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著做什麼,”簡樓子的嗬斥聲同在無極宗時聽到的幾乎沒什麼變化,“既然上來了,就不要猶猶豫豫的。”
江緒本能地被他嚇得縮了縮脖子,飛快地抬手朝著建木而去,而在將將觸碰到那層浮在樹幹上的霞光時,他頓時在心中暗叫了聲糟糕。
以我如今的心境波動,定然不能獲得建木的認可,他想,應當要先保持靈臺清明的。
不過此時才想起自然為時已晚,江緒閉上眼,已經做好被建木排斥的準備。
嗡——
沉重的壓力伴隨著周身浩浩蕩蕩的淩然氣勢包裹而來,緊接著,他隻覺周身一輕,便朝著空中漂浮而去。
成功了?
他有些訝然地睜眼,照理來說不應如此,畢竟江緒心知肚明方才的自己心底想的可不是什麼道心,如今甚至還有些撿了漏的欣喜。
這種心態,哪裏配得到建木的認可。
不過他很快便不能再思考旁的事了,通天之路一旦踏上便無半途放棄的可能,無盡的磅礴壓力自天穹上一股腦地壓下來,若換做從前的江緒,定然是寸步難移的。
可如今的他隻是咬著牙,不算太艱難地邁出了第一步。
嚴綏在第一次攀登建木後曾在劍堂為同門們傳授此間奧秘,彼時江緒也坐在堂下聽了兩耳,他用僅剩的神思迴想了番,發覺那些話對此時的試煉的確有不小的幫助。
最初僅是對修為的試煉,他在心中默念,無極宗內夠格進入都廣之野的都有不小的機會撐過去,不過此關之後便是新一輪的煉心……
思緒被驟然加重的壓力打斷,江緒悶悶地哼了聲,催動體內的全部靈力才邁出了下一步。
管他呢,這一關都還未過去,擔心後頭的事也沒用。
他在建木之上竭盡全力時,祭壇之下也頗為熱鬧,程閻仰著頭摸了摸下巴,長長嘶了聲。
“江師弟可以啊,今年的長進都快抵得上他過往百年了,這地方,此關都快過了吧?我也不過是在煉心時勉強走了五步而已!
“緒緒本就天賦極佳,”嚴綏溫聲道,“如今尚且年輕,再給他百年時間,超過你不在話下!
“這還用你說?”程閻沒好氣地搭上他的肩,“有你在他身邊,別說百年,五十年都可以。”
嚴綏卻沒有答他這話,他的視線始終牢牢落在江緒身上,看著那道略顯瘦弱的身影艱難地踏出新的一步。
“煉心一關,如今的緒緒過不了,他要掉下來了!
話音剛落,江緒便猛地被金色霞光往外彈去,他緊緊閉著眼,耳邊盡是嗡嗡之聲。
隻是一步,他想,隻是朝著煉心處邁了一步,他便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再往前了。
神魂中依然殘留著方才在眼前顯現的畫麵,巨大的震驚令他甚至忘了自己即將跌落——那是他記憶中從未有過的場景,同樣是寒風淩冽的北州,他看見麵容尚且青澀的自己滿麵潮紅地躺在嚴綏懷中,顫抖地獻上一個滾燙的吻。
而嚴綏的眼中盡是克製,緊閉的眼皮始終顫抖,他最終還是側過頭——隻是一些,那個吻依舊落在了他的嘴角。
可在此之前,我從未去過北州……
江緒才剛剛冒出這麼個念頭便瞳孔一縮,不,他去過北州的,在上一迴的魔修動亂時,他曾偷偷地跟著隊伍一塊出發。
可為何我對這事毫無印象?是真的發生過這事,亦或者是煉心時的幻想?
不,定然不是幻象,他想,單自己和嚴綏之間的眾多糾葛就完全足夠作為曆練了,根本不必再特地構築一個幻象。
畢竟我從未看破過情愛之事。
倏地,他隱約聽見地麵上的震驚嘩然之聲,一隻極熟悉的手臂攬上腰間,江緒還未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便感覺自己被嚴綏抄著腿彎一整個抱進了懷中。
曖昧到根本找不出借口的姿勢。
他訝然地睜大眼,脫離感令掙紮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
“你又想做什麼?!”江緒低聲罵他,“這可是祭天大典!”
嚴綏卻很輕地笑了聲。
“放心,”他攬著人輕飄飄落地,“我還以為,緒緒如今是一句話都不願與我說了!
江緒頓時覺得自己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祭壇下的目光燒灼得他萬分不適,但嚴綏卻好似根本沒有感覺般,甚至牽起他的手放到唇邊,落下個不容錯辨的吻。
吸氣聲此起彼伏,江緒不由麵上燥熱,掙紮了好一會都無法逃開,隻得抬腿朝嚴綏踢去。
“鬆開我!”
“噓,噓,”嚴綏低低笑著躲開,終於舍得鬆手,“師兄還會對你做什麼不成!
這似曾相識的話令江緒不合時宜地想到了些前不久經曆過的事,連耳根都漫上點薄紅,他還未來得及反駁嚴綏什麼,便聽得渺音斥聲道:“偽君子,還不速速放開我師侄!”
話音未落,他的劍刃已到眼前,江緒不由失聲喊道:“前輩冷靜!祭壇上不容兵戈相向——”
“我又不是來飛升的,”渺音嗤了聲,劍芒打斷了江緒的話,“到我身後去!”
但嚴綏壓根沒給江緒答應的機會,他一把抓住江緒的手腕,輕鬆地避開了渺音的劍。
“前輩如此不顧場合,著實有些影響今日的祭天大典了,”他話中似乎還有別的深意,“後頭的人還在等著,不若等今日事畢,你我再好好切磋一番。”
這話奇怪地令渺音消了火氣,他收劍時輕輕哼了聲,道:“那你先鬆開我家的孩子,此事便往後再議!
嚴綏卻好似沒聽到般,側頭對江緒溫聲道:“程漸羽他們有話想同你說,緒緒想見他們嗎?”
江緒一下便想到了在北州時自己被騙著進城的事,但猶豫了會還是點了點頭。
“正好我也有事想問他。”
不知為何,他總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不應下的話,往後定然會後悔。
而修者的直覺從來都不容忽視。
於是這場盛會終於能進行下去,江緒盯著無數或好奇或惡意的目光重新站在了無極宗的隊伍中,而他身邊則是一身紅衣的渺音,兩人不可謂不紮眼,江緒被盯得頭皮發麻,一時竟不敢轉頭去找程閻說話,便如此不尷不尬地站了好一會。
連阿蠻上祭壇時都不由迴頭看了他們好幾眼,似乎是在奇怪他們為何不迴到後頭去。
江緒隻得略顯尷尬地對她笑了笑,做了個鼓勵的手勢。
也不出他原本的預料,阿蠻的確是爬得最高的,隻差一點便能過了煉心這關,開始證道。
可惜還是惋惜地敗在了最後。
也不知過了多久,眼見著有嚐試想法的人都上祭壇試了遍,江緒在心底將方才見到的人都過了遍,後知後覺地發現不單是嚴綏未曾登壇,魔尊、渺音,乃至於那狐妖都未出現過。
有些古怪了,他想,明明這幾人都是最有機會證道的。
而簡樓子終於再度開口。
“子霽,”他朝著臺下沉聲命令,“你來!
所有人都默契地將最後留給了嚴綏,江緒忍不住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
他偏頭去看嚴綏,對方卻好似根本沒有登上祭壇的打算,隻輕輕歎道:“師尊,我早便說過了,我已無仙緣!
江緒訝然地眨了下眼。
怎麼可能,他忍不住腹誹,嚴綏可是天道之子,若他都無仙緣,那世間再無人有資格飛升。
簡樓子自然也是不信的,他嗬斥道:“胡鬧!你趕緊給我上來,曆個情劫把腦子都曆昏了嗎?”
嚴綏隻得無奈地邁步往前行去,江緒看著他的身影,怎麼都覺得怪異。
“為何我覺得他是故意的?”他輕聲喃喃,“他又想做什麼?”
總歸江緒從來都是捉摸不透的,心頭即使隱隱有點不安之感,但他也隻是站在原地,安靜地注視著嚴綏朝建木伸出手。
嗡——
熟悉的波動自祭壇上蕩開,江緒心中產生點“果然如此”的想法,果然誰都有可能被建木拒絕,唯獨嚴綏不會有任何的煩惱。
可下一瞬,漫天金色霞光驟然一暗,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恐怖氣勢,猩紅的光一點點自祭壇上蔓延開來,江緒心頭一跳,竟生出點直視上古兇獸般的恐懼感。
發生了何事?
他本能地朝嚴綏看去,隻見嚴綏的衣袍在狂風中獵獵鼓動,也不知是不是看花了眼,江緒竟覺得他的發在一點點變為喪失生機的慘白之色。
四周的喧囂聲在某一刻變得明顯而喧鬧:“天,天暗下來了!”
江緒聞聲抬頭,隻見無盡的陰雲從遠方滾滾而來,一時間天地間隻剩下刺眼的猩紅之色,祭壇上傳來砰地一聲響,是建木將嚴綏彈了開來。
怎麼會?!
江緒的瞳孔緊緊一縮,不由失聲道:“師兄被建木拒絕了?”
嚴綏好似也聽見了他的話,飛快地朝這邊看了眼,又轉身對簡樓子道:“師尊如今總該信了!
簡樓子的臉色很難看,但他如今並不能脫離祭壇,因此隻是怒聲道:“胡鬧,你都做了什麼混賬事!”
嚴綏沒有即刻答他,他的目光越過綽綽人影,落在江緒的身上。
“不過是一些不足掛齒的小事,”他溫和地對江緒笑了笑,好似這話隻是在說給一人聽,“我早便沒了仙緣,也沒再修過無情道!
江緒被他看得眼波顫抖,莫名鼻子一酸,生出些恐慌感來。
為何要用這種表情說這種話?他不安地想,為何嚴綏會被建木拒絕。
還有嚴綏的頭發……
在我死後……究竟發生了什麼?
正無措間,他身邊唰然亮起一道雪亮劍光,似是被雲層遮掩的烈陽於地上亮起,又好似一道根本看不清影子的豔紅雷霆。
是渺音。
萬籟俱寂間,他眼神灼灼,雙手執劍劈向立於光中的嚴綏。
簡樓子怒極,大喝一聲強行脫離了祭壇,氣息紊亂地抬掌往渺音身上拍去:“你敢!”
風聲中響起柔柔一聲笑。
“我哪會殺他呢,”渺音的劍勢驟然一轉,“殺了他,我師侄可是會難過的。”
長劍沒入簡樓子心口,紅衣美人在風中暢快大笑。
“雲明陽,我一開始想殺的——”
“隻有你呀!
歲遲
從和魔修合作開始,渺音就在等著這一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