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仰參與辯論賽這事兒真不是自願的。他的休息時間本就不夠充裕,對辯論也沒多大熱情。
一方麵是覺得找資料的過程繁瑣,怕麻煩,另一方麵,他覺得辯論賽雙方站在臺上辯駁的樣子就跟吵架似的,他是個極易緊張臉紅的人,一上臺,看到烏泱泱的人頭,思維肯定要短路,但周遊拜托他好幾次,看在那些筆記上的份上,他實在不好拒絕,隻好硬著頭皮上。
辯論賽的冠軍團隊,學校有額外的獎學金獎勵,因此周遊對這次活動格外重視,三天兩頭拉著宋仰討論問題。
某天晚上的課程結束後,他們約在圖書館外的小亭子見麵,因為那個點,圖書館裏壓根兒就搶不到位置。
宋仰坐下沒幾分鍾,手機軟件上彈出提醒——體能訓練一小時。
那是李潯定下的計劃表,每晚這個時間段,隊員們要互相督促訓練,今晚他不在,孫胖不知道要跟誰一起搭檔。
周遊撞了撞他胳膊:“你怎麼老走神啊。”
宋仰將軟件裏剩下的一些提醒也都關了,收起手機說:“不好意思,你繼續(xù)說,我聽著呢。”
周遊心細,關心道:“你是不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忙?”
宋仰坦白:“嗯,平時這個時間我都在箭館訓練,都養(yǎng)成習慣了,不練的時候總有種罪惡感,不過沒關係,比賽要緊。”
借著路燈的光亮,周遊掃過他的前胸和手臂,天氣逐漸轉暖了,他隻穿著件打底的襯衣和羊絨毛衣,隔著薄薄的麵料,能感覺到他隆起的肌肉輪廓,那有別於班上的其他男生,對女生來說很有吸引力。
“難怪感覺你一學期下來結實好多。”
宋仰低頭笑笑。
周遊問:“你之後有什麼打算嗎?”
“嗯?”宋仰抬眸,有些不解,“什麼打算?你說辯論賽以後嗎?”
“不是啊……就畢業(yè)以後,你打算繼續(xù)讀研還是出去找工作?”
宋仰短暫遲疑了一會兒。從開學到現(xiàn)在,他都沒考慮過這個問題,被她這麼一點才恍惚想起來,這學期結束他們就要迎接新生了,而他對未來的規(guī)劃尚不明確。
找工作嗎?
那射箭就真的隻能成為他業(yè)餘生活裏的一點調劑。
沒辦法訓練,也沒機會參加比賽,他想到這裏有些後怕,也正是有了這種恐懼,讓他忽然意識到原來自己的野心巨大。
止步於此,他不滿足,未來一定會後悔。
“我想繼續(xù)練射箭,跟我?guī)煾改菢樱鋈ケ荣悺!?br />
這個答案完完全全超乎了周遊的意料,不假思索道:“比賽會有很多獎金嗎?”
“有啊,不過不多,有的小比賽還得倒貼錢,但如果是亞運會,世界杯,世錦賽,奧運會那種大賽,獎金數(shù)額就很可觀了。”宋仰聊起這些,眼神都變得靈動起來,“不過更有意義的事情在於為國家拿獎,如果能拿到一枚世界級金牌,哪怕一分錢沒有我都死而無憾。”
周遊對體育賽事了解僅來源於微博熱搜,她從沒看過完整的比賽,也聽不懂他列舉的這四項比賽有什麼不同。在她的世界觀裏,體育比賽就隻有奧運會,大約分成跑步遊泳和各種球類運動。中國隊的獎牌數(shù)總是落後於美國。
她甚至到這一刻才知道,原來射箭是可以上奧運會的,導致她最後還問出了一個讓內行人哭笑不得的問題——那奧運會要怎麼報名?
不過關於射箭的一切,宋仰都樂意科普,他翻開筆記本,耐心解釋:“就是打比賽啊,等你拿了冠軍自然有人會來找你的,不過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一般先從校隊打到省隊,再從省隊打到國家隊,到了國家隊,那就是一線運動員,可以參加世界級別的比賽,和外國運動員對抗,韓國隊在射箭項目上的實力就相當於中國乒乓球隊,常年搞冠軍壟斷。”
周遊聽明白了些,笑了笑:“聽起來很像升級打怪獸,那進國家隊是不是特別難啊?”
“難啊……”宋仰倚在亭子的木圍欄上,長長地歎息,“當然難,全國上下大約選拔出二十來號人進入國家射箭隊,而且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上大賽的,比賽是一環(huán)串一環(huán),在全國射箭錦標賽上拿冠軍,才能參加世錦賽,世錦賽上拿出好成績,才有機會上奧運會選拔賽,這就好比高校保送吧,你成績好,國家自然會把你送出去比賽。還有一種參與方式那就是比積分,像亞運會,世界杯這樣的比賽都是有積分的,運動員拿到的積分越多,在世界排名榜上就會靠前,最後選出一批參與奧運選拔。這就像我們這樣的普通高考生。”
他越想越覺得李潯當年挺不容易,能在千萬人中冒出頭,點亮亞運會成就。
這種為愛自豪的情緒直接反饋到臉上,他嘴角微微翹著。
“噢……”周遊點點頭,“那後者好像簡單一些,隻要多多比賽就行了。”
宋仰無奈一笑:“當然不會那麼簡單的,如果參加比賽沒拿到前三名,積分是會倒扣的,名次越往後,扣的分越多。”
他清楚記得李潯退役前那年,就是因為被發(fā)揮失常的隊友連累,總積分倒扣了三分,最後失去了世錦賽名額。這也就是他為什麼會覺得,李潯缺少的是運氣,而不是實力。
如果那次比賽,有超常發(fā)揮的隊友,局麵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
可惜沒有如果。
夜晚的風有點涼,周遊搓著小臂,小聲感慨:“體育競技聽起來好殘酷啊。”
“那當然。”宋仰留意到她胳膊上冒出來的雞皮疙瘩,把不穿的外套遞給她。
周遊將衣服披在身上,道了謝,好心相勸:“我覺得你拿到保研名額都比參加奧運會來的現(xiàn)實。”
宋仰比劃一個破腹自盡的動作:“你太紮心了。”
周遊說:“我是說認真的,與其把時間花費在那麼一件遙不可及的事情上,還不如盯好眼前的任務,你總不想掛科重考吧?”
雖然話不怎麼中聽,但無法否認,都是事實。宋仰“嗯”一聲,斂起嘴角的笑意:“我知道的,謝謝關心。”
在宋仰準備辯論賽這段時間,錯過了隊裏的兩樁大事。一件有關於慎微,他在友誼賽的突出表現(xiàn)被省隊的教練看中,問他願不願意到省隊基地集訓,這就相當於一腳踏進省隊,省運會的名額也預定了。
另一樁事情是關於孫胖,他決定退出校隊。
宋仰是從吳家年口中得知這兩件事情的,前者讓他體會了一把檸檬精的滋味,後者讓他意難平。
“胖哥他為啥這麼想不開啊?”宋仰問。
吳家年聳聳肩:“成績不理想唄,家裏人也不讓練了,說是準備考公務員去了。”
“……”難以置信。
臨走前,孫胖組織了一波聚餐活動,地點在學校旁邊的聚合飯店,他特意選了周六這天,邀請了全隊隊員,但不湊巧的是,宋仰在此之前就已經答應了舍友的邀約——周六是周俊霖的生日。
左右權衡,宋仰還是決定陪周俊霖過生日,因為這事兒逼脾氣大,要是不給麵子他得翻臉好幾天。
孫胖體諒他的難處,不過後來還是把飯店包廂號發(fā)給他,開玩笑說,要是來得及話可以過來陪他喝杯酒。
周六晚上,李潯領著一大幫人來到聚合飯店。這地方可以稱得上大學城裏最上得了臺麵的飯店排名top3。偏中式複古的裝修,服務生都穿著大紅色的繡花旗袍,襯得身型婀娜,各個都化著精致的淡妝。
隊裏幾個沒見過世麵的愣頭青一個勁地盯著她們的曲線看,於慎微轉頭,湊到吳家年耳根邊小聲點評:“臥槽,這女的胸好大啊。”
“你斯文點。”
李潯抬腳踹在他屁股上,於慎微一個踉蹌,跪在樓梯上,狼狽起身,拍拍褲腿,改口:“那個女的,那裏好大。”
李潯:“………………”
菜品都是提前訂好的,人到齊,服務生便端著東西上來了。
李潯在桌上看到好幾道宋仰平時特愛吃的菜,拍照發(fā)給小朋友。
李潯:【真的不來了?小胖特意點了你愛吃的。】
宋仰也發(fā)來正在吃飯的圖片,照片中央是個淋麵的水果蛋糕。
宋仰:【我也在吃飯,幫我給胖哥帶聲好。】
李潯淺淺地笑了笑,收起手機。
明天休息天,大家敞開了肚皮吃喝,一桌有好幾個北方人,酒量大,孫胖點了三瓶紅酒都不夠,又問服務生要了一瓶。
李潯喝掉兩杯,孫胖立刻又給他續(xù)上:“教練,這段時間多謝你照顧了,我敬你一杯,祝你以後事業(yè)順順利利,生活圓圓滿滿。”
“你也一樣,”李潯和他碰了碰杯子,“祝你順利考上公務員。”
孫胖張了張口,想說什麼,但沒有說,隻是仰起脖頸,一口氣喝光了杯裏的紅酒。
李潯留意到他泛紅的眼圈,抬手捏捏他肩膀,小聲說:“沒事,以後想練箭了隨時迴來。”
孫胖點點頭,又給自己滿上一小杯。
李潯無聲歎息。體育競技區(qū)別於很多領域,它需要依附太多因素,健康,能力,運氣甚至是家庭,這些都會影響到運動員的心態(tài),並不單靠一個‘勤’字就能改變一切。
他當年就是這樣目送隊友一個接一個地離開。
這很殘酷,也很現(xiàn)實,畢竟生活也是一樣,處處是別離。
酒過三巡,大家醉態(tài)萌生,桌上的東西也消滅得差不多了。
“哦對了,還有個事情。”孫胖從兜裏掏出手機,點進相冊翻了翻,拿給李潯看,“這是我學妹,你覺得怎麼樣?”
李潯經常在體育場見到她,第一反應就是:“她是打算進校隊嗎?以前練過沒有?看著太瘦了點。”
孫胖差點吐血:“你這什麼清奇的腦迴路,我是問你她長相怎麼樣?”
李潯實事求是地評價:“還不錯啊,看起來很斯文,應該挺溫柔的,怎麼,你女朋友?”
“……”
孫胖無言以對,邊上的吳家年樂得眼睛都快沒了:“瞧見沒,我就說過,長得好看的腦子都不正常,這就是他沒女朋友的致命原因。”
餐桌上的一幫人都笑了起來,李潯皺著眉,思索半天,還是摸不透原因,直到孫胖在微信上給他推送了一張名片,說:“她不是老來看我們訓練麼,其實不是看訓練,就是對你有點那個意思,你要是覺著還行,就加著聊個天。”
李潯連微信都沒點開:“還是別了吧。”
孫胖疑惑道:“為什麼?你剛不是說她挺不錯麼?”
李潯抿了口紅酒,直截了當?shù)卣f:“長的是不錯,但問題是實在太小了,她輩分得跟我差一輪吧?個子還小,牽出去像父女,處起來像亂倫,我不喜歡。”
如果當時他知道,包廂的門外就站著和他輩分差一輪的小朋友,他寧可咬斷舌頭都不會找這麼個爛理由來迴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