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聽到這,又看到對方深情又熱辣的眼神,多多少少會產生一些聯想,但李潯很不一般。
通過宋仰含蓄的描述,他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個長相清純,但性格兇悍的暴力少女,“哇哦”一聲,說:“你的口味好特別。”
他的神情和迴複都太自然了,宋仰就知道他又想到別的地方去了,無奈地接了句:“可不是麼,我從小口味就和別人不一樣,喜歡的也是別人很難想象的,有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啊。”李潯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問,“那你是不是很喜歡吃特臭的東西?”
“……”宋仰長歎一口氣,他究竟是喜歡了一個什麼東西。
這腦迴路。
絕了。
李潯下樓買了兩袋午餐,一份是給宋仰的白粥,一份是自己的。
宋仰的鼻子都快貼到他碗裏了。
“你這個紅燒肉聞著好香啊……”
“你不是胃口不好嗎?”李潯夾起一塊肥瘦均勻的五花肉,特意在宋仰的鼻尖前停頓了一秒,在他張嘴的剎那轉了個彎,推進自己嘴裏。
宋仰挖了口淡淡的稀粥,一臉幽怨地瞪著他。
李潯從香鍋裏撈出幾根香菜就往宋仰碗裏送:“這個口味夠獨特吧,賞你了。”
宋仰護住自己的小碗:“我不愛吃這個。”
“嘖,怎麼還挑食了,嫌香菜不夠臭是嗎?”
宋仰學著尿尿發怒的樣子齜了齜牙,逗得李潯哈哈笑。
飯還沒吃完,李潯接到主任的電話,要迴學校一趟。他臨走前給宋仰的小杯子裏換上熱水,又在小朋友期待的目光下,把剩下的飯菜通通收走,一根肉絲都沒留。
“快好了打我電話。”李潯像個老父親,一遍又一遍地交代,“別老低頭玩手機,多睡一會兒聽到沒有。”
宋仰乖順地點點頭,把椅背放低一些,擺出一個讓他放心的姿勢:“你快去忙吧。”
其實藥效已經上來有一段時間了,因為李潯一直在邊上,他才強忍著沒有哈欠連天,目送李潯出門,他便把外套往腦門上一蓋,雜亂的交談聲逐漸變成了催眠的白噪音。
宋仰這一覺睡得挺沉,連做了好幾個夢,醒來時肚子不疼了,四肢也恢複了一點力氣。
他抬頭,發現原來的那袋藥水已經被換過了。
邊上的人忽然開口:“你醒了啊。”
是吳家年。
宋仰呆了兩秒:“你怎麼來了?”雖然他常在射箭隊蹭李潯的課,但還沒和他們熟到要來醫院探病的地步。
吳家年也不做作,聳聳肩,拿一種無奈的口吻說:“教練的命令唄,隊裏就我一個人有駕照,他就讓我過來接你。”
“他不來了啊?”為了不讓自己的失望表現得太明顯,宋仰說完又補了一句,“你們比得怎麼樣了啊?你拿冠軍了嗎?”
吳家年點點頭:“不過是險勝,今年有個新生挺厲害,決賽總分就跟我差一環,估計會跟你一起被招進校隊。”
宋仰知道他說的人是誰,耷拉下腦袋:“我又沒比完,肯定進不了校隊。”
吳家年頂了一下他胳膊,壞笑著揭穿:“你不是認識教練麼。”
宋仰聽出了他話裏那點意思,半糾正半詢問:“認識教練怎麼了,校隊招新的事情不是要等領隊確認了才算數嗎?”
“嗐,教練不都幫你說情了麼,進不進來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宋仰不可置信地指指自己的鼻子:“你是說,教練在領隊跟前替我說好話了?”
他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吳家年抻著脖子,遮了一下嘴巴,猶豫道:“你真不知道啊?”
“我真不知道!”
畢竟某人臨走前還說什麼“進隊當替補不如去跑步”,宋仰的胃口完全被吊起來了,“教練說我什麼了?”
吳家年轉身繼續玩手機:“沒什麼,你不知道就算了。”
“哎你這人——”宋仰一頓好說歹說,還拿一個星期的晚飯作為誘餌,才勉強從吳家年口中探得一點“機密”。
當時吳家年去主任辦公室,打算問問省運會的事情,剛巧趕上李潯和吳領隊都在裏邊聊事情。
他沒好意思打斷領導們的談話,在走廊裏站了一會兒,就聽見李潯說:“他最大的優勢不在於身形條件,而是聰明,踏實,肯堅持,從他接觸射箭到現在隻不過一年多時間,訓練時長遠不如隊裏的隊員,但成績真差不了多少,運動會上發揮失常是因為高燒三十八度多。他的基礎動作都是我教的,他用一個月時間,練出了其他人三個月,甚至半年都不一定能打出來的水平,已經很難得了。”
“而且一個人有多大潛能誰也預料不到的,就像霍爾姆,在2004年以前,有誰敢相信一個身高隻有1米81的運動員能拿男子跳高的奧運金牌嗎?”
主任打斷提醒他:“我承認你說的這些有一定道理,可這世上不可能人人都是霍爾姆,選材的大方向不可能改變,真正能走到最後的,肯定都是擁有絕對性優勢的那批人。”
領隊也說:“你看看國家隊裏那些射箭運動員,哪個臉盤子跟宋仰一樣小的?胳膊也沒幾兩肉,40磅的弓他能拉幾次?都像你這麼挑人,那還要前輩幾十年的研究數據做什麼,哪個合你眼緣挑哪個不就行了。”
李潯運了口氣:“我練一年多的時候也拉不動那麼高磅數的弓,我也曾是許多教練看一眼就淘汰的選手,但當時有人告訴我,這一行貴在堅持,熬到最後才有可能找到出路,後來那個人成了我的教練,把我送進省隊,之後又進入國家隊。但如果他當初就告訴我‘你這樣的身材不適合練射箭’,我肯定就放棄了。教練的一句話在運動員看來,是具有權威性的,有可能會影響他們的一生,所以我才不敢輕易地下結論,在我看來,外形不是絕對優勢,強大的內心才是。”
主任捧著茶杯,和領隊麵麵相覷。
李潯繼續說:“如果想要這項運動更好地傳承下去,還應該從角落去挖掘那些真正熱愛它的人,努力培養他們,而不是急著去否定他們的能力。是不是金子咱們起碼得挖出來看一眼不是麼?”
吳家年沒能把這些話原封不動背下來,隻說了個大概,但足以讓宋仰感激到落淚了。
這條路隻要有一個人願意相信他,支持他就足夠了。
這感覺就好像有人往身體裏注射了一支興奮劑,渾身都是使不完的勁,他有點坐不住了,撥快點滴速度。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吳家年被迫聽他講述那段連野貓都不願意聽的追星故事,情節老套,毫無亮點,催人入眠。
在宋仰第三次問“你覺不覺得教練身上有種很好聞的味道”時,他忍無可忍,起身喊道:“護士,這邊要結束了,過來拔個針!”
宋仰抬頭看了一眼:“急什麼啊,這不是還有一點麼,真浪費,教練說滴完了才可以走。”
“閉嘴!”吳家年手指像槍桿子一樣指著他鼻尖狠狠點了兩下,“我不想再聽見那兩個字!”
“教練嗎?”
“啊——”吳家年崩潰地抓頭長嘯。
迴宿舍的路上,宋仰的微信響了一下,是李潯發來的一條語音。
他沒有轉成文字,而是靠近耳邊聽。
李潯在手機裏的嗓音比現實還要低一些,不疾不徐地說:“入隊申請表我發你郵箱了,你盡快填完然後發給我,從下周開始,跟著師哥們一起好好訓練。還有,別忘記你今天在醫院說的話。”
宋仰低吼一聲,猛拍大腿,把吳家年嚇得聳了聳肩,差點開進路邊的灌木叢裏。
“激動什麼啊?教練讓你進隊訓練了?”
“啊。”宋仰咧著嘴巴點點頭,像一頭準備接住食物的大型犬,“他說讓我下周開始跟你們一起訓練,你以後就是我名正言順的師哥了!”
吳家年哈哈笑:“你看,我就說吧,比賽就是個形式,進不進隊就是領導一句話的事情。”
“嗯。”
宋仰當時完全沉浸在要進隊的喜悅裏,把他的話當了真,以為進不進隊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直到後來進了隊才知道,吳家年這話並不完全正確。校隊運動員都是學校從各場比賽中選拔出來的專業體育苗子,就他是個特例。
這次比賽,射箭隊一共招了三名新成員。
一個叫阿洪,來自大草原,從爺爺奶奶那輩就精通騎射,後來跟著父母來到南城生活,他的個子很高,體型健碩,體重將近一百八。
報道那天,宋仰和他並肩走樓梯,隱隱感覺地麵在發顫。
他身上就擁有優秀射箭運動員的特征——手臂粗壯,腮部很平,脖子長,溜肩,力大無窮。
宋仰1米85的個子跟他坐在一起都顯得小鳥依人。
另一個是校運會亞軍於慎微,他出生於體育世家,父親是擊劍運動員,母親是射箭運動員,後來這倆人退役從商,把事業搞得風生水起,投資了好幾家俱樂部。
家裏人有意往體育方向培養孩子,於慎微十歲出頭就開始練箭,已經參加過不少次青少年射箭賽。
宋仰所學專業也和大家迥然不同。
“經濟與金融啊,聽起來好像很高級。”阿洪問,“那你以後是準備炒股還是賣保險?我可以找你投資嗎?”
圍坐著的都是體育生,宋仰本想好好向他們解釋一下自己的專業課,可發現大家都紮堆笑了起來,而且那種笑還帶出了一點微妙的,嘲諷的意思,仿佛是在笑他的格格不入,笑保險推銷這類行業,他忽然又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
大家都看得出來他是個特例,心裏有落差。
宋仰就是在這個瞬間感知到,自己不可能完完全全地融入到他們的世界裏。
他不想輸給他們,更不想讓當初為他說話的那個人失望,起身拍拍屁股,把笑聲置之腦後,繼續練箭了。
為了最高效地兼顧學業和訓練,宋仰專門抽時間和李潯一起研究課表,製定出一張全新的計劃表來保證每周的訓練任務,這張表幾乎壓榨掉了他的所有課外休息時間。
每天天不亮就出門,夜深了再迴宿舍。
除了上課和熄燈前幾分鍾,他的舍友們基本看不見他人,就連午飯都湊不到一起點外賣了。
宋仰還買了輛二手的自行車,到了吃飯的點鍾就趕往教職工食堂和李潯碰麵。
雖說學校是有規定不讓學生進去用餐的,不過職工家屬或者實在買不到飯菜的學生也可以腆著厚臉皮進去的。
第一次進去時,宋仰扭捏得像個上花轎的姑娘,躲在李潯身後探頭探腦,菜也不敢多點,看見眼熟的教授恨不得鑽進李潯的衣兜裏,端著餐盤的手瑟瑟發抖,不過幾次之後那臉皮就跟城牆那麼厚了。
並且憑借著那副上能勾搭廣場舞大媽下能哄騙未成年少女的好皮囊,成功和食堂的阿姨們搞好關係,頓頓多抖出好幾兩肉。
天氣轉涼了,李潯幫他占好了一個可以曬到陽光的位置,用濕巾擦幹淨桌麵。
“師父!”宋仰兩眼放光地從窗口位置快走過來,“今天有牛排欸!”
“你悠著點,一會兒湯又灑一身。”李潯起身接過餐盤。
“不會的,我現在手可穩了。”
今天他們來得早,飯菜很豐盛,不光有肉還有餐後甜點,宋仰那盤子裏的水果摞得跟座小山似的。
李潯驚歎:“你還真把食堂當成自助吃了啊,今天又認哪個阿姨當幹媽了?”
宋仰轉過頭,衝窗口的阿姨擠出一個薩摩耶式的招牌笑,李潯一口氣插走他盤裏的好幾塊密瓜,啃得嘎嘣響。
食堂的阿姨已經相中宋仰很久了,她女兒今年讀大四,也是t大的學生,她就是為了女兒才來這邊工作的。
在他們老家,女孩子二十多都是要嫁人生娃的,她著急得很,本來是想物色個老師的,但無意間發現一條不錯的小奶狗。
幾次盛飯,她旁敲側擊地打聽出了宋仰的家底,書香世家出來的孩子,陽光帥氣又聰明,關鍵練體育的身體素質都很好,值得入手。
宋仰當然是不知道這些的,所以當阿姨湊過來說“女大三抱金磚,你跟我女兒正合適,不如加個微信聊一聊”的時候,麵條差點兒從鼻孔裏嗆出來。
“我我我、我……”
宋仰不知所措地戳著餐盤,正想找個什麼理由婉拒時,對麵的人搶在他前頭說:“阿姨,他已經有對象了。”
“是嗎?”阿姨一臉失落地打量起宋仰,“哎呀,我真沒看出來……我都沒看你和姑娘一起吃過飯。”
“啊,我那個……”宋仰實在是不會撒謊,絞盡腦汁,麵紅耳赤地擠出一句,“她跟我不在一個學校。”
“哦,這樣啊。”阿姨及時止損,轉頭看向李潯,熱情道,“小夥子,我看你也沒有對象呢吧,能接受比自己小多少歲的姑娘啊?阿姨給你介紹介紹。”
宋仰頓時緊張起來。
隻見李潯淡定又熟練地開口:“我家孩子都會打醬油了。”
他提到嗓子眼兒的那顆小心髒又穩穩地落了迴去。
阿姨離開後,宋仰衝李潯豎起兩根大拇指:“師父,你真厲害,下迴教教我怎麼樣才能做到撒謊不臉紅吧。”
“……”這小家夥怎麼總能誇得人渾身別扭呢。
李潯繼續把盤裏的牛排和魚蝦往宋仰那邊送:“想增肌,你就得多吃點蛋白質含量高的東西。”
宋仰感覺胃裏的食物已經快堵到嗓子眼了。
“可我剛才已經吃了兩塊了啊……”
“那就把麵條留著,把肉吃了。”李潯又從塑料袋裏抽出一罐750ml裝的牛奶往桌上一放,“還有這個,你今天的任務。”
宋仰看到包裝就先打了個響亮的飽嗝。
倆人對視一眼,同時笑出聲來。
李潯把自己的餐盤推過去說:“吃不掉的麵條給我吧。”
宋仰低頭看餐盤,茄汁大蝦的醬汁幾乎“雨露均沾”地裹在麵條上,自己看著就還行,但是給別人吧……多多少少有損食欲。
他有些尷尬地說:“我剛才都扒拉過了,可能有我的口水嗷……”
“沒事兒。”
宋仰還是覺得不太好意思,十分矜持地扒拉掉上麵那層,想看看底下有沒有幹淨點的,又聽見李潯用開玩笑的語氣調侃他:“再說咱也不是頭一迴間接接吻了不是麼,有什麼可講究的。”
宋仰頂著兩坨高原紅,跟個剛入門的小媳婦兒似的,聽話地把麵條撥過去。
李潯悶頭吃了兩口,宋仰身體微微前傾,滿眼期待地問:“味道怎麼樣?”
李潯含糊不清地說:“你不是吃過了麼,什麼味道你自己不知道?”
“我想聽聽看你的評價啊。”
“你又不是廚子,關心這幹嗎?”
宋仰搓著腦門歎氣。
李潯勉為其難地評價了一句:“味道還不錯。”
宋仰抿住嘴唇,又用手指撐著眼尾沒讓自己當場樂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