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滿腹的疑惑同質(zhì)問盡數(shù)化為了酸澀悶痛 最後盡數(shù)歸為疲倦之感。
他不再看嚴綏,轉(zhuǎn)身對阿蠻道:“走罷,我們迴去。”
阿蠻雖聽不明白他們間的那些話,但也能輕而易舉地瞧出江緒身上濃重的疲憊無力感,她莫名地想到了許久前聽過的一詞:
哀莫大於心死。
江緒隻是平靜地接受著她的打量,沒再說什麼,阿蠻隱晦地皺了皺眉,又看了眼同樣狀態(tài)奇怪的嚴綏。
“嗯,”她主動道,“此時離開,半月有餘便能到了。”
“算不得太久,”江緒遲鈍地點了下頭,“走罷,再晚些便看不清路了。”
突兀地,嚴綏再次抓住了他的手,嗓音又沉又啞:“你不能走。”
山林間再次安靜下來,阿蠻看見那雙通紅的琥珀瞳中有波光微弱地一顫,像是灰燼中僅剩的餘火。
可嚴綏隻是在短暫地沉默後重複:“緒緒,你不能走。”
於是那點餘火便掙紮著,一點點淹沒於深深湖水中,不甘又絕望。
江緒閉上眼,深深地吐了口氣。
“我不明白,”他沒有迴頭,維持著一個用僵硬來表示堅定的背影,“師兄,你為何能對兩個人說愛?”
迴答他的依舊是沉默,隻有手腕上的滾燙溫度和身後微重的唿吸證實著嚴綏的存在,可他依舊什麼都沒有解釋。
是因為根本沒法辯解嗎?
煩躁漸在心底滋生,江緒咬著牙,靈力頓時震開了嚴綏。
“若你連這都無法解釋,我又如何信你!”
他恨恨地,快步地走向阿蠻,火氣竟令體內(nèi)靈力都有了紊亂的征兆,身後的嚴綏發(fā)出撲通一聲動靜,似是膝蓋落地的聲響。
嚴綏低低喚他:“緒緒,我……”
“我不想聽了。”
江緒震聲打斷了他.
“師兄,有些話過了該說的時候再說,便毫無意義了。”
他再也不願同嚴綏在此處糾纏,也沒了同阿蠻說話的精力,繞開跪於地上的身影快步往遠方行去,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江緒總覺得自己的袍角被人很輕地拽了下。
但他再也沒迴過頭。
嚴綏就如此頹然地注視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遠處,瞳孔黢黑到透不進一絲光亮。
他想,那年自己叛出師門,江緒站在山門前時,也是這種心情嗎?
不,或許更糟糕些,那日天氣寒冷,萬箭陣嗡鳴著自上萬年沉睡中醒來時,定然比自己如今痛上千百倍。
南州的天空透亮明淨,嚴綏苦笑了聲,第一次不知該如何是好。
其實他並非沒有辦法將江緒哄好,但江緒同旁人不一樣,他可以別過頭轉(zhuǎn)而言其他,也可以……說自己兩輩子隻愛過他一個。
可江緒怎麼會信呢?
假話與真心混在一塊說多了,便全都是假的了。
嚴綏再也堅持不住,踉踉蹌蹌地站起身,唇邊溢出一線鮮血,魔尊的刀並非俗物,劈在他本就重創(chuàng)的身軀上,的確是險些要死了。
可他不能死,他已經(jīng)沒有能跟天道交換的東西了,也……
再無對抗天道的能力。
如此想著,嚴綏隨意抹去嘴角的濡濕,順著自己在江緒劍上留下的神魂追趕而去。
雖無法得到準確的預知,但照現(xiàn)下的情況來看,天道定然是已經(jīng)在動大手腳了,江緒往後的處境隻會愈發(fā)危險。
他必須將人放在身邊日夜看著。
……
阿蠻悶不做聲地跟著江緒疾走了好一會,忽地看見他往路邊一蹲,將臉深深埋進了環(huán)抱的手臂中,肩膀微不可查地顫抖著。
她從袖中摸出帕子往江緒手中一塞,同樣蹲在了他身邊。
“先擦擦,”她平淡地說著安慰的話,“我雖不知你們之間發(fā)生了何事,但子霽君起碼沒有隨口誆騙你。”
“我明白。”
江緒隔了好一會才迴她,聲音悶得發(fā)啞:“他也是修無情道的,輕易撒不得謊。”
可也正是因此,他才更加崩潰絕望,狐妖的話無時無刻不在腦中反複重現(xiàn),將他逼得幾近發(fā)瘋——
究竟是緒緒,還是絮絮?
他頭痛欲裂,腦中一會是嚴綏望向自己時眼中的真切愛意,一會又是上輩子看到的無數(shù)冷漠背影,撕裂割據(jù)的感覺如此明顯,簡直讓人懷疑這是不是一個人。
他思及此,重重地揉亂了自己的發(fā)頂,簡直頭痛欲裂。
愧疚真的能令人做到如此地步嗎?
能令人……換一個人來愛?
而阿蠻實在是不懂這些情愛之事,隻能陪他一塊蹲著,平著嗓子道:“在合歡宗,愛四五個人亦是可以的,你也可以再多找個。”
“不一樣。”
江緒不假思索地反駁她:“真心悅慕一人,眼裏就再看不見旁的人了,也不會對相似的人心生好感。”
他說著,終於抬起頭,隻是在說到此時極明顯的頓了頓,眼眶內(nèi)又蓄了些晶瑩的光。
“更不會把別的情緒當成愛。”
阿蠻麵上浮出些茫然:“我的確不明白,可子霽君這種人,想來並不會犯這種錯,無情道講究修心,對七情六欲的揣摩不可能出錯。”
江緒怎會不懂,當年撞破嚴綏與狐妖的事後他翻了無數(shù)的典籍,對無情道的了解透徹到不能再透徹,最後也隻能聊勝於無地安慰自己嚴綏是為了堪破情關。
雖然他等到死也沒等到那一日。
思緒行至此時驟然一頓,電光火石間,江緒耳邊似迴響起渺音帶著歎息的話:“你便是他的情劫……”
互為情劫,互為情劫——
江緒猛地站起身,耳邊一陣嗡鳴,臉色霎時慘白得厲害,阿蠻忍不住抬手扶了他一下。
他半晌漸漸恢複了視線,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幾乎是倚靠在了阿蠻身上,江緒無力地站直了些,問她:“若全力趕路的話,此處到合歡宗需要多少時日?”
“至少也需十日。”
阿蠻迴了他,又補充道:“以你的修為,很吃力。”
“無礙,”江緒邁開腿欲往前走,“我有些事想問問渺音前輩,越快越好。”
阿蠻微微擰著眉,不讚同道:“總歸差不了幾日,你剛醒過來,不宜如此消耗自己。”
江緒卻很堅持:“放心,我無事,事不宜遲,我們快些走吧。”
阿蠻見他神色堅定,便也不再勸了,她思索片刻,單手環(huán)著江緒的腰躍入空中,魔息劈天蓋地地散開。
“這樣會快些,”她神色如常,好似根本不把這曖昧的姿勢放在心上,“若覺著難受,可以摟著我。”
“不,不必勞煩,”江緒尷尬得臉上一熱,“我能跟得上。”
阿蠻好似沒聽見般,江緒在狂風中默默住了嘴,猶猶豫豫地摟住了阿蠻的手臂,心中好一陣窘迫。
終歸還是我太弱了,他忍不住想,阿蠻還比我小了三歲呢。
……
另一頭嚴綏緊趕慢趕追上時看見的便是兩人堪稱親昵的身影,眼神又是一暗。
他還未開口,阿蠻便敏銳地哼了聲,分出一道魔息朝他攻來。
“子霽君何時如此不識趣了,”她抓著江緒轉(zhuǎn)身,額間浮出血紅的魔紋,“他不想跟你走。”
嚴綏神色冷冷,漠然道:“何時輪到你說話了,鬆開他。”
阿蠻的神情同樣是漠然的,兩雙同樣漆黑的眼直直對上,無形的凝滯感頓時彌漫開來。
驀地,阿蠻隱隱有些訝異:“你的道心……”
嚴綏迅速打斷了她,側(cè)頭對江緒柔聲道:“緒緒,隨我迴去。”
江緒厭煩地垂下眼,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著。
追上來做什麼?還以為我是那條你招一招手便會搖著尾巴衝過去的狗嗎?
他如今疲倦到一句話都懶得說,可嚴綏不依不饒,語氣是一如既往的那種和緩:“緒緒,如今各處都不安全,渺音前輩與師尊有恩怨,你不能信他。”
“不信他,我還能信誰?”
江緒自嘲地笑了聲,眼中含恨:“我曾經(jīng)有多信師尊,多信你?可我落得個什麼下場!”
嚴綏頓時啞然,他在那些不容錯認的恨意中漸漸赤紅了眼,唿吸紊亂。
“你隻能信我,”他蒼白地,徒勞地重複,“緒緒,我永遠不會害你。”
又是這一句。
江緒死死地盯著那雙通紅的眼,試圖從那裏麵找出什麼能說服自己的東西,譬如說無奈和迫不得已。
可是沒有,嚴綏隻是執(zhí)著地用隱隱有些癲狂的眼注視著他,運籌帷幄到令他心中恨意更甚。
曾經(jīng)有多愛,如今就有多恨。
“哈。”
他在寂靜中失笑了聲,他搖著頭,笑得眼淚順著麵容滾落。
“嚴子霽,”他第一次如此喚嚴綏,咬牙切齒的,“就是你把我害成如今這樣的,你怎麼配說這種話!”
嚴綏喉結(jié)微動,緩慢抬起手對阿蠻一點,施展了隔絕聲音的咒術(shù)。
“當年之事並非如此簡單,”他艱澀地說道,“緒緒,我從未想過讓你死。”
“那你是如何想的?”江緒冷笑著反問,氣到口不擇言,“你嚴子霽莫不是想著懷中一個身後再跟一個,坐享齊人之福!”
“緒緒!”
嚴綏終於忍不住,疾聲反駁道:“你知道我從未如此想過。”
他說著,語氣又克製著緩和下來:“如今知道太多並非好事,待時機到了,我自然……”
“不要說什麼時機。”
江緒在極度的情緒衝擊中竟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冷靜,他享受著心中的悶痛,緩慢而清晰地問他:
“師兄,上輩子時,你愛的究竟是誰?”
“隻有你。”
嚴綏不假思索地答道:“緒緒,從來都隻有你。”
江緒深深吸了口氣,反問道:“你覺得我會信嗎?”
嚴綏沉默著,隔了會才啞聲道:“若我所言有半分虛假,便讓我此生都不能再見到你。”
江緒氣得想笑,這究竟是賭咒還是在賭他會不會心軟後悔?事到如今,嚴綏竟還有功夫做這種盤算!
“師兄不必在此浪費時間了,”他終於厭煩地給嚴綏判了斬立決,“我不會同你去北州,這輩子也不會再見你。”
“你與我——”
後頭的話在嗓間卡了瞬,江緒忍著心頭的酸楚鈍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已經(jīng)毫無神采。
“緣分盡了。”
嚴綏霎時唿吸一亂,再也按捺不住的癲狂神情一點點浮現(xiàn)在麵上,竟是恢複了平日裏那種含蓄儒雅的神情,他微微勾著唇,隻是眼神漆黑到令什麼都聽不見的阿蠻心中陡然生出懼怕之意。
不好!他這像是要入魔了!
她果斷地抬手,起招便是殺人之力,嚴綏甚至沒有看她一眼,袖袍一拂便將她拍至邊上,抬手朝江緒抓去。
“緒緒,”他溫和地對江緒道,“我們迴家。”
江緒反應激烈地往後退去,可嚴綏周身鼓蕩的靈力顯然不容小覷,愛恨交織著衝垮理智,他想也不想地拔出了斷山河,灌注全部靈力朝嚴綏胸口刺去,麵上一片決絕。
“我說了,我不會同你走!”
哧——
利器沒入血肉的聲音意外地在耳邊想起,江緒怔了怔,眼神顫動著停在嚴綏被自己貫穿的胸口上。
怎麼會?
他茫然地,有些驚恐地想道。
我怎麼能傷到嚴綏?
狂風自遠處唿嘯而來,南州昏黃的落日中,嚴綏抬起手,一點點將自己從斷山河上拔了下來。
“我從不會傷你。”
他歎息著,踉蹌往後退去。
“緒緒,我連看你傷心都受不了。”
歲遲
趕上了趕上了(吐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