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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赫斯塔爾過得大體上算是順利。


    “大體上”是個很模糊的說法,當你在之前七天以內遭遇了自己的兩個大客戶先後被謀殺、被卷入了一起槍擊案、然後還在一個廢棄工廠裏跟一個沒品味的綁架勒索犯扭打了一場的種種事件,就算是黑幫律師的日常事務也算得上溫馨又順利了。


    哈代警官和他的“處理對執法人員心理健康有弊無利的連環殺人事件小組”可能真的對赫斯塔爾的處境十分擔心,於是,在他一瘸一拐地每天去a&h律師事務所上班的時候,奧爾加和阿爾巴利諾真的輪番每天出現在他的視線裏,甚至有一次csi的貝特斯·施萬德納都不尷不尬地來他的辦公室轉了一圈。


    阿爾巴利諾通常帶著他的玻璃食盒在每個午餐時間出現,這位法醫對他在瓊斯案的那個晚上發表了什麼不妥當的言論、又對赫斯塔爾迂迴曲折地提出了什麼指控閉口不談,他就是有能力把一切事情都無辜地簡化成“啊,我真的就隻是想和你調情呀”之類的意圖。


    赫斯塔爾不知道說什麼好,實際上,他為什麼沒有把這個家夥放進拒絕接待的訪客名單裏也是一個未解之謎。他拒絕承認自己幾乎習慣了中午出門的時候恰好能聽見對方在門口跟艾瑪談笑的輕佻笑聲,也拒絕承認對方跪在地上看他的眼神確實令他手指發癢。


    而在維斯特蘭州立大學任教的奧爾加·莫洛澤小姐來的時間則更不規律一些,她會挑自己在大學裏沒有課要上的時候來,偶爾也會跟赫斯塔爾分享午餐或者晚餐。


    與阿爾巴利諾不同,她傾向於帶赫斯塔爾去那種位於a&h律師事務所附近的店裏吃午飯,價格在便宜到令人不能接受和貴到令人不能接受之間反複橫跳。


    周五晚上,據說阿爾巴利諾在法醫局加班,而奧爾加放棄了自己的酒吧之夜安排,一意孤行地把赫斯塔爾拖去了一家貴得要命的法式餐廳。


    不如說,赫斯塔爾前半輩子都沒有遇到過阿爾巴利諾和奧爾加這樣的人,他與同事和客戶都鮮少有私人來往,除了不得不出席的宴會之外幾乎從不和別人一起出去用餐。這一個星期以來,他和別人一起吃飯的次數幾乎要趕上他以前一年去參加晚宴次數的總和。


    阿爾巴利諾·巴克斯顯然在對距離的把控上……完全沒有把控,赫斯塔爾簡直懷疑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人格缺陷,要不然就隻能說阿爾巴利諾活著就是為了折磨他的。


    而奧爾加則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個類型,就好像她現在挑的這個餐廳一樣:他們身邊坐著的全都是舉止局促的小情侶、調情的出軌男女和笑裏藏刀的生意人。很多人進入這種檔次的餐廳之後,“晚餐”這個詞就已經帶上了不可避免的社交任務色彩。


    但是赫斯塔爾很肯定,奧爾加會帶他來這家店的唯一理由就是她覺得這家店的東西好吃。他們坐在這裏,會被所有顧客和侍者誤認為情侶,可眼前這個人用一種純然的、不帶私人感情的目光看著他。


    當奧爾加注視著別人的時候,那種神情總會不由自主地從她的眼睛裏流瀉出來:就好像她注視著關在籠子裏的貓咪或獅子,他們是什麼樣的物種她全然不感興趣,隻是在安靜地等待著他們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她沒有飼養他們的意圖,也不會伸出手去撫摸他們的頭顱,隻是在觀察著他們的利齒咬上他人的脖頸的那個瞬間。


    “那麼,”在吃甜品的時間,赫斯塔爾的念頭流水一般從以上種種一掠而過,嘴裏吐出的依然是他們正在談論的話題,“維斯特蘭鋼琴師和禮拜日園丁,你覺得其中誰的危險性更高?”


    ——他們當然沒有什麼其他可談的,說白了,這些人輪流出現在赫斯塔爾的身邊隻因為哈代擔心禮拜日園丁盯上他了。他們見麵的時候隻能不尷不尬地談些自己的工作,還好其實奧爾加的工作真的很有趣。


    奧爾加心不在焉地用叉子戳著麵前的一小塊達克瓦茲,那玩意光看上去就甜得要命。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一般人都會覺得是鋼琴師更可怕,因為他更……暴戾、瘋狂,人們會這麼認為!


    “人們會這麼認為?”赫斯塔爾指出,他聽出了對方的弦外之音。


    奧爾加看了他一眼,但是好像又不完全在看他,目光在毫無著落的地方輕飄飄地掠過。她的一半心思係於麵前的達克瓦茲,另一半不知道到底在何處飄蕩。


    “驅使他作案的是內心的欲望,”奧爾加插了一小塊蛋糕送進嘴裏,慢慢地嚼著,另外一隻手沒正形地撐在下巴上,“要麼他屈從於自己的命運去屠殺他們,要麼他被自己的欲望吞噬殆盡——對鋼琴師而言這沒得選。但是禮拜日園丁不是這樣的!


    “你的意思是,禮拜日園丁就有選擇權了嗎?我以為從病理學上說他們都是精神病患者!焙账顾柼羝鹈紒。


    “病理學上,是的;但是他們是不同的類型。”奧爾加又插了一小塊蛋糕,小雞啄米一樣吃東西。“園丁……怎麼說呢,他知道他做的事情從法律意義上是犯罪,他也可以選擇做或不做。沒有什麼童年創傷驅使著他一定要做什麼事情,他也不像有的患者一樣被自己完全崩潰的精神圖景逼往絕路。”


    她頓了頓,然後把叉子放在盤子上,抬起頭來。


    “要我說,禮拜日園丁完全有停下作案的能力,但是他隻不過是不想那麼選罷了!眾W爾加露出一個輕飄飄的笑容,“他就隻是不在乎,你能想象吧?


    “對他那種心理變態者來說,那些受害者活著或死了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你我之間誰能成為他的受害者也沒有什麼本質不同;於他而言我們不是人類,至少不是和他同等的生物,是可供他選擇的工具和物品。他不是按照某種強迫癥的心理來遴選他的受害者的,所以哈代他們抓不住他選擇受害者的規律:正因為他沒有規律,他完全是隨心所欲的。”


    “那麼他為什麼一定要殺了那些人,裝飾他們、然後再把他們展示出來?這難道不是強迫癥的一種表現,就跟大部分有跡可循的殺人狂一樣嗎?”赫斯塔爾問道。


    奧爾加看著他,就好像他問了一個很有趣的問題似的。然後她笑了:“因為他認為那是美的,因為他想要那麼做,因為他可以做到——僅此而已!


    “這真是……很令人印象深刻的發言。”赫斯塔爾斟酌著迴答。


    他想到了倒懸在水中的那具屍體,那個人胸口的空洞中那些血淋淋的花。亞伯,對維斯特蘭鋼琴師的作品的應和,一個挑釁的契機:園丁完全不必要那麼做,他們根本從未接觸過。


    就隻是因為他想。


    “這就是問題所在:因為他還很年輕。而我猜測,或許他的愛好是有改變的餘地的。”奧爾加繼續說,卻也不顯得很擔心,“或許他某天會忽然覺得,跟鋼琴師創作相似的主題會很有趣,那麼我們可能就會發現他也忽然開始選擇罪犯做謀殺對象了;又或許他會認為,在活人身上插花是不錯的選擇,那他下次可能就不會殺死自己的受害者……大部分連環殺手都遵循固有的模式,他現在雖然也有模式可以遵循,但是我懷疑這並不持久!


    “因為你說,他不是按照強迫癥心理來遴選受害者的!焙账顾栞p輕地說。


    “正是如此,所以他可能下次忽然搖身一變成為一個虐待狂殺手,或者別的——隻要他想,隻要他認為這足夠有趣。一般認為禮拜日園丁作案十年,但是還有一種可能性:或許十年之前他根本就是頂著另外一個名字的連環殺手;這於他而言隻要看他的興趣在往哪邊發展!眾W爾加聳了聳肩,“而人的興趣是很多變的,這就是為什麼巴特那麼擔心!


    赫斯塔爾銳利地看了她一眼:“因為我?”


    “因為你。”奧爾加讚同道,她用那種觀察貓科動物捕獵的目光打量著赫斯塔爾,“最近他的模式發生了一些變動,是圍繞著你發生的。正因為我們無法輕易預測他,所以不知道這些變動意味著什麼!


    “或許他就隻是想在我的眼眶裏種飛燕草!焙账顾柕淖齑嚼淇岬貜澢艘幌,打趣道。


    “這是最好的想法,真的。”奧爾加笑了起來,她重新拿起叉子,銀餐具在她手指之間閃過一道亮光,就好像她握著可以取人性命的劍刃。


    然後,這位側寫師用純屬嚇唬人的語氣說:“又或許他的趣味改變了,打算把你綁架然後一片片切開吃掉,在我們眼前上演真人版的《沉默的羔羊》——如我所說,什麼都有可能發生,隻要他想,隻要他能做到!


    赫斯塔爾對對方報以禮貌的微笑:“我拭目以待。”


    星期日。


    日後想起來,維斯特蘭市的保險商們完全可以推出一款名叫“星期日保險”的新產品,用來慰藉維斯特蘭市警察局每一個被禮拜日園丁折磨的警察的心靈,其中為首的必然是巴特·哈代。


    一般人很難想到哈代警官承受著怎樣的壓力:他所在的小組全權負責維斯特蘭鋼琴師和禮拜日園丁製造的全部連環殺人案,基本上等於被派去打一場必輸的戰役。當阿爾巴利諾·巴克斯又一次出現在a&h律師事務所的門口的時候,這位雖敗猶榮的將軍麵色疲憊地站在封鎖線外麵。


    ——事務所的辦公室被封鎖線圍得嚴嚴實實,一個星期裏第二次,真是見了鬼了。


    站在哈代警官身邊的是一位胖胖的、臉上總是帶著微笑的男人,當然他現在沒在笑了,而是用手絹顫抖著擦額頭上的汗水。這就是赫斯塔爾那位合夥人,霍姆斯先生。


    “怎麼會這樣啊,”阿爾巴利諾提著法醫勘探箱走過去的時候,聽見霍姆斯先生正說著,“我就隻是去歐洲出了個差而已?怎麼會這樣啊——前幾天阿瑪萊特還打電話跟我說戴維斯的事情,我以為那個綁匪解決了以後就萬事大吉了呢,這樣下去還能不能再做生意了?”


    這可能是每一個在事務所工作的人都想問的問題,阿爾巴利諾走過去,完全無視了這位淒風苦雨的好好先生,直接問哈代道:“是園?”


    哈代用可怕的灰敗臉色看著他,嘴唇蠕動了一下。


    “今天阿瑪萊特來辦公室加班,然後就看到了——他當然馬上報警了,太可怕了!”霍姆斯先生聲情並茂地替哈代說道。


    “你自己進去看吧,”哈代警官對阿爾巴利諾說道,他的聲音沙啞,苦澀得好像剛下太平洋遊了一圈,“……見鬼,我不應該感到太驚訝的,這就像是他會做出的事情!


    但是顯然他還是很驚訝,又驚訝又氣憤。阿爾巴利諾無用地、安慰性質地拍了拍哈代警官的肩膀,把他和那個翻來覆去隻會說“怎麼辦呀”的事務所合夥人扔在了身後,敏捷地拉高了警戒線,一彎腰鑽了進去。


    他輕車熟路地走向了赫斯塔爾的辦公室,現場依然是那種熟悉的場景:穿著藍色防護服的csi,黃色的物證標誌牌,警員手裏照相機的閃光燈,貝特斯和奧爾加。


    當然還有赫斯塔爾·阿瑪萊特,冷淡地穿著捂得嚴嚴實實的鐵灰色西裝三件套,口袋裏裝飾著一條很襯他的眼睛的藍色領巾,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莊嚴程度介於在律師事務所上班和出席國際會議之間。


    而這幾個人就站在赫斯塔爾的辦公桌前麵,圍成一個肅穆的半圓形:那東西就放在赫斯塔爾的辦公桌上。


    ——“那東西”是一個頭蓋骨,被倒著放置在桌子上,額骨部分朝下,保持著一種精巧的平衡,在整潔幹淨的桌麵上屹立不動。由於沒有下頷部分的骨骼,頭骨的門齒看上去怪異地前突且參差,那個空洞裏裝飾滿了花朵。


    那個頭骨看上去顏色白得不正常,可能是用什麼特殊手段漂白過。頭骨的眼眶下緣、犬齒尖銳的邊緣、外耳道和乳突的某些位置,都被裝飾上了星星點點的金箔,顯得漫不經心而井然有序。


    從頭骨的眼眶位置看進去,能看見整個顱骨裏被填滿了紅色顆粒,猙獰地從頭骨的眼眶裏滿溢出來,就好像是奔流的鮮血,一排排整齊的紅色蟲卵。但是被插在頭骨上的花束全然是純白的,它們是被漂成白色的麥束和純白的水仙花。


    除了頭骨眼眶裏透出來的血紅色,頭蓋骨和花朵全都是無暇的白色,那些被頗有藝術性地裝飾起來的白色麥芒就好像是鳥兒的張開的絨毛,水仙花的黃色花蕊和星星點點的金箔點綴在一片混沌的雪白之中。


    ——顯然,這是個給赫斯塔爾的禮物。


    隨著阿爾巴利諾走近的腳步聲響起,赫斯塔爾迴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的嘴唇看上去無情且柔軟,好像要吐出許多話語,但是又奇怪地保持著緘默。


    奧爾加隻比赫斯塔爾站得稍近了一點,給法醫和痕跡檢驗人員騰出足夠的位置。阿爾巴利諾跟他們打了招唿,把勘探箱放下,開始戴乳膠手套。


    “我看這個沒什麼我發揮的餘地啊,”阿爾巴利諾說道,仔細地打量著那個頭骨,“頭骨看上去被處理得很幹淨,沒辦法判斷死亡時間,隻有這個部分的話性別也看不出來,最大的希望還是通過牙模找到對應的牙醫記錄吧!


    <i>男性,四十歲左右,死於這個周一,赫斯塔爾去和綁架犯馬丁·瓊斯對峙的那個夜晚。禮拜日園丁從背後割斷了他的咽喉,當他們在那個廢棄工廠裏的時候,這具屍體就躺在工廠外一輛雪佛蘭的後備箱裏。


    在那個時候,巴特·哈代警官距這具屍體不過五米,但他永遠也不會知道。


    </i>“或者指望dna能在警局的基因庫裏匹配上!鞭k公桌上被放置了一個頭骨花束的那個人冷靜地說,他冷靜的程度絕對值得世界上一大部分人心生欽佩,另一部分人感到無聊透頂。


    “禮拜日園丁也開始殺罪犯了嗎?”阿爾巴利諾注視著赫斯塔爾,微笑著反問。


    赫斯塔爾與他對視的時候目光還是冷冰冰的,要不然就是他從沒從周一那起綁架案之後發生的插曲上緩過來,要不然就是他因為別的事情(比如說他辦公桌上的頭骨)而更加生氣了。有的時候那目光令人覺得他看穿了一切:“他的興趣會改變——因為他並不是一個長情的人,對吧?”


    阿爾巴利諾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這個時候貝特斯已經拍完了照片,小心翼翼地把那些花朵取出來,它們從頭到腳都是無可挑剔的白色,就好像一捧輕飄飄的雪。


    貝特斯的聲音相當篤定,顯然成竹在胸:“雖然不知道是兇手是用什麼給頭骨漂白的,但是總體來說,漂白和裝飾金箔的方式跟禮拜日園丁的‘新娘船’案手法很像——盡管還沒做進一步的化驗,可我看這就是禮拜日園丁的作品!


    <i>他花了好幾個晚上貼那些金箔,為了保證它們全然平整、邊緣流暢。他從來把這部分私生活和工作分得很開,沒有因此縮短自己白天的加班時間,開了幾趟令人頭昏腦漲的夜車之後,他有些後悔了。


    在那些夜晚,房子之外的曠野近乎是寂靜的,他擁有這件房子和外麵幾英畝沒有特意種植任何東西的土地。入夜之後這裏遊蕩著狐貍和郊狼,那些野獸在黑暗中嚎叫,金箔在他手指之間閃爍著星星似的光芒,而其他野獸潛藏在赫斯塔爾·阿瑪萊特藍色的眼睛裏麵。


    他想要接近——觸摸那野獸的皮毛,撕開他的血肉,痛飲他的鮮血。


    他喜愛具有挑戰性與美的事物。


    </i>貝特斯小心翼翼地把花取出來放好,顱骨裏麵還裝著半滿的紅色東西,阿爾巴利諾伸出手去捏住顱骨搖了搖,隨著幾聲碰撞的悶響,從頭骨的眼眶裏掉出幾個紅色小顆粒,血滴似的落在桌子上。


    “石榴!彼f。


    而奧爾加也在同時說道:“珀耳塞福涅!


    其他幾個人一起看著她,或多或少的一頭霧水。奧爾發出了勝利的哼聲,伸手指著被貝特斯取出來的那些東西:“小麥,珀耳塞福涅是希臘神話裏的穀物女神;水仙花,《神譜》裏寫道珀耳塞福涅采摘了水仙花之後便被哈迪斯擄走,成為了他的冥後;而石榴,眾所周知——”


    “珀耳塞福涅吃了哈迪斯給她的六顆石榴籽,”阿爾巴利諾輕輕地說,赫斯塔爾看向他,他注視著那雙藍色的眼睛就好像獵人的準星瞄準了在林間遊蕩的鹿!办妒且荒暄Y就要有六個月留在冥界!


    赫斯塔爾向著他露出了一個鋒利的笑容,然後轉開了目光。


    “這麼說,”他譏誚地說道,“我現在是陷入到一個關於冥後的變態比喻裏去了?而且是在禮拜日園丁自戀地把自己指代為冥王哈迪斯的情況下?”


    “確切地說,是被哈迪斯強搶的無辜少女,貝尼尼的《普拉東搶劫珀耳塞福涅》,那種畫麵感大家都能想象吧?”奧爾加哈了一聲,不知道為什麼,她聽上去幸災樂禍的,就好像他們沒有在談論一個變態殺人狂一樣!安贿^你要是把這個數量的石榴籽都吃了,估計就一輩子待在冥界不用迴來了。”


    “奧爾加!”貝特斯——他們中間唯一一個有良心的人警告道,也隻有他還記得把討論拉迴正題,“所以,阿瑪萊特先生是被禮拜日園丁求愛了嗎?”


    他們安靜了幾秒鍾,如同在老師提問時扭扭捏捏的小學生,誰也不願意說出那個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答案。


    阿爾巴利諾觀察著赫斯塔爾,對方坦然地站在原地,眉頭緊鎖,但也僅此而已;對於一個被卷進這種程度的話題裏的人而言,他有點太冷靜了。


    “‘求愛’這個詞有點重,”奧爾加琢磨著,目光在桌麵上的植物和石榴籽之間逡巡,“雖然眼前這個禮物也很精美——願死者安息,當然——但是我總覺得,要是事情對禮拜日園丁來說已經上升到‘愛’那個程度了的話,他會把場麵弄得更奢靡一點!


    赫斯塔爾幹巴巴地說:“……抱歉?”


    “意思就是他可能把每一個判你輸的法官都殺了,在你的辦公桌上為你摞一個巨大的骨堆,然後在他們的肋骨之間種滿和你的眼睛一樣藍的矢車菊和飛燕草。”阿爾巴利諾笑瞇瞇地,這話不假思索地從他的嘴唇之間流瀉而出,好像他已經考慮了很久一般。


    “你快別說了,那太惡心了!必愄厮股胍髁艘宦暋


    奧爾加麵不改色地說:“我們在談論愛情!


    “好的,那你認為這不是求愛,真是令我感到相當寬慰。”赫斯塔爾用那種譏諷的調調總結道,他就學不會好好說話。


    奧爾加嚴肅地搖搖頭。


    “不是想打擊你,但我覺得事情沒你想得那麼好,”她小聲說道,慢慢地地揪著自己的頭發,“這是個希臘神話式的比喻,而我們知道,神話裏哈迪斯強搶了農業女神德墨忒爾的女兒,強迫對方成為自己的王後。所以不如說,我覺得禮拜日園丁用的這個比喻很……不尊重,但這可能就是他的真實意圖所在!


    赫斯塔爾冷冰冰地嗯了一聲,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麼;阿爾巴利諾垂下眼睛去看桌麵上落著的那幾粒石榴,壓抑著嘴角的笑意。


    “這不是愛情,他可沒有送給你玫瑰花。如果說托馬斯·諾曼死的時候我們不知道禮拜日園丁為什麼要特地聯係你,現在我們大概也可以看出端倪了:他是在調戲你!


    奧爾加這樣結束了這段詭異的對話。


    “赫斯塔爾,你就當你被禮拜日園丁拍了一下屁股吧!


    <span style="color:gray"><span style="font-size:10px">插圖: @evenlyovx


    奧爾加的日記:2016年9月25日


    今天,我終於收到了匡提科的郵件。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我給他們寫郵件至少是一個月之前的事情,為了詢問我能不能把當年還在bau任職時處理的幾個案子寫進我的新書裏去。


    以我對這群忙人的了解,其實不太指望他們中間的誰能抽出時間來迴信。上次酒吧之夜的時候我跟阿爾說了這件事,他迴答說:“但是,你為什麼不能直接打電話問他們呢?他們曾經都是你的同事不是嗎?”


    這就是典型的阿爾巴利諾式的答案,因為他跟誰的關係(或許除了赫斯塔爾)都很好,連大部分前男友前女友們都願意跟他和和氣氣地交朋友——這人就是長著一張看了就讓人沒脾氣的漂亮臉蛋。


    所以,我猜他根本沒法想象離職的時候產生了許多不愉快的人現在的可怕處境。


    迴郵件的人是拉瓦薩·麥卡德,顯然我離職了三年,這人還是bau的負責人。而他,一如既往地令人不快,這種不快的感覺甚至已經不僅是我辭職之前的那幾次爭吵和我揍在他臉上的那一拳能解釋的了。


    一看見發件人是他,我大概就可以猜測什麼厄運會降臨在我的身上,果然,他不但沒有在郵件裏認同我的任何意思提議——而我隻不過是想在我的新書裏另外添加兩個案例,甚至沒打算援引受害人的名字——還附帶了一通聲情並茂的說教。


    這情景簡直跟我離職之前我們吵的那一架一模一樣,他先拿社會影響力給他的說教起頭,警告我如果把其中某幾個案子公布會引起社會恐慌,說得就好像他嘴裏那些守法公民沒有看報紙上離奇謀殺案看得津津有味一樣;然後又提出我要警惕模仿犯,如果把那些案子公之於眾,難免有模仿犯出現;最後,他會把話題繞迴我們最討厭的那個部分。


    “奧爾加,”他會說,就算是隻是郵件,我都能想象他那個聲情並茂的語氣,“得知你搬到了維斯特蘭市,我很擔心。在你離職之前我就跟你說過,在無數個選擇裏,最糟糕選擇的就是維斯特蘭。我曾建議你搬到西海岸去,你的收入負擔得起那裏的消費,那裏的氣候對你的健康也更有利。”


    就是這樣,麥卡德對一切——他目力所及之處的所有人和事物——都有一種奇特的舐犢之情,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最後會吵翻,因為並不是人人都需要一個老父親式的、對你施加喋喋不休(且你並不需要)的關懷的人。


    在麥卡德的世界裏,人類分為涇渭分明的兩個部分:純潔無瑕的無辜好人和心理不健康、可能犯罪也必將會犯罪的家夥,他們之間完全沒有緩衝地帶。所以,這位令人尊敬的bau負責人對所有純潔無辜的好人關懷備至,而對所有可能的壞人抱著一種天然的鄙夷。


    我們無需討論這種宗教二元論的壞處,無論如何,當他不可避免地懷疑我從善的那一方往惡的那一方滑落——他試圖阻止這種滑落,雖然我根本不知道有這種滑落存在——的時候,我們的衝突就爆發了。


    說實在,他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寫那些書,說不定隻要看看這些寫著殺人犯故事和心理分析的讀本被放在通俗讀物的書架上,就已經讓他心髒不舒服了。也許往前倒迴到中世紀,麥卡德就會成為那種緊緊地握著《聖經》的拉丁文解釋權的老神父,掌握這種發言權讓他感覺到安心,因為他永遠擔心那些“殘酷的”東西為心懷不軌的人所利用,用於誘惑他的無辜的羔羊。


    我希望把這些故事、這些知識和我所見的世界展示給他人看,到不是說我希望由此名垂青史(雖然這些故事的版稅的確讓我過上了舒適的生活)。而現在的拉瓦薩,顯然,想象我嚴格意義上是跟那些小報記者同流合汙了。


    所以,當他說“對你的健康有利”的時候,我確信他指的是我的心理健康。我記得我辭職前他和當時行政主管的那場對話,他當時指責我“對受害者漠不關心,甚至對殺人犯的行為持一種讚賞的態度”。


    我認為我不曾“讚賞”他們,雖然我無意掩蓋我對他們的興趣——他們確實同謎題一般迷人。而最重要的在於,你要是想完全客觀地評判這些連環殺手的精神世界,你怎麼能帶著先入為主的批判態度呢?


    所以我當然會來維斯特蘭,這裏可是有全美知名的連環殺手,我指望我有一天確實可以剖開他們的內心,指望這些謎題在我們這些普通人眼前也能坦露無疑——而與此同時,麥卡德會認為我正在和小報同流合汙,哈。


    受此打擊(雖然我不能說我很意外,那可是麥卡德),我本來打算今天晚上拖阿爾巴利諾出去一醉方休,如果他願意,我們還可以帶上他的甜心律師,雖然律師不見得願意。


    以上這個計劃也泡湯了。


    但是可能天上什麼不知道存在不存在(我覺得不存在)的神終於也開始為我開始新的一天的倒黴方式而垂淚,禮拜日園丁又作案了。


    形容這個事件的時候,我決不能說“總算有點好事發生”,因為死人顯然不是一件好事。園丁把一頭蓋骨的鮮花放在了赫斯塔爾的辦公桌上顯然也不是什麼好事,至少設身處地地為赫斯塔爾想想,確實如此。


    但是這確實是這幾年來最重要的進展,禮拜日園丁的作案手法裏呈現出了一種尚未定型的、全新的東西,我有理由相信那是由赫斯塔爾誘發的。園丁依然是個年輕的、很有可塑性的連環殺手,我不知道他的風格在今日之後會去往何處,但是他改變越多,就是向我們坦露更多的內心。


    我試圖用這個理論安慰巴特,但他顯然不這樣認為。對可憐的巴特來說,今天他麵對的全是壞消息:禮拜日園丁是入侵了赫斯塔爾的辦公室,但是顯然在進入之前完全破壞了辦公室裏的監控係統,外麵街道上的監控探頭也一無所獲。


    他當然陰雲密布,而阿爾也幾乎無事可做,那頭骨被處理得幹幹淨淨像是假的。


    下午下班之前從貝特斯那邊來了消息,當時赫斯塔爾終於抽出時間去wlpd做他這兩個星期以來不知道第幾通筆錄。我看其實巴特不用每次都給他發訪客通行證了,直接送給他一個得了。


    是巴特接了那個電話,接電話的時候我和他坐在審訊室桌子的另一頭,阿爾不在警局。巴特放下電話的時候表情真的令人憐憫,自從前年那個炸彈犯在市裏大開殺戒之後,我從沒看見過他再露出這麼令人糾結的表情。


    他說:“園丁的那個頭骨的主人是理查德·諾曼的副手——您也認識他,阿瑪萊特先生!


    所以這就是事實:兩個星期之內,維斯特蘭鋼琴師殺了一個人,禮拜日園丁殺了兩個人,我們可能迎來了什麼殺手靈感高峰期;而死的這三個人,赫斯塔爾全都認識。


    這個時候我讀懂了巴特那個表情:那就是他想去給赫斯塔爾申請fbi證人保護計劃的表情。


    赫斯塔爾本人,臉上露出了一個小小的、驚訝的神情,這可能是他那種撲克臉允許他露出的最多表情了。而當時我說了句不太過腦子的話——並不是說我有想要反省的意思——我說:“那真可惜。”


    赫斯塔爾很有禮貌地說道:“抱歉?”


    然後我就不得不向他解釋,因為我原本有計劃去詢問理查德·諾曼的副手,理查德到底有沒有過謀殺他弟弟的計劃。我總覺得維斯特蘭鋼琴師不會隨隨便便就布置一個“該隱”的主題,鑒於他的前科,他可能確實更傾向於用已有之罪懲罰他的受害人。


    我這麼說的時候,巴特臉上露出了一個有點懊悔的表情,可能是他也剛想起來這茬。這不怪他,最近我們都被園丁的“亞伯”案吸引了注意力,而因為一個犯罪風格上的推測就去詢問證人有點大動幹戈了,至少程序就很難走。


    說白了,這隻是一個猜測而已。


    在我倆麵對麵進行毫無必要的唏噓的時候,赫斯塔爾在觀察我們,就是那種律師式的審視目光,挺令人心裏發毛。


    “這確實是一個可行的思路,”然後他這樣慢慢地說,他說話的語調總令我覺得他在咀嚼那些單詞的實體,“但很可惜,我從沒聽過理查德提及類似的內容,我懷疑他的副手可能也不會知道這方麵的細節。”


    但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他的副手的頭今天早晨還躺在赫斯塔爾的桌子上呢。


    “萬一理查德真的曾經試圖謀殺過他弟弟,而且他的副手知道,那就有趣了!蔽艺f,後來巴特私下跟我說,我當時的語氣聽上去就好像我真的期待事情能變得那麼有趣一樣,或許是我表現得太明顯了。


    而赫斯塔爾隻是用那種探究的表情看著我,令人產生一種我正站在黑板前答題的錯覺。


    所以我繼續說:“那樣我就不得不懷疑,禮拜日園丁正在幫鋼琴師消滅證據,那就說明他們兩個是認識的;蛘咧辽僭谠撾[和亞伯那檔事以後,他們兩個已經認識了!


    巴特發出了一聲貨真價實的呻吟,然後警告我不要把那種可怕的猜測塞進他的腦子裏去。


    “他們兩個這樣的連環殺手相遇之後,難道會選擇幫助對方嗎?我懷疑他們就算是相識,也隻會想要殺了對方!焙账顾栐u價。


    “為何不會呢?”我問他,“想殺了對方和想確保對方不被別人抓住,這兩個意圖之間有矛盾存在嗎?”


    而他說:“禮拜日園丁還把人屍體的一部分裝飾上花朵作為禮物送給別人呢,這難道不是已經存在的矛盾嗎?”


    “大部分人會說‘死亡’和‘愛情’這兩個詞之間並沒有矛盾存在,我相信對於那份禮物所代表的意義,禮拜日園丁也是這樣想的。而如你所知:‘一切活的東西之所以區別僵死的東西,就是因為它本身本質包含著矛盾的本原!蔽肄挻。


    於是赫斯塔爾向著我瞇起眼,露出了那種動物撕咬什麼東西之前會顯露出來的表情。他用一種會令人感覺到不愉快的語調說:“《浮士德》。百科全書小姐!


    我沒有感覺到不愉快,但是我真的討厭別人管我叫“百科全書小姐”。他準是從阿爾那聽到過我的這個綽號,在這方麵阿爾巴利諾的嘴巴就是這樣不嚴實。


    “所以你要小心梅菲斯特自地獄的唿喚,阿瑪萊特先生。”我提醒他,當然,作為反擊。


    而赫斯塔爾就是這麼一個煩人的家夥,他用那種百試不爽的譏諷調調反問:“你是覺得我要小心古典音樂了?”


    我真的很想衝他翻白眼,到現在我都不知道最後我到底克製住了這種衝動沒有。


    “除非你指望禮拜日園丁和維斯特蘭鋼琴師在互相廝殺,而在這個過程中園丁能把你拋之腦後!蔽覍λf,“否則,他肯定還會再來的!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聽從這個建議,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很懸。總而言之,他隻是露出了一個瞧上去意味深長的笑容。


    最後,筆錄當然沒錄出什麼來,巴特可能指望赫斯塔爾迴憶一下他最近是不是實打實地招了禮拜日園丁本人,而赫斯塔爾當然不覺得他認識的人中誰是禮拜日園丁。


    我猜,巴特本人也沒寄希望於案子就這樣告破了。


    反正事實就是這樣:不知道為什麼禮拜日園丁調戲了赫斯塔爾一把,證據還沒確鑿到巴特能明目張膽派警員保護他的程度。要是讓巴特去給他的上司解釋“從園丁布置案發現場的意圖上來講,他形而上地拍了阿瑪萊特先生的屁股”,那我們中間肯定會有一個人被送進精神病院。


    總之,這就是今天發生的全部事情。


    因為出勘現場耽擱的那部分時間,阿爾不得不又迴法醫局加班了,而赫斯塔爾拒絕了我的晚餐邀約,因為或許你桌子上被一個變態殺人狂放了一束花的時候,你不會很有胃口吃晚飯。而我又實在不想隻跟貝特斯出去,他雖然人很好,但實在不是個談話的好夥伴。


    這就是我為什麼一邊悲慘地喝威士忌一邊悲慘地寫日記,我說不定寫得有點太多了,中間有點內容超出了我和wlpt簽訂的保密協議的範疇,或許等我明天起來會塗掉其中的一部分。


    又或者我明天會死於宿醉,我可能真的有點喝太多了。


    注:


    [1]“一切活的東西之所以區別僵死的東西,就是因為它本身本質包含著矛盾的本原。”


    ——歌德《浮士德》


    [2]《梅菲斯特自地獄的唿喚》也是小約翰·施特勞斯的一支圓舞曲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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