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的香樟鬱鬱蔥蔥,將陽光濾得細膩又溫柔。
宋仰轉迴身,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角也不自覺勾起來:“師父,你怎麼在這兒?”
李潯衝著車廂抬了抬下巴:“這你都看不出來?”
宋仰看見工人搬運一張乳膠床墊,還有一些家用電器。
他當然看得出來,隻是不敢相信,小心髒很猛烈地跳動著,興奮得無以複加。
“你們在這邊買房啦?”
李潯接過工人遞下來的一箱東西,坦言道:“租的,這地段我哪買得起。”
“在哪兒啊?在哪兒啊?我可以去參觀參觀嗎?我可以幫你搬東西!”宋仰高興起來根本就藏不住,他的眼尾彎曲,笑出兩個小小的酒窩,就連瞳仁都是亮汪汪的,好像在燈光下泛光的玻璃珠。
李潯被他的這個笑容感染,心情無端地變好,手裏的東西也沒剛才那麼沉了。
“12幢,就在前邊。”
宋仰對小區裏的樓層號沒什麼概念,拎著東西跟在李潯身後,越走越覺得不對勁,這怎麼好像——
正在院裏逗小孩兒的那位聽見腳步聲,也看向門外,畫麵定格一瞬,孫老師驚喜道:“小仰怎麼過來了,午飯吃了沒有?”
“還沒,我媽讓我送點東西過來,”宋仰遞上一袋熱乎的糕點,揚起好學生的禮貌微笑,“重陽節快樂。”
李潯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宋仰小聲介紹:“這是我們班主任。”
“你們認識啊?”孫老師問。
“嗯,我們在——”李潯半張著嘴,“箭”字頂在喉嚨口還沒來得及出來就被人狠狠地踩了一腳。
“圖書館一起看書認識的。”宋仰火速補了下半段,又在背後扯扯李潯的衣服,暗示他別捅破。
“那這也太巧了。”孫老師一拍手,熱情洋溢地招唿,“正巧小潯他們一家今天剛搬進來,一起湊著吃頓飯吧,我蒸了鍋大閘蟹,估計吃不完,迴頭你再帶點迴去給你爸媽嚐嚐。”
要是換做平時,宋仰肯定會用家裏人等著迴去吃飯這樣的理由婉拒掉,趕緊跑迴去,但今天不一樣了。
他適時地露出一點左右為難的神色:“我媽估計不同意……”
“嘖,來我這吃飯有啥不同意的,”孫老師如他所料地掏出手機,“我來給她打電話。”
宋仰從讀中學開始就常被老媽安排到孫老師家補習,對裏麵的陳設布局了如指掌,一樓有廚房,會客廳和兩間臥室,孫老師就住在下邊。二樓也有兩間臥室和一間書房。
宋仰進屋,看見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中年男人,他幾乎一眼就看出那是李潯的父親。
他們父子的臉型和眉眼都太像了,李潯青出於藍,擁有比父親更加英挺的鼻梁,還有修長矯健的四肢,他甚至能在男人的臉上看到李潯二十年以後的樣子,比絕大多數的中年男人都有氣質,起碼不禿頭。
“叔叔好。”宋仰實在沒什麼準備,把老爸讓他買的重陽糕全都孝敬過去,順便做了個自我介紹,“我是您兒子的朋友,過來蹭頓飯。”
李國濤詫異地接過禮物,經過短暫的反應後,笑起來,雙手握住宋仰的手,“謝謝,我還是頭一迴見他帶朋友迴來。”
宋仰能感覺到他的手在發抖,不知道是激動還是什麼其他原因。
李潯聽見了,不冷不熱地補充:“他臉皮厚,自己硬要跟過來的。”
這話戳到宋仰耳朵裏就是字麵意思,他以為李潯在嫌他煩人。
在李國濤那裏又是另一番意味——他兒子性格比較冷淡,從來不開沒有分寸的玩笑,隻有關係到達某種程度才會這麼逗人玩。
交談間,宋仰得知李國濤原先是當過兵的,退役後開始做小生意,後來因為中風才導致偏癱,不過現在已經好很多了,醫生說隻要堅持做康複治療,還是有機會重新站起來的。
“小潯!你過來幫我看看這個番茄醬是不是過期了,我眼鏡在樓上沒拿下來。”孫老師在廚房喊了一聲。
“他出去搬東西了,我來看吧。”李國濤緩慢地推動輪椅。
他的動作不是很利索,又要避開客廳裏堆放的一些紙箱,看著挺費勁的樣子,宋仰正準備過去幫忙,李初之跑進來了。
她就像小雞投奔母雞那麼自然地舉起手上的草莓小發帶,對宋仰說:“哥哥,我的頭發鬆掉了,我不會紮。”
“呃……”宋仰哪會這活兒,但小朋友的盛情難卻,他還是接過了那根軟萌小發帶研究起來。
李初之的頭發不算長,散落下來剛好到肩胛骨的位置,但因為編過辮子又盤起來的緣故,整個腦袋就跟炸開了一樣,毛毛躁躁還有靜電,讓宋仰無從下手。
他讓李初之坐在沙發上,自己站在沙發後邊,用手指當梳子,一點一點地理順。李初之腦袋小小的,半垂著,看著像件藝術品那麼脆弱,宋仰的動作溫柔到不能再溫柔。
好不容易理順了,他不敢太用力地握住,下一秒,李初之做了個令他大驚失色的動作。
“哥哥,”她忽然轉頭,展示著手腕上的另一根發帶,“這個要先綁上去才可以綁小草莓。”
“……”宋仰的空心拳還停在半空中,頭發絲兒一根不剩全溜走了,他咬牙切齒地按住那顆小腦袋,動作很像扣籃球,“不要動啊你!”
在一旁欣賞半天的李潯忍俊不禁,走過去,在宋仰耳後扔下四個字:“笨手笨腳。”
他的嗓音很低沉,沙沙的,帶著無限寵溺,宋仰感覺有股小電流順著經絡上躥下跳,他給李潯讓了點位置:“你行你來。”
李潯眉尾一挑,熟練地將小草莓卡在手腕上,一隻手握住頭發,右手隨意地扒拉了幾下,李初之的頭發打結了,隨著他不太溫柔的動作,小腦袋搖來晃去,但始終沒有喊疼。
宋仰心疼地說:“你溫柔一點嘛。”
李潯笑了一聲,說:“手伸過來。”
“啊?”
李潯指指自己握住的地方,又重複了一遍。宋仰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伸過去了,用大拇指和食指彎成一個圈,握住李潯打理好的那堆頭發。
李潯鬆手後,又把發帶遞到他手中:“繞兩個圈就行了。”
宋仰笨拙地比劃了兩下,怎麼都覺著不對勁:“怎麼繞啊?”
李潯伸手,從另一側包裹住頭發,宋仰擔心頭發會鬆掉就沒敢放手,李潯連同宋仰的骨節一起握在手裏。
他的掌心很熱,溫度隨著皮膚傳遞過來。宋仰如遭雷劈地愣在那,指尖打顫:“我可以,可以鬆了嗎?”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結巴了。
李潯笑著說:“你不鬆手我也沒法綁啊。”
“噢。”宋仰抽走胳膊。
一陣暈眩過後,他聽見李潯問,“就這麼簡單,學會了嗎?”
學會個屁啊。
他腦子跟電暖爐一樣燒著,壓根兒就沒看進去。
但還是呆滯地點點頭:“學會了……”
接下來,宋仰又看著李潯給李初之編小辮子,細長的手指在發絲間來迴繞,宋仰能看見他青色的血管,突起的骨節,整齊的指甲。
這雙手用來推弓射箭,擁有緊實的肌肉,每一次爆發都能點燃全場,而在做著這麼細小的事情時,又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感受。
像微風拂過枝丫,像浪花輕觸貝殼。
心尖最柔軟的一片仿佛被什麼東西戳了一下,宋仰偷偷瞄一眼李潯的眼睛,有種異樣的感覺在蔓延。
為了方便李潯的父親走動,孫老師將樓下其中一間客房讓出來當做李國濤的臥室,李潯和李初之則住二樓。
還要一會兒才開飯,李潯說:“上樓幫我整理一下東西。”
“好啊!”宋仰咧著嘴,屁顛屁顛跟上去,像是被人邀請上樓撿錢。
很多大件兒都是昨晚就運過來的,李初之的房間已經收拾幹淨了,粉藍色的床單被罩,隨處可見玩偶玩具,窗戶上懸著玻璃製的小風鈴還有星星燈,到處都透著股暖意。
相比較之下,李潯的房間就單調多了,隻有一張木床和一個衣櫃,牆角斜放著一麵試衣鏡,那應該是孫老師孩子留下的,上邊還有明星貼紙。
飄窗向陽,做成了日式榻榻米,中間架著一張原木色的折疊桌。
李潯拉開紗簾,細膩的陽光鋪灑進來。宋仰坐在飄窗上,看見他頭頂的幾根頭發絲兒都照成了酒紅色。
李潯從箱子裏抽出四件套,甩了甩:“套被罩會嗎?”
宋仰在另一側接住:“我還沒笨到那程度吧?”
“誰說得準呢。”李潯笑了笑,用力一甩,床罩飛起來,將宋仰整個人都包裹住了。
宋仰咯咯樂了好一會兒,摘下被套說:“香香的。”
套好被罩,李潯支使他幹點力所能及的活,自己下樓搬東西上來,宋仰便幫他收拾衣服。
李潯的衣服幾乎全都是運動裝,就連羽絨服都是運動品牌,鞋子的尺碼很大,內褲……
宋仰沒好意思細看,一塊兒擱抽屜裏了。
“李初之!你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是不是!”樓下傳來一陣李潯的聲音還有初之稚嫩的笑聲,宋仰正想下樓看看什麼情況,門外又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從臺階上來了。
宋仰迴過頭,看見李潯空著手衝進來,還順手把門給關上了。
“初之怎麼了?”
李潯低頭抖了抖衣服,又扯扯褲子:“她用阿姨澆花的水管滋我一身水,說都說不聽。”他說罷,抬手把衣服脫了。
這一幕來得猝不及防,宋仰沒來得及收迴的目光就這麼落在他赤裸的身軀,從胸肌到腹肌,一覽無遺。
不得不說,李潯的身材還是很有料的。不同項目的運動員鍛煉的核心部位都是不一樣的,李潯的核心顯然都在腰腹和手臂,常年拉弓的動作令他手臂肌肉線條變得流暢又緊實。
“給我扔件衣服過來。”李潯邊說邊解皮帶扣。
宋仰隨手找了件帽衫扔過去:“就穿這個吧。”
李潯的一隻腳從褲管裏抬出來,低聲地罵道:“靠,我內褲都濕了,再給我扔條褲子過來。”
宋仰猜到接下來會迎接什麼畫麵,自覺地移開視線,從抽屜裏勾出一條內褲,反手扔過去。
“謝了。”李潯懶得再背過身,就這麼衝著宋仰的後背,又是脫內褲又是穿內褲的,中間還搞反了一次。
他提褲子的時候一抬眼,在牆角的鏡子裏,意料之外地對上了一雙眼睛。
像受到驚嚇的小動物,宋仰猛地移開視線,無比“自然”地摳起指甲蓋。
按常理說該害臊的該是被看的那個,不過李潯不一樣,他鎮定地拉上拉鏈,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性感嗎?”
“啊?”宋仰心尖一跳,羞恥地點點頭,覺得這個迴答好像不太合適,又欲蓋彌彰地補充道,“其實我沒看見什麼……”
緊接著,紅暈攀上耳廓,被充沛的陽光照得無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