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江緒,再沒有別的人會隨隨便便就將自己的血往龜甲上滴,凡人不知道這種方法,而真正的修者非到生死關頭不會隨便用自己的血肉施展法術或別的能力。
雖有用,但極易造成自身生氣流失,也就江緒體質特殊,全然不懼體內陰氣太重,這才動不動就用一用。
也就在嚴綏身邊時能聽話些了。
而方才嚴綏行至此處,遙遙便瞧見了這處借龜甲的動靜,聽得那背對自己的孩童說話的語氣時不由足下一頓,心頭生出點熟悉感。
江緒說話時總愛把後半句咬得微微含糊,其實也聽不太出來,說不準這世上隻有嚴綏一人知道他這習慣,如今乍一聽見,他心中便有了些判斷,不由悄無聲息地往那邊靠去,而緊接著那孩童劃破手將血往龜甲上滴時,簡直就是將江緒二字明晃晃地往自己臉上貼。
無需再想,這定然就是江緒。
嚴綏暗暗在心裏歎了口氣,不過如今的情況也不是同江緒計較這些壞習慣的好時候,他在盲眼老翁的嚷嚷聲中放下身上僅剩的三文錢,便拽著江緒的手腕隱去身形,往深巷中一鑽。
江緒在確認了眼前人是嚴綏時不自覺地舒了口氣,心頭的那點焦慮和憂愁瞬息便散了個一幹二淨,他反握住嚴綏的手,連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不過……
他看著一路的行人都對自己同嚴綏視若無睹,便知道是嚴綏施了法訣,可明明他在進來後便靈力全失,為何嚴綏看起來隻是換了副皮囊?
“師兄,”江緒忍不住問道,“你的靈力還在?”
嚴綏低頭看著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江緒,心頭微微一動。
“嗯,”他柔聲應道,“夢境千變萬化,每人的情況都不盡相同。”
江緒點點頭,聽見他輕笑著道:“說起來,我還未見過六七歲的緒緒是何樣的。”
這話一出,江緒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此刻是孩童模樣,他仰著頭對上嚴綏稍顯克製的眼神,沒來由地有些羞赧。
“我上山時好像是十幾歲,”他順著嚴綏的話迴憶了番,卻已經記不太清楚,“跟幼時應當沒什麼差別。”
“總歸是有些不同的。”
嚴綏說著,彎腰將他輕而易舉地抱了起來,惋惜般道:“錯過了從前的緒緒,實在令人不甘。”
江緒對這種姿勢頗為不適應——從小到大哪裏被如此抱著過,他在嚴綏懷裏扭了幾扭,最後被輕輕拍了下腰臀相接的那塊皮肉,驚得險些從嚴綏懷裏摔落。
“別亂動,”嚴綏目不斜視,端得一副君子相,“緒緒現在走得慢,此處離家裏還有好一段路要走。”
江緒在這句話中愣了片刻,突然啊了聲。
“師兄,我得迴去了,”他抓住嚴綏肩頭的衣料,很輕地晃了晃,眼睛亮晶晶的,“我找到沈長風了,他是太傅家的大少爺。”
嚴綏腳步一頓,瞬間便憶起了那日同自己擦肩而過的軟轎。
如此說來,江緒被魘鬼隱藏了蹤跡,是因為在夢主身邊?
他心中仍有些疑惑,但麵上依舊是一貫的從容:“哦?那緒緒是如何找到他的。”
“倒也不是我尋到了他,”江緒輕輕咳了聲,語氣含糊,“我甫一進到夢裏,便是在街邊……嗯,賣身葬父,接著便被他買進府裏當書童了。”
嚴綏眉尾微微一抬,終於停下了腳步。
“那你可有發現沈長風有何不同的?”
江緒迴憶了番,道:“起初是沒有的,不過前段時日見著了葉嶼,迴來後便重病了場,今日還沒好。”
他見嚴綏沒說話,又補充道:“我見過葉嶼這名字,便是他下的懸賞令,沈長風的姐姐如今要與他成親。”
“嗯,”嚴綏微微頷首,摸了摸他的發頂,“或許得委屈緒緒在他身邊繼續待著了,今次之事,恐有些棘手。”
江緒倒是覺得無所謂,抓住嚴綏的手彎眼一笑:“其實我也是如此覺得的,以如今的情況來看,我看不出沈長風有什麼死誌,實在不能猜出魘鬼的目的。”
“自然是不會有死誌的,”嚴綏溫聲解釋道,“魘鬼織夢,為的是狩獵,獵物自然得心甘情願地坐在網裏不掙紮才好,緒緒為何會覺得,魘鬼是在激發夢主的死誌?”
江緒本來如流水般通暢的思緒驟然一滯,終於轉過彎來。
是啊,為何我會如此覺得?
他慢慢的,一點點捋著自己的記憶:“先前還不知道是魘鬼在作亂時,沈長風同我說自己做的是個噩夢,應該是因為這個,我才會如此覺得。”
難不成對沈長風來說,自己的過往便是絕對不願意麵對的噩夢?
可在魘鬼看來,這明明是能吸引沈長風留下來的美夢。
江緒苦惱地晃了晃腦袋,隻覺得這事已經變成了一團亂麻,怎麼都捋不清楚。
“不必如此苦惱,”嚴綏恰到好處地安撫了他的情緒,“我先送你過去太傅府,如何?”
江緒自然是答應的,一路上都縮在嚴綏懷裏,對這種姿勢新奇得很,如此過了會,他又想起嚴綏先前說的,沒見過自己幼年時是怎樣的事來。
說起來,嚴綏小時候又會是什麼樣的?
他這麼想,竟也有種錯過賞花期的扼腕感,思索良久後勉強得了個結論:
或許這便是曾聽宗內其他弟子提過的,越在意一個人,便越不想錯過他的任何一段時光吧。
待得嚴綏站在太傅府後門將他放下時,江緒突然抬手抓住了嚴綏的袖子。
“師兄。”
他剛開了個頭,臉便紅了個徹底,隻是依然固執地跟嚴綏對視著,好像這般才能獲得勇氣一樣。
嚴綏則是心跳一滯,好像預感到了什麼,他屈膝與江緒平視著,連唿吸都放得極輕,似是在麵對一隻膽小的鹿。
“緒緒是有話與我說?”
江緒連脖頸都有些發紅,但還是堅定地,用算不得小聲的音量認真道:“師兄,見不著從前的我沒關係,總歸我們以後的年歲都是要在一塊的。”
在你得證大道前,我會始終站在你身側。
話音剛落,他眼前便驟然一暗,整個人都被嚴綏摟進懷裏。
“好。”
他聽見嚴綏微微顫抖的聲音,卻看不到那張臉上似悲似喜的怪異表情。
像是受盡折磨終於從歸墟中爬出的惡鬼終於抓住了自己苦求已久的失落珍寶。
“往後都要在一塊。”
……
如常福說的那般,第二日沈長風便能下床在桌前坐著了,隻是情緒頗為失落,全然沒了之前上房揭瓦的精氣神,江緒看在眼裏,心中隱約有了些猜測。
但他還是選擇了委婉點的話開口:“少爺可是因為大姑娘要成親才悶悶不樂?”
沈長風瞥了他眼,先是唉了聲,又在片刻後哼哼道:“我巴不得她嫁人,成日兇悍刁蠻隻會叫我抄書,若真的嫁不出去,我不是要養她一輩子!”
江緒點點頭,又小心翼翼道:“那如今不是更好,畢竟大姑娘嫁的是少爺你的好友,知根知底親上加親,多好的事。”
結果沈長風就跟爆竹似的一點就炸:“胡說!一點都不好!葉哥哥是要當大俠的,怎麼能被兒女情長絆住腳步!”
江緒安靜地等他發泄了一通,才把桌上被揉得亂七八糟的紙團重新撫平,輕聲道:“可是少爺,男子總是要先成家再立業的,況且大姑娘也是頂好的人,和葉少爺站在一塊不挺般配的麼。”
“不成就是不成,”沈長風跟小孩子般亂發脾氣,“葉哥哥隻能是哥哥,不能是姐夫。”
“為何不能,”江緒故作懵懂地問他,“少爺究竟是怎麼想的?”
結果沈長風也卡了殼,怒氣中漸漸摻雜了明顯的茫然,不用想便知道是他自己都沒想明白自己的心思。
江緒暗暗在心底歎了口氣。
半晌,沈長風煩躁地揪著自己的頭發,道:“總之,不行就是不行,你不要再問了!”
江緒便也不再提了,日子如此安心過了幾日,很快便到了葉沈兩家約好的納聘之日,可不知為何,江緒從起來時便好一陣眼皮狂跳,心頭不安。
“總覺著今日要發生什麼……”
他輕聲喃喃了句,將視線從案上擺的書本中挪開,在見著沈長風時心頭不安漸盛。
若真的要出事,定然是跟沈長風有關的。
可惜線索太少,根本沒有猜測的餘地,還沒等江緒出去打探什麼消息,便有隨從敲響了院子的門。
邊上的沈長風肉眼可見的情緒低落起來,還沒等外頭傳話進來,他便懨懨朝外頭喊道:“病了,難受,不去。”
“少爺,這不合規矩,”常福的聲音模模糊糊傳進來,“這可是結兩姓之好,您跟大姑娘一母同胞,是一定要去正廳的。”
“不去就是不去,”沈長風不敢吼他,隻能重重一摔筆,“煩不煩吶。”
吱呀一聲,常福推了門進來,道:“若少爺再不出來,等會便是老爺親自過來了。”
沈長風隻是倔強地低著頭,始終不肯理他,江緒在這種沉默的氣氛中坐立難安,終於按捺不住開口:“少爺,我雖不太懂這嫁娶之事,但過了今日,葉少爺應是不能再來府上了。”
聽別的弟子說,這叫做成親前不宜見麵。
沈長風的表情軟化了些,但還是低著頭沒有說話。
江緒再接再厲:“等葉少爺同大姑娘成婚後,應是更難見到了,畢竟大姑娘不能迴來,少爺作為大姑娘的弟弟,也不能天天去葉府,不然外人還以為大姑娘嫁人後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江緒自己說完都覺得有道理,果不其然,沈長風不甘不願地起身,對常福道:“替我更衣吧。”
常福給了江緒一個讚許的眼神,江緒翹了翹嘴角,終於能緩一口氣。
隻是他們誰也沒想到,今日迎來的並不是葉家的納聘隊伍,而是隆隆馬蹄聲和寒光閃爍的兵刃鐵甲。
刀光劍影,異變陡生。
歲遲
我能在五章內解決嗎……額,好像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