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樹梨花紛紛揚揚地落下,江緒睜著眼,恍惚間竟覺得自己置身於大雪中,耳邊模模糊糊地傳來什麼聲音:“此次……恐棘手……不若……”
是誰?
“不妥,”交談聲愈發靠近,夾著橋上的風聲,“恐怕合歡宗……”
他的神誌漸漸從算不得溫柔的唇齒纏綿中清醒,嚴綏對那些動靜恍若未覺,依舊低垂著眼,很專注地吻著自己。
這不行,江緒慌亂地想,會被師尊發現的。
他掙紮般地在嚴綏手下動了動,卻換來了嚴綏更深入的吻和變本加厲的手掌,帶著熟悉的,令人止不住顫抖的熱度與情*水,叫囂著要將他的理智全數鎮壓。
“師兄……”
他模糊不清地唿喚道,而嚴綏隻是低低地嗯了聲,絲毫沒有鬆手的征兆,甚至變本加厲,將他壓製得更緊。
嚴綏在生氣,江緒清晰地認知到了這件事,心中莫名一酸。
可是為什麼?
明明我什麼都未曾做過。
夾雜在風中的腳步聲已經隱隱變得愈發清晰,他的眼中迅速積蓄起晶亮的水汽,懼怕和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驅使著他狠心張口,齒間用力,終於逼得嚴綏鬆開了自己。
舌間仍留存有一絲血腥鏽氣,嚴綏抬起手,緩慢地拭去自己嘴角的濕潤痕跡,神色深深,倏地輕笑了聲。
很自嘲的笑,江緒心尖微微一顫,終於能感覺到周圍細微的靈力波動,似是有什麼屏障在無聲地消弭,他動了動唇,腦中一片慌亂。
“緒緒,”他聽見嚴綏很平靜地陳述,“你不願讓師尊知道,那便算了吧!
什麼算了?
江緒訝然地,近乎難以置信地跟他對視著,好一會才找迴自己的聲音:“不……”
“你不想同我扯上關係,”嚴綏打斷了他,神色略顯疲憊,“緒緒,我以為真的喜歡,是不怕讓旁人知道的!
江緒隻能搖頭,試探著去抓他的衣袖,慌亂和無措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淹沒了他的心神。
怎麼能算了呢?
嚴綏倒是沒有避開,反倒抓著他的手送至自己唇邊,落下個一觸即分的吻,用受傷般的失落眼神深深跟他對視著,低聲道:“也是,緒緒如此幹淨,不該與我攪和道一塊去,若你想就這麼算了,如今也來得及!
他在江緒愈發慌亂的神情中苦澀一笑:“放心,師尊看不見我們如今在做什麼。”
江緒從沒有見過他露出如此頹敗的表情,一時間竟有些怔然,也不知隔了多久,他看見嚴綏眼中的光漸漸變得黯淡。
“我明白了,”嚴綏一點點鬆開他的手,笑容十分勉強,似是在盡力維持自己的情緒,“是我強求了,緒緒,你——”
在理智還未反應過來時,江緒便驟然攔腰抱住了他,語調急促:“不是的!”
他緊緊拽著嚴綏的衣袍,焦急地解釋道:“我並非這個意思,師兄,我悅慕你,隻是師尊……”
江緒說到這明顯語塞了片刻,嚴綏與他相握的手指動了動,似乎是要抽身而去,激得他立馬補上了未完的話:“師尊畢竟年紀大了,若是沒個準備,指定要被嚇暈過去,不妥不妥。”
嚴綏思忖片刻,低聲問他:“緒緒隻是因為這個?”
江緒誠懇地點點頭,心裏好一陣發虛,雖然往前的日子裏也不是沒經常同簡樓子撒謊,但他還是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嚴綏撒謊。
雖然這是不對的,若換做從前或許無所謂,可……
他閉著眼,主動獻上自己的吻。
從沒有人能在得到愛後還能接受失去。
嚴綏從來都不會拒絕江緒的投懷送抱,他垂著眼,愛憐地摩挲著江緒頸後那片溫熱的肌膚。
過猶不及,他向來懂得見好就收。
……
也正如嚴綏說的那般,簡樓子並未發覺他們曾在梨樹下做了什麼,後來江緒按慣例去拜見他時也未有什麼火氣,隻是讓他單獨留了下來。
江緒安靜地跪坐在他對麵,良久才聽見簡樓子道:“此次私自出行,雖有長進,但下次切不可再如此!
他訝然了瞬,恭敬應道:“師尊說得是,此次是弟子莽撞了!
簡樓子極明顯地皺著眉,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他:“若你從前有如今的心性,早就該有所成就,如今開竅了也好——至於旁的!
他說得很緩慢,似是生怕江緒聽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你師兄道心完滿,有不懂的,可以問問他!
“多謝師尊提點,”江緒垂著眼,恭敬一叩首,“不知此次剿滅魔修的行動,我可否一同前往北州?”
簡樓子沉吟片刻,道:“如今情況複雜,此事容後再議,不過此次召你迴宗的確有要事。”
江緒愣了愣,神色倒是沒什麼變化:“敬聽師尊吩咐!
可簡樓子卻出乎意料地道:“過半個月,你也好行冠禮了!
江緒終於無法掩藏自己的訝異,他抬眼對上簡樓子平靜無波的視線,訥訥地嗯了聲:“弟子覺著不必現在辦,待最近的事情了了後再議也不急!
“總歸是人生大事,”今日的簡樓子有種難得的慈和,“我與你師兄早便準備著了,耗費不了多少時日!
江緒這下是真的什麼都說不出來了,今日的簡樓子於他來說過於陌生,以至於他根本不知該如何應答,隻能乖順地點點頭。
簡樓子見他如此,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怎麼,巴不得我每日都罵你?”
江緒趕忙搖了搖頭,聽見他的語氣中終於出現了點熟悉的暴躁:“你不嫌煩,我還覺著累!好了,出去吧!”
簡樓子說著,不耐煩地衝他擺手,江緒愣愣地噢了聲,起身時竟覺得自己有些腳步虛浮,像是置身於雲端。
行到門邊時,他突然聽見簡樓子道:“江緒,無論旁人說什麼,你都是無極宗的人!
江緒的背影明顯僵硬了瞬,他不明白簡樓子為何突然說這句話,但還是莫名地鼻頭一酸,終於有了種歸家的踏實感。
“知道了,”他沒有迴頭,輕聲道,“師尊,多謝您當年將我救迴來!
不論如何,簡樓子於他而言,有救命教養之恩,是一生之師。
……
往後的一段時日裏,修真界的情況愈發緊張起來,不僅僅是因著北州傳來的每況日下的消息,更是因為重新開了山門的合歡宗。
渺音是個瘋子,所有人都如此議論,他在開宗當日前往了某個小宗派,一劍殺了那位修為算是深厚的掌門,從山中隱秘的地牢中接出個瘦骨嶙峋,氣息虛弱,渾身沒有一塊好肉的女子。
他說,那是三百年前中州有名的美人柔煙仙子。
整個修真界一片嘩然。
老一輩的修者誰不知柔煙仙子是何許人也,當年的合歡宗鼎盛,柔煙仙子作為門中拔尖的那一撮修者,在修真界頗有“斯人美若畫,嫋嫋青煙勾人魂”的讚稱,也曾做過不少的善事。
誰也不知合歡宗覆滅後,她竟是被關在不見天日的地牢中,被當做供養一宗青年才俊的爐鼎。
渺音隨後發出的告示便耐人尋味起來,所有人都想知道,當年參與圍剿的宗派中,究竟還有哪些也做了此等傷天害理的事。
這事的發展果然也沒讓閑著的人失望,自那小宗派之後,陸陸續續的清算不急不緩地進行著,短短一月之內,便有十幾個宗派被渺音友善地造訪了個遍,而作為現任宗主的渺音,從第一次尋仇至今從無敗績,不由令看熱鬧的人咂舌。
有近百年才成長的修士驚訝不已:“這新的合歡宗宗主看起來也不算多大的年紀,實力竟恐怖如斯!恐怕無極宗的子霽君都無法與他一戰吧?”
“年輕人果然孤陋寡聞,”老一輩的修者連連搖頭,神情中皆是感歎與後怕,“這新宗主可是個同無極宗宗主一輩的人物,當年在外行走時,與無極宗宗主並稱為中州雙傑,戰力堪稱當世並列第一!
“這麼厲害?”年輕人明顯不信,“那合歡宗為何會沒落?”
“唉,”老一輩隻是搖頭,“不可說,不可說啊。”
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當年合歡宗覆滅的事另有隱情,可彼時牽頭的到底是如今的修真界龐然大物無極宗,又有何人敢妄議當年之事。
思及此,那人又長長歎了聲:“觀望著便好,切莫摻和進去,這朵血色桃花煞可不是誰都能碰的!
隻是誰也沒想到,渺音的這把火愈燒愈烈,最後竟是連素來清正的長明宗都被他親自登門造訪,並以掌門重傷,秘境中找出十數個昔日的合歡宗弟子作為結局。
至此,各大門派終於坐不住了,聯合著給無極宗寄了封信,其中意思差不多便是請求簡樓子出山,好再一次殲滅合歡宗。
畢竟如今的合歡宗也就一個渺音是能戰的,餘下的除了元氣大傷的弟子,便是當年僥幸逃脫,隱姓埋名剛迴歸不久的弱小弟子,若無極宗願意出手,根本不以為懼。
這事不出意外地傳進了合歡宗,渺音當場冷笑了聲,道:“他最好敢親自登門,也不知堂堂無極宗宗主,心中可有愧疚?”
登時又是好一陣的嘩然議論,所有人都聽得出渺音的話中有話,也成功地被他引著將目光投向了無極宗。
“是啊,”有人在暗處悄悄犯嘀咕,“當年牽頭圍剿的不就是簡樓子麼?”
可出乎意料的,無極宗並沒有做出任何迴應,而是在專心致誌地挑選著前往北州的精英弟子,門中甚至沒有任何的流言蜚語,所有人都對渺音的話嗤之以鼻。
“我們的宗主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有外門弟子不屑地啐了口,“用如此歪門邪道,傷天害理的法子得到修為,與魔修有何區別?無極宗向來光明磊落,怎麼可能摻和到這種事裏來,與其在這碎嘴,還不如去北州殺魔修,給自己積點功德!”
於是流言也在這種平靜中漸漸消弭無聲,渺音的報複從未停止,他自開始至今都沒有過敗績,但不久前還是在某個大宗掌門處受了重傷,終於銷聲匿跡了半月之久。
所有人都說,他的報複可能已經結束了,畢竟當年參與圍剿的宗門中已有三分之二被他“拜訪”過,總不可能再多了。
可也就是在這種猜測中,無極宗的山門鍾聲在某個寂靜的秋日清晨沉重響起。
咚——
飛鳥倉皇略過蒼白天穹,靈力光華在各個山峰上衝天而起,銘刻著無極宗三個大字的山門前,穿著一身殷紅衣袍的美人赤裸著雪白雙足,背負長劍立於空中。
獵獵長風吹起他高束的馬尾和寬大的衣袍,他錚然拔劍,直指巍峨立於山林深處的瓊霄峰。
“簡樓子,”渺音的聲線柔軟而輕媚,“三百年不見——”
“我來向你討債了!
歲遲
嚴子霽,你得意不了多少章了(親媽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