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過後便是類似忌憚的竊竊私語從四麵八方傳來,就連闖進醫館裏的壯漢都被鎮住,轉身將目光投射在嚴綏身上,率先冷笑質疑道:“你又有何證據證明兇手不是他?”
江緒也跟著冷哼了聲,脆聲道:“那你可有證據證明兇手是沈公子?”
“那張懸賞令就是證據!”壯漢目錄兇光,高聲道,“能上懸賞令的定不是好東西!”
江緒飛快側頭看了眼沈長風,他依然緊閉著眼,安靜得幾乎聽不見唿吸聲,對發生的一切都沒有絲毫反應。
“不是還有張青鶴的懸賞令麼,”江緒忍著難得的窩火情緒試圖講道理,“怎麼就不可能是青鶴做的了?”
壯漢便不說話了,他避開江緒清亮到令人難以坦然對視的眼睛,將矛頭轉向嚴綏:“你這假道士,要裝神弄鬼耍雜技就滾去別處,湊這人命官司的熱鬧,想錢想瘋了吧,啐!”
江緒被他此舉氣得想笑,不過是這些人沒膽量去觸暗日殿和青鶴的黴頭,才借著機會找到了沈長風這來,說到底,還是在挑軟柿子捏罷了。
但本就在隱晦打量嚴綏的眾多視線霎時間又明顯了起來,有人弱弱道:“是啊,就這種把戲,年節時的街頭也有!
此話又引得了好一番議論,但嚴綏隻是坦然自若地站在人群目光匯集的正中接受著那些似是在觀賞動物般的打量,待得周圍的喧囂聲漸漸變弱後才再次重複道:“兇手並非是此處之人!
奈何一萬兩黃金的誘惑太大,質疑的聲音再次不依不饒響起:“不是他還能有誰,你這人裝神弄鬼的,該不會是他們請來的騙子吧?”
江緒本就火大,被這短短時間裏這些凡人的所作所為一激,嗬斥的話險些脫口而出:嚴綏哪裏長得像騙子,如此豐神俊朗天人之姿,合該被這些愚民供在觀裏!
但嚴綏的目光清淩淩望過來,就輕而易舉地澆滅了江緒的所有忿忿之情,他抿了抿唇,重新警惕地望向自己麵前的壯漢。
嚴綏不急不緩的聲音遙遙傳來:“先前在湖邊的時候,在下遙遙望了眼,那人的確不是失足落進了湖中,但也非凡人所為!
人群中傳來聲冷笑:“不是人幹的,難道還是鬼麼?”
“非也,”嚴綏笑了聲,江緒腦中飛快地浮現出他搖頭無奈的神情,“非人非鬼,乃精怪也!
精怪?
江緒不免想起了湖邊的那棵柳樹,他這幾日也有在觀察,但那柳樹的精怪氣息薄弱得很,根本不可能有作惡的實力,但除了那柳樹外,此地應當是沒有非人非鬼之物的……
可嚴綏從不會出錯,江緒的神思不自覺地逸散開來,他對嚴綏的判斷總是無條件信任的,嚴綏若說是精怪作惡,便絕對不會有別的可能,這定然是事實。
壯漢冷冷哼了聲,諷刺道:“我就說這人是騙子吧,這種鬼怪之說都敢拿出來哄人,把我們當三歲小孩!”
江緒終於忍不住駁斥他:“三歲小孩都比你們的品性好!”
壯漢壓根不看他,兀自咄咄逼人地對著嚴綏,大有不罷休的趨勢:“你們這些假道士,聞著血味就要過來吸兩口,死的又不是你家人,換做你婆娘躺在那,怎麼可能還說這種話!”
“就是就是!”附和聲立馬跟上,“雲州哪裏會有真的神仙,就是你們這些裝神弄鬼的,不知道騙了老百姓多少錢!”
正一片喧嚷時,顧沉不知不覺地摸到了江緒身邊,沉聲低語:“快帶長風走,隻要他不見了,他們也就散了!
突然出現的那修者雖說看著是來幫忙的,但終究人單力薄,擋不了多久,他也不會將希望寄托在素未蒙麵之人身上。
江緒卻下意識地看了眼嚴綏,口中輕聲道:“不可能的,沒了沈長風,他們會抓了你,放心,今日會無事的!
許是他的語氣過於篤定,顧沉微不可查地怔了瞬,也順著江緒的目光往外看去,隻見那從天而降的修者嘴角噙著含蓄得體的笑,不急不緩,頗有仙人之姿,周圍的指點於他來說仿若無物,他隻是撫了撫腰間佩著的長劍,安靜地朝顧沉看來。
不,不對,顧沉往旁邊挪了點,這人是在看江緒。
眼見著那壯漢始終不依不饒,周圍聚集的人也越發多了起來,顧沉蹙著眉,往外跨了步——
也就在這一瞬,原本還立於人群正中的嚴綏詭異地出現在了醫館內,四周倏然一靜,緊接著便是大片的嘩然:“這、這又是什麼戲法?”
“戲法?”江緒翹著嘴角哼哼一笑,手中捏了許久的靈訣猛地往外一甩,“這叫仙法!”
轟隆——
驚雷聲在烈陽中響起,嚴綏無奈地掃了眼江緒,歎笑了聲負手立於門口,將指尖的幽藍符篆輕飄飄往外一送,晴空上便又有道雷聲隆隆降下。
他溫緩一笑,問臺階下的人群:“不知在下的這道戲法……如何?”
旁邊院子內養的土狗一通吠叫,夾雜著恐慌的交頭接耳:“打雷,打雷了……我就說這事不該摻和吧?”
“該不會真是仙人下凡了吧……”
“走吧,走吧,要真的惹了仙人不快,怕是要家宅不寧噢!
“這事本來就跟我們沒關係,範老二非要來,怪不得我們頭上。”
江緒靜靜地聽著,隻覺得有些好笑,不過片刻時間,門外便隻剩下了那個被叫做範老二的壯漢,他橫眉倒數,依然跟嚴綏對峙著:“呸!我管你是從哪個山頭來的野路子道士,今日我非得抓那病秧子見官不可!”
嚴綏自始至終都未變過眼神,聞言也隻是溫溫一笑,往後退了點,抬手示意道:“在下並未阻止你進來!
隻是另一隻手仍舊搭在劍柄上,範老二在臺階下環顧了一周,四麵八方仍有些隱約的關注視線,他咬咬牙,抬腳踏上了醫館的臺階。
卻再也無法往前一步。
“你又搞了什麼鬼?”範老二出口便是髒極了的咒罵,“趕緊把人交出來!”
嚴綏隻是微微垂著眼,平靜地重複道:“在下並未阻攔,隻要你能進到醫館,自然隨意!
江緒彎了彎眼,手中靈力漸漸逸散,嚴綏自然是沒做什麼的,但他可不是什麼正人君子,自然得做些什麼讓這粗俗無禮之人識相滾蛋。
範老二在門口跟嚴綏對峙了會,也知道自己今日是討不到好處了的,便往地上狠狠一啐,罵罵咧咧地轉身離開,可剛剛行至街角,一道令人三魂七魄都宛若刀割般痛苦的冷冽聲音驟然在腦海中炸開:“至親之人不是用來斂財的,你口無遮攔,咒我的人死,此番必須得吃個教訓!
他驚恐地張開嘴,噴出口鮮血來,耳邊模糊傳來路人的驚唿:“七竅流血,範老二這是遭天譴了吧?仙人,真的是仙人!”
放他娘個屁的天譴!範老二在心底罵罵咧咧,抬手抹了把臉,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往後倒去,又引起好一陣騷亂。
此事引發了多少議論打探暫且不提,醫館內的顧沉終於鬆了口氣,脫力般地倚靠在桌邊,轉頭對江緒道:“你此舉太過張揚,或許會……”
引來官府或是江湖中的那些大勢力。
後半截話自動消了音,江緒壓根沒聽見他在說話,兀自垂著頭,死死盯著自己沾了點灰的靴尖,背在身後的手指都快要擰成麻花了,一副怯生生,糾結得很的模樣。
顧沉視線一轉,又看向站在他身前的那位初來乍到之輩,那位從進屋開始便笑得令人難以摸透心思,看似是溫和的,但又莫名讓人感到忌憚,此時則是專注地盯著江緒,將周圍的環境忽略了個十成十,顧沉飛快地移開目光,晃晃悠悠飄了好一會,最後落在了沈長風身上,脊背不自覺地繃直了點,有些下意識的戒備。
他的直覺一向很準,眼前這個宛若謫仙的修道者很危險。
屋內始終很沉默——沈長風睡得香甜,全然不知方才發生了多少事,顧沉則是知道如今不是自己該說話的時候,而嚴綏根本毋需開口,他隻要站在江緒麵前,便是永遠的贏家。
因而率先開口的還是江緒,先前緊張時來不及迴想自己與眼前這人之間的事,一旦得了空,腦子裏便全是亂七八糟的念頭:嚴綏為何會在這?可是來尋自己的?可先前那事如此尷尬,現下見了麵,又該怎麼做?
最後也隻是囁嚅著喚了句“師兄”,輕到聽不清楚,接著便沒了下文。
嚴綏好似根本沒感覺到他的情緒,溫言應道:“嗯,看來這短時間沒有荒廢,方才那道引雷訣精進了不少!
平靜的,沒有江緒設想中的尷尬,恍惚間他竟覺得招搖山中發生的事不過是自己的一場高唐大夢,他嘴唇動了動,最後自然地往上一翹。
“先前論道大會的收獲不淺,”他笑著對嚴綏解釋著,藏在身後的手心被自己抓得刺痛,“自然得趁熱打鐵,好徹底融會貫通。”
他明白嚴綏的意思,本就是場不足掛齒的意外,哪裏值得大動幹戈?
權當沒發生過便好了。
歲遲
前兩天忙到吐血……所以還是三天連更,誠懇道歉了(滑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