口說“踩死你們就像踩死兩隻螞蟻”。


    像她那樣的背景,要対付一対沒有倚仗的母子大概的確易如反掌。


    最早的時候她沒這樣做,是礙於傅之章,到後來幾年,大家又偷偷地說她娘家沒落了,一日不如一日。大概壞事做多了,總有一天要遭報應(yīng)的,也不敢再那麼明目張膽。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有很多陰險的辦法,騷擾得人神經(jīng)衰弱,報警又沒有太大用途。


    有人會在她們的門上潑漆,從外麵反鎖大門,半夜三更製造駭人的動靜……


    十歲的傅金池可能対此依然沒有辦法,但十五歲的時候,他懂得自己牽線路裝攝像頭,徹夜不眠地守候獵物,在有人來騷擾的時候先下手把紅漆混著強(qiáng)力膠從樓上潑下去。


    幸運(yùn)的時候,他有次甚至把來騷擾的小混混堵在暗巷裏,雙方鬥毆的結(jié)果是他以一敵二,沒落下風(fēng),身上臉上掛了彩,但対方更慘。傅金池很早就意識到拳頭的重要性,又正是血?dú)夥絼偟哪昙o(jì),富有打架的經(jīng)驗和技巧,好在他還不愚蠢,在引來路人報警之前便抽身而退。


    除了報複得逞的快意,這種類似狩獵的活動,每成功一次,都讓他有種戰(zhàn)栗的興奮。


    但他膽小的母親則總是膽戰(zhàn)心驚,擔(dān)憂得徹夜難眠。


    或許性格造就命運(yùn)這句話是有道理的,很難想象一個這麼守舊懦弱的女人,怎麼會和他這樣一個天生壞種有段母子緣分。


    傅金池曾經(jīng)想哄她高興,但是她無論如何都難以活得輕鬆一點(diǎn)兒,總是強(qiáng)迫自己露出溫和的笑意,那種偽裝的快樂是傅金池最不想看到的表情。


    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自己沒法解決這個問題的時候,決定繼續(xù)我行我素。


    母親拿他也沒辦法。


    青春期的傅金池還會親自和人打架,每次迴老宅那邊,遭到同齡人的謾罵和挑釁,他打了人,対方占不到便宜,但自己也會受到懲罰,傅金池很快得出結(jié)論,這樣不行。


    追根溯源,這一切背後的挑撥者是傅太太,而她在意的人隻有一個,傅為山。


    傅金池和傅為山長期接觸的機(jī)會不多,但不代表沒有短期接觸。


    傅之章不知道在想什麼,有時候還會刻意安排兩個兒子接觸的機(jī)會,比如讓他們一起上馬術(shù)課。


    這或許一半是対傅金池的施舍,一半是刺激傅為山,給他製造一點(diǎn)合理的危機(jī)感。


    傅為山自然跟傅金池相看兩相厭。


    到了這個年紀(jì),傅金池好像又無師自通地點(diǎn)亮了一項技能,笑瞇瞇地和傅為山搞好關(guān)係。


    馬術(shù)是一項貴族運(yùn)動,但也是一項有競技性的危險運(yùn)動,受傷是很常見的。


    他們上課,最先從矮腳馬開始練習(xí),直到後來進(jìn)階課程,教練試圖給傅金池安排一匹難馴的烈馬,他卻偷聽到了兩個教練的対話,做出貪心眼紅主動爭取的樣子。


    最後那匹名貴的烈馬被傅為山看中並搶走了,坐到了屁股底下。


    傅為山摔斷腿以後,兩人就沒再一起上過馬術(shù)課。


    傅金池猜傅太太大概會更加恨他,但他也愛上了這種進(jìn)階狩獵的感覺。


    拳頭是必要的,但親自動拳頭是最初級、最沒有成就感的事。


    天生瘋狂的人好像都少了恐懼這條神經(jīng)。


    因此傅金池幹出過許多堪稱離譜的事情。


    対於那些所謂的堂表兄弟,傅金池為了抓住他們的把柄,甚至親自扮過服務(wù)生,混進(jìn)他們經(jīng)常混跡的娛樂場所,偷拍他們跟女人鬼混的畫麵。其實那時候,他還沒想好這些東西可以發(fā)揮什麼作用,當(dāng)時的網(wǎng)絡(luò)不像現(xiàn)在這麼發(fā)達(dá),拍下來然後呢,怎麼能讓他們身敗名裂?


    不過第一次幹這種事的時候不夠嫻熟,他在走出門之前被抓包了。


    本來進(jìn)行得一路順利,隻是後門那裏有個一身閃亮紅裙、嘴唇也塗得鮮紅的風(fēng)韻猶存的女人,她是這家夜總會的老板,一眼就認(rèn)出眼前這個身材高挑的年輕人不是自己真正的員工。


    這個女人自稱“紅姐”,她把傅金池帶到自己房間。


    在那個燈光旖旎的辦公室,傅金池沒有驚慌,她也沒有生氣,兩人進(jìn)行了談判。


    紅姐甚至給他指了一條路:如果他願意去競爭対手的場子裏拍到這樣的東西,並且抓到他那些堂表兄弟和女人金錢交易的證據(jù),她可以幫他把他們臉麵無存地送進(jìn)拘留所。


    傅金池覺得可以接受,這対他們兩方來說都是共贏。


    紅姐是個手腕很硬的女強(qiáng)人,隻是聲名狼藉——外人想詆毀一個女人,尤其是有錢有勢的女人,從她的作風(fēng)入手是最容易的——她喜歡包養(yǎng)英俊帥氣的年輕男人。


    那兩三年,傅金池持續(xù)幫紅姐做了不少事,並摸索出怎樣和老奸巨猾的成年人達(dá)成合作。他已經(jīng)長開了,戴著墨鏡隱瞞身份跟在紅姐身邊的時候,很多人以為他是紅姐包養(yǎng)的新寵。


    後來紅姐対傅金池坦陳過,她一度也有想包養(yǎng)他的想法,後來自己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喜歡的是小狼狗,不是惡狼。”這是紅姐的原話,“我又不想突然被咬一口!”


    但紅姐的確是一個還行的合作対象,也是個合格的老師。她教給傅金池很多,比如堅守信諾和不擇手段可以並行不悖,以及身處弱小時,伏低做小和狐假虎威也不是多丟人的事。


    還有,隻要你自己不在意,名聲就是最不重要的東西。


    人和人是可以既合作又利用的關(guān)係,傅金池漸漸意識到他的依仗不僅局限於傅之章。


    他既從紅姐那裏賺到了第一桶金,又學(xué)會了怎麼做生意,也給紅姐貢獻(xiàn)了不少學(xué)費(fèi)。


    他的膽子好像越來越大,並且在縫隙裏漸漸活得如魚得水。但那時候傅金池還是過於年輕,一個野心勃勃的雄性,總想得到更多,往更高的地方攀爬,他以為那樣就得到了出路。


    卻唯有在跟母親的關(guān)係上,這種走鋼絲似的生活態(tài)度,隻讓她們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


    母親是傅金池唯一搞不定的人。


    他母親總是憂心忡忡,不管是傅金池小時候被人欺負(fù),還是他十四五歲時跟人打架,還是他十七八歲時穿著不知道誰給的名牌服裝迴家,她都要纏著問個不停,又說不出想怎麼辦。


    這種永遠(yuǎn)鬱鬱寡歡的態(tài)度,有一天終於讓傅金池忍無可忍。


    対了,衣服其實是紅姐送他的,後來是傅金池自己學(xué)會挑的。


    紅姐建議他,就算要向別人搖尾乞憐,也最好不惜成本把自己收拾得光鮮亮麗,這是盔甲,雖然這樣未必會讓別人看得起你,但不虛偽地包裝自己,隻怕連対方的門檻都邁不進(jìn)。


    其實紅姐說得不無道理。


    但他母親是和紅姐截然相反的人,不能理解那一套奇怪的理論。她以前在一個閉塞的小漁村裏長大,生活很清苦,家裏的物質(zhì)條件永遠(yuǎn)優(yōu)先滿足男人,不讚成鋪張浪費(fèi)。


    後來她走出村子,到外麵的花花世界打工,就算是上臺唱歌時,穿的也都是那些很廉價的亮閃閃的演出服,隻不過蓋不住青春靚麗,照樣能吸引男人的目光而已。


    傅金池偶爾希望母親能均到紅姐的一點(diǎn)潑辣,哪怕一點(diǎn)點(diǎn)都行。


    無奈她就是做不到。


    小時候他問母親能不能離開這裏換個地方生活,她說“爸爸在這兒呢,你不懂”;長大後他勸她離開傅之章,但她依然那麼固執(zhí),仿佛兒子就是沒有男人重要。


    最後傅金池說:“那你就別管我,如果不是你把我生下來,我不會過著這樣的生活。”


    這樣的話他在叛逆期的時候隻說過一次,當(dāng)時母親臉上的表情充滿震驚和受傷,他覺得沒意思,之後就再也沒說過了。但後來也沒為此道過歉。


    不過從小到大,母子兩個也有像普通人家一樣的溫馨時刻,傅金池得到老師的小紅花,在學(xué)校裏考了年紀(jì)第一,在運(yùn)動會上拿獎牌拿到手軟,她都會高興地做一桌大餐犒勞孩子。


    傅金池長到一定年紀(jì),該來的總是會來的,他的那個模樣,很容易招蜂引蝶,母親有時候問他,在學(xué)校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兒,他隻是冷靜地看了她一眼:“我不喜歡女人。”


    說得理所當(dāng)然,母親的表情又顯得很受傷。


    但其實就算是男人,他也談不上“喜歡”過誰。


    倒是傅金池曾經(jīng)在傅之章的場子裏,心血來潮給一個被人欺負(fù)的服務(wù)生解過圍。那個服務(wù)生眉清目秀,後來一直黏著他,追他,久而久之,連傅金池也打動了。


    傅金池対他很好,屢次出手相幫,兩個人看起來離心意相通隻差一步。


    突然有天服務(wù)生向他攤牌了,他是傅太太安排的mb,剛剛出來賣,傅太太承諾隻要他能勾搭上傅金池,就給他一百萬。但服務(wù)生尚且青澀,假戲真做,真的動了心。


    臨門一腳,服務(wù)生反悔了,希望他們能認(rèn)真開始這段關(guān)係。


    傅金池麵不改色地聽完,服務(wù)生忐忑地抬眼看他,在他臉上找不到任何吃驚的痕跡。


    兩個人站在酒吧碼啤酒的隔斷後,光線昏昏,傅金池卻露出了一個森森的笑容:“好啊,我正等著這一刻。”他一手抄兜,一手拿出一隻錄音筆,“被背叛的感覺,好玩麼?”


    対方後退一步,被絆倒了,坐在地上,麵如土色。


    不過mb還是幸運(yùn)的,這段錄音傅金池後來沒有交給傅太太,想想同樣覺得沒意思。


    可能因為対方看起來過於弱小,対他來說沒有挑戰(zhàn)性。


    能讓他覺得有意思的是,傅太太仍沒有厭倦這種把戲,後來還塞了更多人到他身邊。


    有的是像這樣想要勾引他,有的是裝作和他結(jié)盟,站在他這一邊,傅金池?zé)嶂造墩页鏊麄儯R破他們,跟他們逢場作戲地周旋,再毫不留情地陷害対方,一腳把対方踹下船。


    傅金池將之視為新的狩獵遊戲,這対他來說才足夠刺激。


    後來真正讓傅金池厭倦了這種対抗的契機(jī),是他母親不知何時罹患的抑鬱癥。傅金池不願意麵対的一點(diǎn),是裏麵有沒有他造成的誘因。醫(yī)生隻能叮囑家屬,也就是傅金池,讓她按時服藥,多給予她關(guān)心。傅金池也確實改變了対她的態(tài)度,收斂脾氣,給她無微不至的照顧。


    說來,他母親以前是跳海自殺的。到多年以後,他的愛人又是從船上生死不明地掉到海裏。但対傅金池來說,兩者不同在於,他対前者還感到額外的憤怒,因為他母親去世前的那段日子,表現(xiàn)得已經(jīng)恢複了健康和快樂,還說等他大學(xué)畢業(yè),就跟他離開東城去養(yǎng)老。


    傅金池認(rèn)為這是自己唯一被背叛成功的一次。


    他內(nèi)心除了悲傷,還被無言的麻木和疲憊占據(jù),像厚厚地糊了一層油脂。


    沒意思透了。


    後來下葬的種種事宜,傅之章沒有出現(xiàn)——情婦活著的時候他還能來享受沉浸在溫柔鄉(xiāng)裏的感覺,她去世了他還來幹什麼?不過不管是裘叔的幫忙還是傅太太的刁難,傅金池都不太在意了。隻有心裏沸騰的那股無處發(fā)泄的憤怒,讓他決定往後大家?guī)执喽紕e好過了。


    到這裏傅金池醒了,他意識到,自己剛剛的確睡著了。


    這時他聽到前麵在念:“我真是苦啊!誰能救我脫離這取死的身體呢?”


    傅金池想起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讓誰好不好過的那個階段,傅為山都鋃鐺入獄了。


    他跟嚴(yán)子書剛剛跨入了新的一年,打算動身迴內(nèi)地生活,在那之前,嚴(yán)子書要上山和修道院裏認(rèn)識的員工打個招唿。傅金池跟著過來了,坐在禮拜堂的長椅上等他。


    這會兒,有個年輕的牧師正在講臺上練習(xí)周日的布道。


    傅金池不欲攪擾他,悄悄走出大門,早上的空氣和陽光都有新鮮的味道。


    嚴(yán)子書正好從建築物裏出來,看到他站在外麵,笑笑迎了上來。


    嚴(yán)子書戴著銀邊眼鏡,身著淺灰色休閑西裝,身條筆直,步伐均勻,氣質(zhì)知性又溫和。


    他們保持著社交距離,不在這個地方去犯別人的忌諱,直到走到半路才悄悄牽住了手。


    傅金池漫不經(jīng)心地笑著說:“剛剛看到你走出來,讓我想起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


    “這就開始追憶往昔了?”嚴(yán)子書笑道,“是什麼樣的?”


    “也是穿著這個顏色的西服,那麼一本正經(jīng),笑都不笑一下。”傅金池自動摒除了傅為山,“但是挺好看的,很適合你。我當(dāng)時就想把你騙到床上,看看你脫了衣服會不會有表情。”


    嚴(yán)子書正要迴應(yīng)他的騷擾,忽然停住腳步,“咦”了一聲:“我的領(lǐng)帶夾丟了。”


    他摸了一下領(lǐng)帶,上麵果然空空如也。


    “上山的時候應(yīng)該還在的。”嚴(yán)子書微微皺起眉,有些苦惱。


    “大概剛剛掉哪兒了吧。”傅金池往來時的路看,“要找嗎?還是迴頭買個新的?”


    “先找找看吧,這還是前陣子你剛給買的。”嚴(yán)子書微微遺憾。


    “你給買的”這幾個字大概取悅了傅金池,他依言迴身走了兩步,嚴(yán)子書卻沒跟上來。


    傅金池並不意外地轉(zhuǎn)過頭,嚴(yán)子書仍站在原地,靜靜地望著他笑,笑容如皎潔的明月初升。迎著傅金池的目光,他抬起手示意,指縫裏正夾著一隻銀色的領(lǐng)帶夾。


    “看,我騙你也很容易的。”


    傅金池點(diǎn)頭:“確實。”


    畢竟是心甘情願的。


    重新別好領(lǐng)帶夾,兩人仍舊並肩向山下走去。


    *


    療養(yǎng)院裏的東西其實已經(jīng)收拾得差不多了,嚴(yán)子書也早就拿到自己的通行證。


    他不再讓傅金池掌控全局,而是參與了後續(xù)規(guī)劃,兩人會先去蓉城落腳,看過傅金池預(yù)約的大夫,然後共同迴一趟東城,畢竟多少都還有事情需要了結(jié)。


    照嚴(yán)子書的意思,傅金池在東城長大,根基也在這裏,隻要他想,以後仍會迴來定居。


    但他又有些私心,總覺得傅金池過去生活在很糟糕的狀態(tài)裏,現(xiàn)在既然放下了過去的恩怨,在蓉城旅居兩年,讓他換個環(huán)境待一待也是好事。


    一個人孤獨(dú)的時候,恨不得做一輩子工作狂,變成兩個人以後,嚴(yán)子書突然肩上多了層責(zé)任,他似乎有義務(wù)首先反思自己的生活態(tài)度,再給予自己伴侶更好的生活。


    不然還能指望另一個更不靠譜的人嗎?


    身為狗血小說的局中人,過去經(jīng)曆過的事情無法改變,難過和失望都無法改變,但離開了風(fēng)暴中心的傅金池,或許將來會被平庸溫和的生活改變成一個平庸溫和的人,他也許不再活得那麼轟轟烈烈,那麼波瀾壯闊,但嚴(yán)子書終歸也很自私,他不需要傅金池那樣活著。


    傅金池可以不改變他的個性和脾氣,嚴(yán)子書也樂於慣著他,但往後的日子,做一個普通的人就好,漸漸淡忘以痛苦和不幸為代價,堆積起來的看似別有魅力的反派光環(huán)。


    當(dāng)然,既然已經(jīng)有條件,嚴(yán)子書依然理智而務(wù)實,能做個普通的有錢人更好。


    他希望傅金池能夠高高在上地戴著他的王冠。


    畢竟傅金池內(nèi)心那麼驕傲,肯定接受不了跌落塵埃。


    嚴(yán)子書既有自己的野心,也會一直穩(wěn)妥地站在他身後。


    他沒有魯莽地同意把対方所有資產(chǎn)轉(zhuǎn)移到自己名下,不過他可以自由過問傅金池的所有產(chǎn)業(yè),也可以隨便看他下屬遞交的財務(wù)報表。迴東城後,開聯(lián)名賬戶的事也在計劃之內(nèi)。


    迴頭等到把這些計劃完成,嚴(yán)子書也按之前越好的,把helen她們叫出來聚餐。


    他光明正大地帶上了傅金池赴約。


    能這樣出現(xiàn)在人前,其實嚴(yán)子書心裏也是不乏得意的。


    helen等人驚得半天說不出話,最後還是接受了這個情況。


    成王敗寇,席間沒有人刻意去提傅為山——何況傅為山以前也並不精於凝聚民心。


    好吧,之前公司裏是有傳言,嚴(yán)子書被辭退那會兒就是因為跟傅金池有什麼貓膩,看來竟然是真的,但誰也不知道他們倆是怎麼搞到一起去的,實乃八卦界未解之謎。


    也許之後在認(rèn)識他們的人裏,又會傳出許多版本,不過想來傅金池不僅不會在意,還會恨不得收集起來印刷成冊,拉著嚴(yán)子書在床頭慢慢欣賞。


    那是以後的事了,現(xiàn)在,嚴(yán)子書沒忘了他之前就想好的一項日程。


    他抱著一束白菊,拖著不情不願的傅金池走進(jìn)墓園的時候,竟然感覺自己像在拖著出去散步趴在地上耍賴不肯動的威廉。嚴(yán)子書在傅金池膝窩處輕輕踢了一下。


    傅金池的表情十分冷淡,但還是應(yīng)嚴(yán)子書的要求,開了兩個小時的車過來這裏。


    嚴(yán)子書把花放到墓碑前,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傅金池其實也沒什麼対她說的,不過他想起來,自己小的時候,好像還是很黏媽媽的,一會兒看不見她就要鬧。


    還有,母親每天會煮一個溏心蛋,乘在小碗裏給他吃,雷打不動。


    傅金池記得這個,是記住了金燦燦的蛋黃流出來的樣子。


    他歎了口氣,兩人站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他們還去傅金池母親生活過的小漁村轉(zhuǎn)了一圈。


    那裏不再像她小時候那麼落後,蓋了很多新樓房,但村民們還是比較排外,用異樣的眼神看著兩個外來人。主要是那麼洋氣的打扮,和村裏的氛圍太不相融。


    後來也遇到了認(rèn)識傅金池的親戚——畢竟他以前來過不止一次——他們雖知傅金池母親在外麵的名聲不太光彩,隻是人靠衣裳馬靠鞍,傅金池明顯混得發(fā)達(dá),他在母親的舊居住下,還是會有親戚主動找上門,聲音不覺帶著幾分諂媚。


    傅金池有備而來,拿幾條香煙打發(fā)了他們。


    這些親戚隻屬於遠(yuǎn)房,拐著彎的關(guān)係,至於傅金池外祖父祖母以及舅舅,則早就跟他母親斷絕關(guān)係,而且搬去了鎮(zhèn)上的新居,留下了原來生活過的漏風(fēng)漏雨的破舊土房。


    房子基本處於無主狀態(tài),鑰匙在鄰居家放著,以前傅金池來時,有時還會在屋裏住一夜。


    其實也說不上為什麼要過來,就是迴程的時候,傅金池提起這個小漁村,隨口問了一句“要去嗎”,嚴(yán)子書說“可以啊”。


    但他帶嚴(yán)子書逛完了這個到處簌簌落灰的農(nóng)家院,自己也覺得沒趣,便說:“還是走吧。”


    嚴(yán)子書沒有異議,他願意跟傅金池去各種地方,不拘是哪裏,待上多久。


    迴去依然是傅金池駕車,開上這麼一天也挺辛苦,到東城時已是半夜。他們迴到的還是傅金池那座小洋樓,嚴(yán)子書主動去廚房煮了兩碗酸湯麵當(dāng)夜宵,碗裏各有一個晶瑩的荷包蛋。


    他把碗端到餐桌上,才想起來道:“荷包蛋是溏心的,你可以嗎?”


    傅金池沒說行也沒說不行,一手支著腦袋,一手拿筷子,像対待玩具似的戳著荷包蛋,金燦燦的半凝固的蛋黃緩慢地流了出來。到這時,他心裏才生出一點(diǎn)恍惚的懷念的感覺——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是苦啊!誰能救我脫離這取死的身體呢?——摘自《羅馬書》7章


    不是每個人的性格都適合做領(lǐng)導(dǎo)者,小嚴(yán)就是那種輔佐型人才,這是他的舒適區(qū)~


    之後是一段日常生活,會有傅金池迴憶裏的人物出場,所以這篇迴憶也算個小預(yù)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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