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潯提著東西和李初之一起上門,宋仰正在院裏給狗子梳毛,還是尿尿先發(fā)現(xiàn)他,叫喚一聲,宋仰轉(zhuǎn)身看見他,笑得燦爛。
“師父!你怎麼來了?”
“給你們帶了點禮物。”
“你今天看起來好帥。”
“我哪天不帥。”
這是李潯第一次進宋仰家門。說來也巧,他每次接宋仰或是來接蹭飯的李初之,不是清早就是深夜,所以都隻在院門口待一會兒,等人出來。
尿尿見了他,“嗬哧嗬哧”地吐著舌頭,繞著他大腿根轉(zhuǎn)悠,粗壯的尾巴就跟條鞭子似的,一下一下甩在他膝蓋上。他的褲子是棉料的,狗毛蹭得他一腿都是。
李潯彎腰拍了拍,沒拍掉。
宋仰說:“一會進去我?guī)湍阏车簟!?br />
“嗯。”李潯沒再折騰那慘烈的褲腿。
新年伊始,宋仰家熱鬧得很,枝丫上掛滿小紅燈籠和彩燈,星星點點,看著無比溫馨。
院裏的石桌邊圍坐著好些親戚朋友,有和宋老師下棋的,有和李慧瑛打牌的,還有坐在門口曬太陽的老頭老太,手裏捏著一把堅果在剝殼。不知道哪來的野貓盤坐在椅子下邊睡大覺。
從他進門開始,這些人的視線就一刻不離地圍繞著他們,李慧瑛大著嗓門和他們解釋:“就是我家小女兒的舅舅,是不是很帥氣,他們一家子顏值都高,他老爹也是很神氣的。”
某親戚同樣大嗓門地笑:“你這是在給小仰找童養(yǎng)媳呢吧。”
“瞎說什麼……”李慧瑛遮嘴笑起來,“不過他們將來要是談戀愛我也是無所謂的,初之那小孩我是百分百滿意的。小潯,你說他倆定個娃娃親怎麼樣?”
李潯嚇得額角一跳。
或許是初之年紀太小的緣故,宋仰和李初之……怎麼想都覺得像亂倫。
宋仰見他臉色不對,立刻打圓場:“媽,您老能謹慎點發(fā)言不,我這都快到法定結(jié)婚年齡了,還娃娃親呢?”
“沒結(jié)婚的都是娃娃,”宋仰奶奶說,“初之那娃娃我也喜歡,要是能成我孫媳婦兒我做夢都得笑醒。”
“拜托,”宋仰在腰上比劃了一下,一臉嫌棄,“她才到我這,瘦不拉幾也沒幾兩肉,在我眼裏她就是根豆芽菜。”
“嘖,”老媽往小腿上一比劃,“你小時候還到我這呢。”
宋景山說:“女大十八變,你別看她現(xiàn)在不怎麼樣,以後肯定是亭亭玉立的漂亮姑娘,你媽就是,小時候照片跟猴一樣,現(xiàn)在不也發(fā)育得挺好——噝——”
爺爺也說:“小仰我跟你說,就初之那麼好姑娘,要肯嫁給你都是你福氣。你還嫌棄人家,你倆這也算青梅竹馬了,多有緣分,好好把握。”
“……”
饒是宋仰伶牙俐齒,也辯不過那麼多張嘴巴,他“呿”了一聲,一把握住李潯的手腕,將他拽進屋。
“都是一幫老傳統(tǒng)的思想,你別把他們說的話放心上。”宋仰說。
在這點上李潯持反對意見。
“他們都能接受那——麼大的年齡差了,這思想已經(jīng)夠開放了。”
宋仰想想,笑了:“也對噢。”
那這樣他和李潯的事情豈不是更有戲了。
他們在客廳翻找一圈,沒搜到粘毛器。
宋仰起身說:“好像在我臥室,你跟我上來吧。”
李潯本能地拒絕了,奈何一堆親戚進屋跟他東拉西扯,他應(yīng)了幾聲,逃命似的追上樓。
推門前,李潯以為自己會看見貼滿動漫海報的牆壁和擺滿手辦的展示櫃,以及其他一係列二次元衍生物品,那是他對當(dāng)代大學(xué)生的刻板印象,但很意外,房間裏的一切都與二次元無關(guān)。
牆上滿滿都是彩色便簽。
他走近細瞧,上麵有英文單詞、重點語法整理、數(shù)理化公式,還有許多已經(jīng)被勾掉的待辦事項。
例如英語組合訓(xùn)練、必刷題、文言文解析、網(wǎng)課打卡、錯題庫分類、收藏夾整理、50個單詞……
字如其人,清秀整齊,非常耐看。
臥室不大,一覽無遺,雙人床的右側(cè)緊貼牆壁,床頭櫃上擺放的唯一一張合影是和他一起照的。
再次拿起照片,李潯感慨萬千。
他哪能想到呢。
十多年前的那個夏天,自己隨手送出去的一支箭,像顆種子埋在土壤中,開花結(jié)果,換來了熱情滿滿的一個小粉絲。
如今他還跑進了小粉絲的臥室。
這概率一定小於連續(xù)一萬支箭都射中十環(huán)。
可就是偏偏被他遇見了。
也正是這種充滿戲劇性的機緣把他與宋仰之間的關(guān)係變得不同尋常。
“終於找到了!”宋仰的腦袋從床底下鑽出來,把粘毛器外邊的那層撕掉,蹲到李潯的跟前。
李潯放下照片,一低頭,便是顆毛絨絨的腦袋。他強忍著沒有手賤去揉那軟軟的頭發(fā)。
宋仰從小腿一路往上滾,滾得非常細心,邊滾邊吐槽尿尿的毛又長又多。
則不巧,他的腦袋剛好對著某人的隱私部位,粘毛器滾到小腿內(nèi)側(cè)時,宋仰的腦袋歪了歪,耳朵蹭過李潯的褲子。
距離太近,隔著布料都能感覺到熱熱的唿吸。
李潯往後退一步,宋仰蹲著往前挪一步:“你別動啊,還有好多毛呢。”
也不知道怎麼的,那個臉皮城牆厚的男人今天竟然也知道廉恥了。
他彎腰拉住宋仰的手臂,往上抬了抬說:“我自己來弄就行了。”
宋仰不肯:“哎,馬上就好了,你就別髒手了。”
“好吧。”
李潯無奈搓了搓額角,盡量不去看他,視線轉(zhuǎn)向身側(cè)的書桌。
桌上整齊地碼著些高中必備課外讀物,中央攤著一張墨綠色的切割墊,所有刀具與畫筆已經(jīng)被收入一個透明的收納盒。
李潯迴想起宋仰昨天講述的那段漫長的製作過程,還有中間不斷遇到的困難,腦海浮現(xiàn)出小家夥趴在書桌前搗鼓這些小零件時的模樣。
他轉(zhuǎn)過身,背對宋仰,拿起桌上的手機架細看,是隻金毛的造型,長得很像尿尿,它蹲坐在草坪上,微微翹起的尾巴支撐手機。一捏就知道是黏土弄的,外邊刷了層丙烯顏料。看起來有模有樣。
他攥著小擺件問:“這你自己捏的嗎?”
“對啊。”
“誰教你弄的?”
“沒人教我,就自己搗鼓唄,你要是喜歡就拿去,我下次再捏。”
李潯把東西放迴去:“等你捏了再送吧。”
粘毛器滾到身後,勾出一點輪廓,宋仰迴想起酒店裏的那頓誇獎,也迴讚了一句:“師父,你的屁屁也很挺翹。”
李潯伸手掐住他兩腮,把人掐成大嘴猴。
“嗷——”宋仰口中像含了顆糖果,含糊不清地說,“去看電影嗎?”
“就我們?”
“嗯,不然呢?”宋仰收起粘毛器,問,“你要帶初之一起去嗎?反正是喜劇片,她肯定也能看懂。”
“算了吧,都快開學(xué)了,她寒假作業(yè)到現(xiàn)在還沒寫完。”
“真可憐。”
“沒辦法。”
影院離家不遠,他們決定走路過去。
今年是個難得的暖冬,除了比賽期間的那場小雪,之後就再也沒有飄雪了,天上的雲(yún)層很薄,像是被勺子刮了一層的冰淇淋,層層疊疊,蔓延到地平線。
李潯聞見一陣糖炒栗子的香味,扭過頭,想問宋仰吃不吃,發(fā)現(xiàn)他正低頭迴消息。
備注是“班長”。
對方的頭像是隻卡通兔子,看起來是個女生。
宋仰迴得很認真,似乎是有什麼正事在討論,李潯雙手插兜,沒有打擾,等到宋仰放下手機,栗子的香味已經(jīng)離他們很遠了。
過了一會兒,消息又來了。
宋仰低頭打字,隻用餘光走路,李潯走一步他就跟著走一步,李潯停下來,他便跟著停下。
十字路口有家賣雞蛋仔的,生意火爆,排隊的人群烏泱泱的,宋仰穿過隊伍,繼續(xù)跟著穿黑衣服的人往前走。
他字打到一半,隻感覺有人拽住他衣領(lǐng)往後一拽,緊接著就撞進一個結(jié)實的胸膛。
他迴過頭,李潯正拿居高臨下的眼神瞅他,涼颼颼地來了句:“走路不看路,看清楚是誰了嗎就跟著走。”
宋仰“嘿嘿”一笑,掩飾尷尬。
李潯轉(zhuǎn)而拎住他圍巾的一端,像遛狗似的牽著他:“繼續(xù)聊唄,我看著路。”
“謝謝。”
嘴上雖然這麼說,可當(dāng)宋仰真的低頭聊天不搭理他時,他又結(jié)結(jié)實實翻了一記白眼。
到了影院,他們直奔四樓。宋仰去自動取票機前兌票,一扭臉的功夫,看到李潯托著大桶爆米花朝他走來,右手指縫夾著兩瓶礦泉水。
宋仰伸手去接他手裏的東西,問:“怎麼不喝肥宅水?”
“什麼是肥宅水?”
“……可樂。”
李潯說:“碳酸飲料對身體不好。”
宋仰扁了扁嘴,他有時候真覺得李潯和爸媽那一代人一樣老派。
春節(jié)檔人多,宋仰訂票時就沒幾個座了,他們摸黑走到最後一排,彎腰擠到中央。
開場沒幾分鍾,宋仰兜裏的手機又在嗡嗡振。
李潯掃了一眼,還是班長的消息,說是在外地旅遊要買紀念品,她將好幾個掛飾擺在一起拍了照片,問宋仰哪個顏色最好看。
這麼無聊的問題。
同性之間的曖昧?xí)r常難以分辨,但換成異性,一目了然。
李潯塞了口爆米花,繼續(xù)看電影,聽見宋仰很輕地笑了兩聲,心思又從熒幕上轉(zhuǎn)移走了。
他伸手越過爆米花,一把攥住那部手機,將屏幕鎖掉。
宋仰疑惑地看向他:“怎麼了?”
李潯將手機抽走,塞進自己的衣兜裏,壓低聲音說:“沒收,迴家再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