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嚴子書去上班時, 雨已停歇。
傅金池自然還沒迴來,丁鴻波昨夜也沒留宿。
瓜田李下不須說,嚴子書直接送了他把傘, 等雨小一點,讓他自己迴酒店。
走之前丁鴻波說:“如果有需要,可以找我幫忙。”
嚴子書神色平和:“路上小心看腳下, 傘你拿著, 不用還了。”
他站在院門口, 客氣地目送了丁鴻波一程。
丁鴻波看不出他內心的情緒波動。
對於丁鴻波透漏的關於傅金池的醜聞——嚴子書的確沒聽說過,但也沒有產生情緒。
先不說聽起來有多不靠譜, 他聽罷挑了挑眉, 心下第一個念頭是,還是年輕人沉不住氣。
不得不說, 丁鴻波的心眼, 跟傅金池遠沒得比。要換成傅金池, 你看他當初要是真的跟lisa告密,必定有一百個匿名手段,先讓人疑心生暗鬼,再達成自己的目的。
丁鴻波這樣直接跑來通氣的誠懇態度,讓嚴子書還有點想笑。
人和人的畫風差異, 著實天差地別。
嚴子書走進編輯部的時候,辦公室裏他是第一個來的。
他們這工作,好就好在不用坐班,隻有每個月出刊的那幾天,需要到公司打卡。
其實這工作說起來, 還是剛搬來蓉城那會兒,helen幫他牽線的。
當時helen打來電話, 說這邊有老同學,需要招個懂藝術品管理的編輯。人家表示成不成的希望來談談再說,嚴子書跟麵試官直言自己不能承擔高強度加班工作時,本已做好了被拒絕的打算。
但很多事就是一個陰差陽錯,嚴子書通過麵試意外地順利,也就真的辦了入職。
他們做的是渠道媒體,說白了就是那種投放在飛機上、酒店裏和各種高檔會所的雜誌。
事實證明,有固定渠道,意味著編輯不承擔發行壓力,隻需要懂點專業即可。所以工作強度真的不大,時間更是自由,唯一的缺點是工資微薄,難怪在外麵招不到人。
嚴子書倒不計較這些,倒不如說,這條件正好像是為他量身打造的。
他傍著傅金池這位“金主”,自然不缺錢,出來做點事,隻是不想和社會脫節。
否則每天待在家裏,傅金池會一直把他當成弱不禁風的藥罐子。
永遠過二人世界,這種浪漫聽聽就好,最後隻會往死胡同裏拐。
對於這些,傅金池沒反對就是了。
畢竟嚴子書哄他已經很有心得。
這大半年他康複良好,搏擊那種劇烈運動還不能做,但早晚跟威廉出門賽跑都沒問題。
過會兒,辦公室其他同事都來了,照例感慨嚴子書來得早,隨後吃瓜。
工作環境不怎麼講“狼性”,員工也就行事隨意,一邊幹活兒一邊閑聊,說起昨天上熱搜的社會新聞,一個年輕女孩兒遇到殺豬盤完美男友,自以為得遇良人,結果被騙走全部積蓄,才總算想起來報警。
“這男的不是東西,但你說,那女生真的那麼傻,連對方身份證都沒看過,就敢相信他?”
“不然怎麼叫殺豬盤,就是騙子特別會裝,專門騙你的嘛。”
“就算這樣吧,女方看著學曆也挺高,中間那麼多破綻,一丁點兒都沒懷疑過嗎?”
“我跟你這麼說,這戀愛腦上頭的人吧,感情用事。你讓咱們外人看,那男的漏洞多得跟篩子似的,怎麼看都是騙子吧?可你就算把證據放那女生眼巴前,誒你信不信,她都不會去找那男的對峙,為什麼,怕傷感情啊!嚴哥,你是男的,從你的角度有什麼看法?”
“……”嚴子書正在校對稿子,莫名感覺自己中了一箭,“確實早點報警比較好。”
但問題是,他確實對傅金池這點信任還是有的。
*
到半夜,嚴子書被身邊多出來的重量弄醒。
他熟悉傅金池的氣息,身體比意識還先一步,胳膊自然地纏到對方脖子上去。
這些天傅金池是迴東城處理公事,事先跟嚴子書說過大致歸期。但傅金池常常又喜歡偷偷更改行程,搞突然襲擊,事到如今,嚴子書幾乎不會被屋裏突然多出個人嚇著了。
至於怎麼區別不是小偷,說來可能有點唯心主義,總之氣場是不一樣的。
傅金池已經換了睡衣,跟他額頭抵著額頭,一陣深吻。
嚴子書安下心來,半夢半醒地在他懷裏又睡過去。
到了清早,嚴子書起身清醒了,才有功夫關心:“迴去這趟順利嗎?”
傅金池笑笑,跟他一起走進浴室:“能有什麼事,不就是年中了,迴去聽聽匯報。”
這時候的他還有點老板的樣子。
私下裏,嚴子書也在著手了解傅金池的產業,將來甚至可以考慮幫他管理。兩個人用的是聯名賬戶,嚴子書曾調侃傅金池,他如今就算想偷偷轉移婚內財產都沒那麼容易。
不過他之所以還在優哉遊哉地上著閑班,就是這些事還沒水到渠成。
一下掌控另一個人的所有東西,更像談生意,而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都說婚姻是夫妻二人合而為一。把兩個人各自打散了,再糅起來,容易麼?聽著就不。
即便如今傅金池一副完全敞開的態度,嚴子書也不能說了解他的每個部分。
他不會不假思索地接受傅金池的財產轉移,也不會非要對傅金池凡事都追問個明白。
一來,每個人都該有保留秘密的權利,二來,你不知道隨便開口,會不會戳到對方傷疤。
就像丁鴻波帶來的所謂傅金池被包養過的醜聞,嚴子書自然不信。他的確有點好奇,但總不至於像初墜愛河的小男生一樣,想都不想就衝到傅金池麵前,張口質問這是怎麼迴事。
畢竟傅金池的過往經曆很複雜,有許多不愉快的迴憶,關於他的難聽話也不少,不差這一句。在沒搞清楚這是不是禁區之前,嚴子書隻會三緘其口,找到合適的機會再提。
傅金池把他按在洗手臺前,讓他轉過身麵對自己,微微扳起他的臉。
嚴子書熟門熟路地明白了他的意圖。
當然,隻是刮胡子。
架子上的剃須刀是手動的,兩個人平時都習慣用這種。跟電動剃須刀的效率比起來,手動更費事費時,但剃得幹淨,能貼合到麵部輪廓的邊邊角角。最重要的是,親自動手的事,總有種更精細的儀式感。
傅金池擰了條溫毛巾,嚴子書瞇著眼,自然而然地享受服務。
大早上的,他沒戴眼鏡,那顆淚痣無從遮擋,有種帶著朝露的風情。
傅金池的喉結上下滾了滾,把毛巾掛起來,就想吻下去。
這時威廉用頭頂開浴室的門,跑進來拱兩個主人的腿。
嚴子書失笑,輕輕拿腳擋了它一下:“聽話,出去,沒你搗亂的份兒。”
說慣著它不是作假,威廉有兩個狗窩,院裏一個屋裏一個,平時愛睡哪就睡在哪。
並且威廉在這個家裏享受充分的自由,裏外隨便溜達,還可以上沙發看電視。
它最喜歡兩個主人待在一起的時刻,這樣不用糾結地做選擇,在兩個人之間來迴跑。隻不過偶爾兩個主人在床上,威廉溜進去好奇地往床沿上一撲,這個時候是會被趕出來的。
另外,這會兒也不行,嚴子書怕小東西突然撲一下傅金池,他臉上就等著掛彩了。
好在威廉訓練有素,能聽懂指令,哼唧了一聲,扭頭鑽出去,趴在外麵等著。
傅金池把剃須泡沫放迴去,重新扳過他的下巴,笑著說:“不信任我的技術?”
其實威廉很少不經允許就猛撲,令行禁止,這還是傅金池當初訓練的功勞。
嚴子書正想說怎麼會,鋒利的刀刃已經貼在他臉上,遂把話收了迴去。
傅金池扶著他的頭,神色很專注,動作不疾不徐,不輕不重。
古人有典故,丈夫幫妻子畫眉,以為閨中之樂。
放到兩個男人身上,類似的情趣,這大概也可以算一項。
皮膚接觸的地方是溫熱有力的,刀片是涼而危險的。
這跟親自掌握剃須刀比起來,感覺截然不同,完全把自己一張臉交托在另一個人手上。脆弱的皮膚劃一道就會出口子,刀鋒在臉頰上刮過,那感覺會冰冷冷顫巍巍地直達心底。
傅金池大喇喇往瓷磚牆麵上一靠,把自己降低了一點高度,意思不言自明。嚴子書輕笑,一絲不茍地給他又修整一番。平時要是沒事的時候,兩個人說不定能在浴室裏折騰一上午。
不過今天還是出刊日,嚴子書沒時間跟他小別勝新婚,溫存了一陣兒,仍舊得去上班。
傅金池說開車送他,嚴子書把他推坐到床上,笑道:“你還是在家補一覺吧。”
“你早點迴來?”傅金池眸色深沉,暗示性地把玩他的手指。
“我盡量。”嚴子書抽出手,衝探頭探腦的威廉招了招,“過來吧,你們倆互相陪著。”
威廉高興地衝進來,一個猛子撲上傅金池的膝蓋,得意洋洋把自己紮進他懷裏。
嚴子書拿了車鑰匙,放心地把一大一小留在家。
經過早上這通折騰,到公司時雖然並未遲到,還是比平時晚了一些。
嚴子書在電梯裏遇到幾個其他部門的同事,不是那麼熟,點頭之交。他從地下車庫上來,另外幾人則從一樓進電梯,其中有個市場部的,見到他便開口:“嚴總又開車來的呀?”
嚴子書點頭致意,以示禮貌,但沒出聲理會,這人向來對他不太友好。
那人轉而和自己部門的人搭茬:“最近油價又漲,這大廈的停車費還這麼貴,自己開車一天合下來,還沒打車上下班劃算。現在買車不難,能開得起車才算有錢人哪。”
首先,如果你的同事張口瞎喊“總”,一種情況是你們關係特別熟,在互相調侃戲謔,另一種情況是他肯定在陰陽怪氣你,這個叫王子洋的明顯屬於後者。
其次,他們這種做渠道媒體的公司,吃的是廣告利潤,市場部才是核心業務部門,製造內容的編輯部反而靠邊站,論起收入,拿提成的市場部絕對碾壓性超過後者。
總之,酸味兒都快彌漫在電梯裏了。
市場部這些人鼻孔朝天屬於常規形態,嚴子書他們編輯部一幹養老份子有自知之明,除了進行必要的工作對接,跟他們大多時間井水不犯河水。
隻是這個王子洋似乎格外針對嚴子書。
大概職場上總會有人莫名討厭一些對象。要說具體原因,其實是很難講清的,沒準僅僅因為兩個人名字格式一樣,就讓對方像撞衫一樣不爽也說不定呢?
另外,王子洋是個行事高調的gay,鐵打不動在下麵的,從頭到腳一股粉紅的基佬範兒,恨不得在臉上刻上“精致少年感”五個大字,那麼也不排除同性相斥的可能。
其實這點他本不必擔心,嚴子書有家有室的,沒特地在公司提過而已。
王子洋又換了話題,和身邊人炫耀自己跑業務時遇到的天菜,再怎麼加把勁努努力,就有望拿下那個高檔會所的老總,“愛**業雙豐收”,這是他們愛用的形容。
嚴子書有些不讚同地想皺眉,在他的職場觀念裏,這自然屬於公私不分,隱患頗多。但王子洋他們討論的態度十分不當迴事,果然彼此不和還是有原因的,道不同不相為謀吧。
所幸嚴子書在自己部門人緣還是不錯的。拋棄這糟糕的小插曲不談,今天一天,他工作效率頗高,美工也十分配合,不到下午就搞定了自己負責的全部版麵。
可惜還是沒能換來提前下班的機會,主編那兒臨時又有個采訪任務,要給一個在辦畫展的新銳畫家寫軟文,因為嚴子書手頭沒了事,就落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