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赫斯塔爾到底有沒有預料到塔羅斯夫人會給出這個答案,他的麵色似乎更冷,但是卻沒有什麼失控的情緒流露出來。與此同時,庭下經驗豐富的記者們顯然意識到現在的情況不太對,一時旁聽席中人人傳遞著疑問的目光,氣氛稍微有些浮躁。
“那個證人是臨場翻供的。”奧爾加斬釘截鐵地說道,“從肢體語言上來看,她有很大的可能性在說謊;況且赫斯塔爾不太可能讓無法為他提供有利辯護的證人出席。”
安妮顯然之前完全沒參加過任何審判,現在在這個新世界裏完全一頭霧水,她猶豫著問道:“……原來還會出現這種事嗎?”
“你是說當場翻供嗎?一般情況下都不會啦。”奧爾加擺了擺手,“不知道是誰轉變了她的心意,畢竟這件事涉及到的利益相關者太多了……一旦證實了斯特萊德真是個戀童癖,之前紅杉莊園案的判決就很成問題了,畢竟就算是不用腦子想也會意識到,一個戀童癖不太可能在對紅杉莊園的真實生意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為它打工不是嗎?世界上可沒有那麼多巧合。而顯而易見,維斯特蘭有的是不想讓紅杉莊園案再次被扯出來討論的人。”
安妮顯然正試圖艱難地跟上奧爾加的思路:“……所以說,最好的辦法是讓被告方麵不能證實斯特萊德確實強奸了阿瑪萊特先生?”
奧爾加聳聳肩:“理論上講是這樣的,實際上實施起來會比較複雜。不過紅杉莊園案的所有人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而斯特萊德是紅杉莊園的主管,如果他被查出有問題,那全部俱樂部成員的名譽都會受損,所以他必須清清白白,把所有指控都扔給羅文去背,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的行動能力會非常高……但是他們必須保證斯特萊德的聲譽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安妮一臉疑惑地看著他,坐在另一邊的施海勃也豎起耳朵偷聽她說話,奧爾加應該也注意到了,但是並不太在意。
“我聽說斯特萊德最近醒了,作為一個頭被一槍打穿了的人,他的生命力真的非常頑強。”奧爾加輕輕地笑了一聲,“我還聽說,因為腦部受損,他不幸地失去了語言能力,還有控製身體的能力——他這輩子都得坐輪椅了,但是他的腦子應該還是好使的。”
“也就是說,斯特萊德還記得紅杉莊園裏那些真正的強奸犯都是誰?”安妮終於反應過來了。
“顯然如此,或者說,紅杉莊園的那些會員肯定是這樣認為的。”奧爾加陰鬱地笑了兩聲,像是迪士尼電影裏的經典反派巫婆,“這樣,他們就更不能讓斯特萊德因為強奸罪被立案調查了——畢竟,萬一他為了減刑把他們供出來呢?”
安妮跟個好學生一樣思考了兩秒,然後忽然語出驚人:“那既然紅杉莊園的會員們有錢又有勢力,為什麼不直接把斯特萊德殺了呢?”
在旁邊聽了全程的施海勃歎為觀止:……他是真的沒想到安妮這種金發美人類型的姑娘能麵不改色地說出這種話來!她是不是已經在當護工這段時間被奧爾加帶壞了?!
“因為現在殺了斯特萊德就顯得格外心裏有鬼呀,”奧爾加好聲好氣地解釋,“斯特萊德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死了,無論紅杉莊園的會員們到底有沒有參與到那起強奸案,看上去都像是參與了,這樣,殺斯特萊德的效果也就達不到了。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當然隻能挑軟柿子下手。”
顯然按她的意思,赫斯塔爾·阿瑪萊特就是那個軟柿子,一心一意地相信赫斯塔爾是維斯特蘭鋼琴師的施海勃感覺自己並不讚成。
這個時候庭上已經又輪到了傳喚控方證人,雖然馬斯克女士顯然沒想到還能有臨場翻供這種操作存在,但是這也並不能影響她的好心情。她再次發言的時候舉手投足之間都透著幾分的趾高氣揚,而這迴的證人正緩步走上證人席,那是張奧爾加很熟悉的麵孔。
——是拉瓦薩·麥卡德。
亨特想罵人。
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了他的預料,就算是他確實考慮過自己有可能在這裏遇到禮拜日園丁的可能性,也絕不會想到現在這一幕——他正氣喘籲籲地靠在一麵磚牆上,鮮血從褲管裏源源不斷地滴出來:該死,還是他當年斷掉的那條腿。狹長的傷口似乎並不淺,尖銳的疼痛令他控製不住地從粗糙的牆麵上滑落下來。
事情就是這樣:他實在不敵年輕力壯的小夥,不但槍被對方打飛了,腿上還被對方不知道什麼時候敏捷地透出來的匕首割了一刀;他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擺脫了園丁的鉗製,但是腿部的疼痛實際上也沒讓他跑多遠,就不得不閃身進巷子的一條岔口裏。
這家店背後的小巷是很陰暗,但是暗也沒暗到令人看不清地上一連串血跡的地步。他能聽見禮拜日園丁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死亡的鍾聲的節拍裏。
很多人都覺得賞金獵人是個隻有在電影裏才會出現的夢幻職業,而奧瑞恩·亨特從不覺得自己像是個電影角色——他現在要改變主意了。他就好像是恐怖片裏那種誤入鬼屋的女高中生,傻乎乎地、毫無作用地躲在一個黑洞洞的角落,等待著必將來臨的鬼怪,唯一的作用隨著詭異的背景音樂忽然迴頭的時候發出一聲尖叫。
他的腿疼得愈發厲害,半條褲腿都濕透了,當下隻能坐在地上,完全掙紮不起來:真該死,他剛認識阿爾巴利諾·巴克斯的時候怎麼就看不出來他是個下手那麼狠的人呢?
也就是這個時候,有個人步伐輕巧地拐過拐角,在他麵前站定了。
亨特抬起頭來,對方的麵龐往前被連帽衫壓低的帽簷遮蓋住,沉浸在深沉的陰影之下,他除了對方因為心情頗好而翹起的嘴角之外什麼也看不見。而與此同時,一把冷冰冰的手槍貼上了亨特的太陽穴。
亨特幹澀地吞咽了一下。
他能用眼角的餘光看見對方慢慢地扣下扳機的手指,在扳機完全被扣下來之前,他還是忍不住閉上了眼睛——這是人的本能,並非有多少勇氣就可以克服。在那哢噠一聲響起來的時候他忍不住全身一震,然後整個人就愣住了。
——是空槍。
亨特迷惑地張開眼睛,但是空氣中隻殘留下了一聲輕輕的笑音,亨特看見這個殺人狂轉身慢慢地走遠,背影被黑暗逐漸吞噬。
奧爾加坐在下麵輕輕地嗤了一聲,很明顯地表示著自己對麥卡德的嗤之以鼻。而馬斯克女士好整以暇地問道:“請告訴我們你的名字和職業,先生。”
這證人就說:“拉瓦薩·麥卡德,fbi行為分析小組的負責人。”
“您負責調查紅杉莊園的案子,是嗎?”馬斯克女士問道,“在斯特萊德先生被襲擊的那天,您和swat小組的成員為什麼會出現在斯特萊德先生的旅館套房裏?”
“因為斯特萊德聯係了我,他說他收到了死亡警告,預感到自己很快就會遭遇到危險——當然,鑒於他被卷進的案子,他收到死亡警告也並不奇怪。”麥卡德聳聳肩膀,迴答,人群裏傳來一陣輕微的笑聲,“他懇求我在他離開維斯特蘭之前保護他——那隻有一個晚上的時間,我飛迴匡提科的飛機在第二天,考慮到種種因素,我答應了。”
“是您聯係了swat小組嗎?”
麥卡德搖搖頭:“並不是,是斯特萊德自己走正規渠道申請的,從wlpd方麵應該能看見相關的書麵記錄。”
“我明白了。”馬斯克女士點點頭,然後頗有懸念地停頓了一下,猜繼續說下去:“那麼,5月5日那天下午,您呆在斯特萊德的旅館的套房中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我和swat的成員們留在起居室的隔壁房間,而斯特萊德本人留在起居室裏,門口另外安排了兩個警員——因為說實話,正如我所說,他這種案子收到死亡威脅十分常見,但是大概隻有千分之一的人會真正把死亡威脅付諸行動,所以我當時並沒有太重視這件事……這可以說是我的失職。”
麥卡德的敘述聽上去平穩而又清晰,顯然之前打過腹稿。奧爾加·莫洛澤坐在原地,發出了一連串磨牙似的聲音,搞得坐在她身邊的人頻頻看她。
“後來我了解到阿瑪萊特是先用電擊器撂倒了門口的警員,但是當時我們在屋裏沒有聽見任何聲音,實際上,他並不是暴力破門的。在他進門之後,甚至跟斯特萊德進行了一段對話——由於沒有人唿救,我們在隔壁隻聽見一點模模糊糊的聲音,那並不是爭吵,聽上去非常的心平氣和,所以我們甚至還以為是客房服務或者斯特萊德在打電話,結果沒有及時衝進去,直到我們聽到了槍聲,才意識到事情並非如此……但是很可惜,一切都晚了。我們進入現場的時候,斯特萊德已經從樓上摔了下去,而阿瑪萊特先生則拿著兇器,很快遭到我們的逮捕。”
“您是說,阿瑪萊特進門之後先跟斯特萊德進行了對話,然後才槍擊了他?”馬斯克女士問道。
“是的,這點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是因為它從邏輯上來說確實很奇怪。”麥卡德嚴肅地點點頭,“恕我直言,從犯罪心理的角度來說,阿瑪萊特先生在這件事上表現得太過遊刃有餘了,大部分以複仇為目的的殺手——無論是有計劃的還是無計劃的——在真正實施謀殺的時候由於受到強烈的感情衝擊,很難保持完全理智,就算是他們決定在犯案之後自首,在被逮捕的時刻也難免有些異常的情緒流露出來,這是人之常情。但是阿瑪萊特先生從實施犯罪到被swat小隊逮捕的全過程都保持著一種絕對的冷靜,說真的……他甚至冷靜的不太像是一個初犯。”
“這隻是你建立在過往經驗上的推斷。”赫斯塔爾清了清嗓子,平靜地說道。
“建立在前人無數研究上的推斷,”麥卡德反駁道,“我認為我既然作為技術證人出庭,就是說我在這個領域還是具有一些權威性的。”
馬斯克女士無視了這些唇槍舌劍,轉而向法官和陪審團的方向說道:“不僅如此,我希望向庭上呈上一份wlpd邀請心理學家為阿瑪萊特先生做的檢測報告,報告可以顯示,阿瑪萊特先生的心理完全是正常的,不存在由於嚴重的創傷和心理障礙導致必須通過殺死斯特萊德、以獲得心理上的安寧的情況。”
在陪審團傳閱那份報告的時候,奧爾加抽空向安妮解釋道:“他們這樣做是為了確保赫斯塔爾不會用心理問題為自己開脫——之前有過這樣的案例,比如說1984年的蓋瑞·普拉奇案,他在警察押送犯人的過程中槍殺了強奸自己的兒子的罪犯,在後來的庭審中心理醫生向陪審團證實,當時的普拉奇處在強烈的內心折磨中,除了殺死侵害兒子的兇手之外別無他法……總之,在心理學、社會輿論等很多因素的作用之下,這位父親隻被判了緩刑和社區服務。”
“那麼……”安妮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她,“阿瑪萊特先生到底有心理問題嗎?”
“反正不是wlpd請來的心理醫生就能看出來的簡單問題。”奧爾加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冷笑了一聲,“他們從‘一個童年受到性侵的、有心理創傷的普通人’的角度出發,估計是不會研究出什麼對赫斯塔爾有利的結果的。”
“他沒有生命危險!”匆匆跑過來的手下匯報道,“我們在兩個路口以外發現了他,隻不過是腿部被割傷站不起來而已!”
米達倫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而他身邊的摩根斯特恩小姐則頗為悠閑地抱臂站著,一頭美麗的紅發垂在肩頭,臉上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
他們正站在小巷的空地上,在燈光攏起的狹小的光輝之中,如同登上小小的圓形舞臺。地上躺著一個人,是之前被刺中胸口的那個年輕人,應該也是個癮君子,現在已然斷氣。而傑森··弗裏德曼則不知所蹤,地麵上隻剩下一串滴滴答答的血跡向前方延伸著,這是亨特想要逃離園丁的威脅的時候留下的痕跡。
一分鍾之內亨特也被摩根斯特恩小姐的一個屬下扶著一瘸一拐地趕到了,他一看那明顯少了一個人的空地就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忍不住低低的罵了一聲:“該死,弗裏德曼還是被他帶走了?米達倫,你有沒有報警——”
“他沒有。”摩根斯特恩小姐打斷道。
亨特這才把目光第一次投在這個剛才一直被忽略了的紅發女人身上,他皺著眉頭問道:“你又是誰?”
“我是這家店的投資人。”她平淡地迴答,“我叫加布裏埃爾·摩根斯特恩。”
亨特根本沒在意她報出的這個名字,也忽略了其中明顯的異域風情的氣息,此時此刻,他的重點還落在失蹤的受害人和消失的禮拜日園丁身上。在他想要進一步思考下去之前,摩根斯特恩小姐打斷了他的思緒。
她說:“是我不讓他報警的。”
“……為什麼?”亨特忍不住提高了聲音,要是報警他們恐怕還有堵住禮拜日園丁的機會,對方在汽車後備箱裏藏一個大活人根本不可能逃過警方在各個路口的盤查,如果警方來得足夠及時——
“我想先請教你一下,”摩根斯特恩小姐不慌不忙地問道,“在你原來的計劃裏,打算怎麼抓住禮拜日園丁?”
看來米達倫已經把他們的目標是誰告訴這位女士了,要不然也不可能得到她和她身邊這些屬下的幫助……她身邊這些屬下精幹而寡言的樣子讓亨特心裏有些不祥的預感,這樣的人不是富豪的保鏢就是黑幫老大的嘍囉——而且還不是那種普通的黑幫老大,麵前的這個女人到底是誰?
“我隻是打算跟蹤他,你想必也看出來了,我現在的身體素質完全沒法跟他這樣的人動手。”亨特聳聳肩膀,“我打算鎖定他的交通工具、跟蹤他,然後報告警察,讓警察來接手。”
“我給你一個相似的選擇。”摩根斯特恩小姐慢吞吞地迴答,“你可以讓我來接手。”
“什麼?!”
對方沒有迴答,而是慢悠悠地走近了兩步,在亨特麵前站定。他們離得太近了,亨特不禁有點想要後退,卻發現被摩根斯特恩小姐那位攙扶著他的手下緊緊地鉗製住了手臂。
“兩位來到我的店裏的顧客被一個藥販子誘騙到後門,最後一死一失蹤……你不覺得這對店鋪的聲譽不太好嗎?更不要說,這兩個年輕人還都算是維斯特蘭頗有影響力的人物。”加布裏埃爾·摩根斯特恩輕輕地說道,嘴唇開合,口紅的顏色在路燈照耀之下近乎呈現為黑色,看上去有些駭人,“所以我的建議是:放棄追查你的目標,讓一位苦惱的生意人先去挽迴她的信譽,亨特先生。”
亨特看著她在夜色裏像是鬼火一樣的眼睛,幹澀地問道:“……你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
“我知道一切。”對方流暢地迴答,露出一個微笑來,“這是職業素養。”
在此之前,安妮·布魯克從未接觸過兇殺、審判、諸如此類的一切,奧爾加·莫洛澤像是闖進她的人生裏的一個神奇的變數,把包括《星球大戰》在內的一幹新東西不由分說地一股腦扔在了他的臉上。
技術證人們進行了一係列發言,控方精妙的提問方式令這起對於斯特萊德的謀殺案聽上去像是被精心策劃的、冷酷無情的,而不是一個深受折磨的人的義舉,而被告的發言則慢條斯理的一一反駁他們的觀點。
總之,安妮就好像所有第一次看庭審現場的人一樣——覺得誰說得都很有道理,又被未知的結果弄得緊張不已;奧爾加則全程顯得老神在在,隻對麥卡德一個人顯得嗤之以鼻。
控方和辯方都做出最後的結案陳詞之後,陪審團休庭討論了兩個多小時。這期間,安妮忐忑不安地推著奧爾加的輪椅在法庭的走廊裏轉悠了幾圈——她並不特別偏向某一方,隻是因為未知的結果感到單純的緊張——而這位前fbi探員顯示出了出乎意料的鎮定,甚至還安慰安妮說:“不用擔心判決結果啦,檢察官是按一級謀殺未遂起訴的,未遂罪名就算是成立也不會判注射死刑的。”
……安妮完全不覺得這是安慰。
“你看上去並不緊張,”她猶豫著問道,“但是那位阿瑪萊特先生是你的朋友,不是嗎?”
“正因為他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很清楚整件事最後最倒黴的肯定不是他。”奧爾加輕鬆地揮揮手,這樣的語氣讓她顯得疏離而冷漠,但是顯然她並不在乎:“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安妮並不明白他們到底要拭目以待什麼,而奧爾加看上去也無意解釋。
——總之,現在安妮又坐在法庭裏了。陪審團的成員在依次迴到自己的座位上,旁聽席中的竊竊私語漸漸壓低下去。
最後,等到陪審團主席走上前的時候,整個法庭之內已經陷入了一片死寂,陪審團主席在開口之前清嗓子的聲音因此顯得尤為刺耳。他的目光微微環視過四周,然後開口了:
“維斯特蘭州訴赫斯塔爾·阿瑪萊特一案,就其對於阿爾巴利諾·巴克斯的二級謀殺的指控,陪審團認定被告無罪。”
奧爾加的表情都沒有變一下:阿爾巴利諾被殺的部分證據太少,如果不是赫斯塔爾已經認罪,他們甚至不能認定阿爾巴利諾已經死了,二級謀殺不成立是理所應當的——但是,檢察官可不止以這一項罪名起訴了赫斯塔爾。
“就其對於阿爾巴利諾·巴克斯的非故意過失殺人罪的指控,陪審團認定被告有罪。”
——果然。
“就其對於斯特萊德案的妨礙司法公正和偽證罪的指控,陪審團認定被告有罪。
“就其非法持槍罪的指控,陪審團認定被告有罪。
“就其襲警罪的指控,陪審團認定被告有罪。”
以上這些罪名的宣判差不多算是在意料之中的,但是接下來的內容才是重頭戲,最重要的仍然是對傷害斯特萊德這一犯罪行為本身的判決,法庭中仍仿佛有一根看不見的弦越繃越緊。受氣氛感染,安妮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連唿吸聲都變輕了。
“就其對於卡巴·斯特萊德一級謀殺未遂並致人重傷的罪名,陪審團認定被告有罪。”
這句話音落下的後一秒,一陣喧囂的狂潮從旁聽席上席卷而過,安妮坐在原地,保持著剛才的動作,感覺身上有種奇怪的麻木感。她極力控製著自己看了身旁一眼——坐在奧爾加身邊的那個記者激動得滿臉通紅,而奧爾加本人卻依然十分平靜,就好像整件事依然是她預料之中的。
片刻之後,奧爾加稍微轉了一下頭,看向不遠處人群中拉瓦薩·麥卡德的方向,然後恰好對上了麥卡德的目光。對方也微微一愣,接著肢體語言很快鬆弛下來,向著奧爾加輕輕點頭致意。
等到法庭上好不容易慢慢安靜下來,法官環視過人群,聲音清晰地開口了:
“法庭判決赫斯塔爾·阿瑪萊特有期徒刑六十四年,不得假釋。”
法槌落下,發出沉重的當的一響。
“現在休庭。”
人群中的記者在散去,大部分步履匆匆、一邊擠出大門一邊打著電話,顯然正急著把審判的結果廣而告之——然後人們會讀到它:在午休的時候,在地鐵站或在校車來臨之前,在晚飯的桌子前麵談到它,在入夜的酒吧裏爭論它。
人們讀到它。然後把他遺忘。
赫斯塔爾在兩位警察的簇擁之下走過法院的走廊,他們算是體貼地把他帶向了另外一條遠離公眾的出口方向,以免在他離開法院之前就先被記者們撕碎,也就是在這個時候——
“赫斯塔爾。”
警察們停下腳步,赫斯塔爾轉過身去,他身後不遠處正是坐在輪椅上的奧爾加·莫洛澤,身後站在那個負責推輪椅的護工,後者一臉的局促,中間還透著點驚恐,顯然從未麵對過殺人兇手。
“一般人不會願意跟已經被定罪了的兇手交談。”赫斯塔爾看著奧爾加,平靜地說道。
“我是好為人師的,”奧爾加聳聳肩,坐在輪椅裏的高度讓這個動作失去了往日的說服力,“我猜你有問題要問。”
赫斯塔爾輕微地皺起眉頭來,好像很驚訝她會這麼說一般,然後他問道:“你真的不是靈媒嗎?”
“我隻是太了解你們了,”奧爾加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來吧,我來者不拒。”
但是赫斯塔爾卻沉默了,好像他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或者應不應該開口。那一瞬間,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傳說中那些侍奉著太陽神的神殿祭司,就如同他們正站在德爾菲的阿波羅神殿,而他麵前的奧爾加就是太陽神的女祭司皮提亞。
赫斯塔爾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開口問道:“你要是看了之前的審訊筆錄,就會知道作為兇器的那把槍之前是屬於阿爾巴利諾的。”
“是的,”奧爾加從善如流地迴答,“你在筆錄中說阿爾巴利諾把那把槍作為聖誕禮物送給你——你想要問的問題是什麼?”
“他沒有給我那把槍,”赫斯塔爾的眉頭好像皺得更緊了,“他給我的禮物是鎖著那把槍的保險箱的鑰匙,但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為什麼不直接把那把槍交給我?”
“所以你的問題是‘他為什麼要給你鑰匙’?”奧爾加愣了一下,然後仿佛不可置信似的笑了起來。
“恐怕我還沒發現這個話題的有趣之處。”赫斯塔爾幹巴巴地迴答。
“啊,抱歉,我之前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以為既然你已經很能理解阿爾那種彎彎繞繞的說話方式,就毫無疑問地能明白他想要表達的意思……這樣說今天你站在證人席上的奇怪發言聽上去就更有邏輯了,‘我們之間不是戀人關係’之類的。”奧爾加還是沒有收斂起笑容,她抱起手臂,不知道為什麼看上去滿意極了,像是個誌得意滿的中學老師,“不要因為他表達的對象是你而質疑整個分析的正確性,就拿你平常用來理解阿爾的那一套邏輯來理解這個行為的出發點就好——”
赫斯塔爾仿佛微微怔了一下,他並不是沒有往最簡單的方麵想過,但是……
“因為顯然,阿爾覺得送給你一把能打開鎖的鑰匙比送給你一支隻能受控於他人的武器更能表達他的意圖,”奧爾加一錘定音道,“我聽說那把槍是他父親自殺的時候留下的遺物?他想要表達的意思還需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那隻被遺留在阿爾巴利諾的舊宅的保險箱裏裝著屬於這個非人一般冷酷的殺人狂的、最後一點來自於舊日的遺跡。
——赫斯塔爾擁有唯一能打開那扇門的鑰匙。
奧爾加出於某種惡劣的興味,饒有興趣地看著赫斯塔爾的眼睛微微睜大了,眼底有某種極似驚愕的神奇一閃而過。然後他非常迅速地開口了,就好像想要馬上轉移話題一般。
“謝謝。”他短促地說道,仿佛感覺到不自在並且還有些惱怒似的,“我想我已經明白了。”
奧爾加搖了搖手指,顯然沒有現在就閉嘴的意圖:“而我來找你還因為另外一件小事。”
——她為了製造懸念一般停頓了一下。
“在陪審團休庭討論的時候,法院收到一份點名要寄給你的‘禮物’,”奧爾加繼續說,聲音裏的笑意並未完全散去,“因為wlpd擔心某些……總之,他們把你的禮物的大部分內容拿去化驗了,為了保障你的權益,巴特托我把剩下的少部分交給你。”
赫斯塔爾輕輕地哼了一聲,似乎已經大體上恢複了冷靜:“哈代警官不願意見我?”
“他不知道如何麵對你,像是他這樣的人,經常會陷入這種糾結之中,我猜她的妻子華莉絲也是一樣。”奧爾加平靜地說道,她示意安妮把她推到赫斯塔爾麵前來,然後伸出手,把手裏的東西遞給了對方。
——她的手裏拿著一支玫瑰花和一張卡片。
“本來是一整束花,我看不下一百支。但是你應該明白,現在警方對莫名其妙地寄給你、還沒有落款的植物非常謹慎,剩下的那些大概都已經在貝斯特他們的實驗室裏了。”奧爾加介紹道,用一種看野生動物園裏的獅子的表情看著赫斯塔爾接過那些東西。
赫斯塔爾打量了玫瑰,玫瑰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依然鮮紅而新鮮;然後,他翻開了那張卡片。
赫斯塔爾微微愣了一下,好像沒太預料到那張卡片上寫著的內容。他雖然盡力和平時一樣冷若冰霜,但是奧爾加依然敏銳地注意到,有極小極小一絲沒有壓抑住的笑容在他的嘴角一閃而過。
那張卡片上用毫無特征的印書體印了幾行字,像是奇怪的暗語,或者不可告人的訴說——
顯然你的時刻已經到來,你的飆風猛刮
遙遠的、最秘密的、無可侵犯的玫瑰花?
注:
[1]關於本文的量刑,文中的這個法官判得偏重。
一級謀殺未遂並致人重傷:40年
非故意過失殺人罪:11年
非法持槍(且造成嚴重後果):5年
妨礙司法和偽證罪:5年
襲警罪:3年
以上這些量刑是查看了一些相關案例以後自己斟酌的結果,非法持槍、偽證罪和過失殺人基本上是按最重量刑來的,襲警本身沒有造成嚴重傷害,但是他等於當著警察的麵殺了一個證人(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按一級謀殺起訴)。而我印象中有一個二級謀殺致人重傷被判42年的例子,所以總體上感覺還好……畢竟設定上維斯特蘭州是有死刑的,而要是斯特萊德一個不小心死了估計就得按既遂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