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領隊身後一起進來的是一個中年男人,快五十歲的模樣,兩鬢帶點銀絲,膚色略黑,偏胖,不過麵容和善,笑起來像尊彌勒佛似的,看起來十分親切。
男人伸出手,自我介紹:“你好,我叫王南風,是國家隊的教練員。”
宋仰又驚又喜地伸手同他握了握:“我經常聽我師父提到您!”
“是嗎?”王南風笑著進屋,“他都說我什麼了?”
宋仰老實道:“都是讚美的!”
時間不是很早了,王南風沒多跟他客套,詢問他願不願意跟隨國家隊一起到北京參加選拔賽。
宋仰被這從天而降的喜訊砸蒙了:“跟、跟國家隊員一起?”他怕曲解了對方的意思,還特意問:“是和我師父他們一起嗎?”
王南風點點頭:“對的,明年不是有場世錦賽麼,這次集訓的主要目的就是對明年世錦賽參賽運動員名額進行篩選!
“世錦賽?”宋仰光聽見這三個字,五官就變得靈動起來,“但這個名額不是從室外錦標賽和冠軍賽裏邊選的嗎?”
“你還挺了解的!蓖跄巷L解釋說,“之前確實都是根據全國大賽選的,不過這兩年規則有變動了,國家希望多給年輕運動員一些機會,所以也會從青奧會,室內賽裏邊挑人!
世錦賽是和奧運會同等的頂級賽事,每兩年一次,國家極其重視,在射箭項目上,每個國家會派出六名運動員出征,三男三女。
假如用娛樂圈的選秀節目類比,全國錦標賽、青奧賽、室內賽就相當於海選,先挑出國內頂尖的運動員,再在這些人之中進行層層選拔,最後剩下這六位就相當於c位出道的男團女團,披上隊服,為國出征。
今年的全國錦標賽和青奧賽已經結束,李潯就是在全國室外錦標賽裏脫穎而出獲得名額的。
接下來就是為期四個多月的世錦賽選拔賽,過程是全封閉式的,運動員在淘汰之前不得外出。
比賽和選秀節目一樣複雜,先得通過高強度的體能測試,再分四個站點比賽。
站點分別為北京、成都、海南、青海。
選秀比得是唱跳,顏值,觀眾緣,甚至是後臺,而選拔賽很公平,隻會比一樣東西,那就是運動員的實力。
之所以要分不同的站點,是因為要測試運動員在不同環境、不同天氣下的臨場應變能力,每一站都會淘汰一批人,最後獲得名額的六個人還得留在高原進行四周至十二周的訓練,直到賽前三周才可以迴到低海拔地區。
宋仰問:“那也就是說如果被選上的話,我到世錦賽結束之前都不能迴家,也不能上課了?”
王南風:“是的!
宋仰掐指一算。
世錦賽在明年六月,那就是整整七個月,哪怕他是在第一站被淘汰,那也得有一個多月不能迴家了。長這麼大,他還沒試過在外地住那麼久,不過能想到和李潯呆在一起那麼久,還是有點小激動。
王南風就像是高中班主任一樣,語重心長地說:“選拔賽過程中我們會對運動員進行超高強度的體能訓練、力量訓練和專業訓練,每天五點開始,到晚上九點結束,所以要兼顧學業的話基本是不可能了。考慮到你不是體校學生,專業課肯定比較繁忙,所以我才會提前跟你說起一聲!
宋仰麵露難色,這時間點卡得很尷尬,如果要去的話,下個月的六級沒辦法考,期末也沒法參加。雖然可能性極小,但萬一,他要真輪上世錦賽,就相當於放棄掉大二的課程了。
領隊也提醒道:“這個選拔過程挺折磨人的,跟你一起比賽的都是全國頂尖高手,假如說中途被淘汰,前邊的時間都浪費了,所以你自己考慮好了再決定要不要參加。”
“對的。”王南風又說,“除此之外,你也最好和家人商量一下!
其實一個人做選擇並不艱難,就像擲硬幣一樣,在硬幣被拋起的瞬間,內心就有了答案,真正艱難的是選擇失敗後需要承擔的後果。
宋仰躺在床上仔細琢磨了一下,最慘的結果就是在第四輪被淘汰,浪費四個月時間,最好的結果是代表中國,出國比賽,不管能不能拿獎,這都是人生中少有的機會。
縱觀運動員的整段職業生涯,能有幾次上世錦賽的機會呢?
丟一次少一次。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李潯今年三十多了,他又能參加幾次呢?如果今年李潯被選上,了卻心願退了役,那他就永遠沒機會和李潯一起訓練、一起出征了。
想到這兒,宋仰有些自責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他果然是個愛情第一的戀愛腦。
不過說到底,人類就是情感動物,在關鍵時刻帶給人力量的,一定是感情。
不論是對射箭這項運動的熱愛,還是其他,隻是他的情感更充沛一些罷了。
權衡過後,宋仰還是選擇嚐試一下,不過他的家裏人可不這麼想。
“整整四個月,四個月!”李慧瑛在視頻那端咆哮,“你瘋了吧你!你還上不上課了?”
“上啊,我可以上網課!彼窝稣f,“我晚上休息的時候就看書寫作業,不就和在省隊訓練一個樣麼,你昨晚跟我視頻的時候不還說讓我好好訓練為國爭光呢嗎,怎麼現在有機會了,你就讓我放棄了。”
李慧瑛:“那我哪能知道一個選拔賽要搞這麼久的,你能和你們隊裏的領導商量一下麼,別搞什麼封閉式的,你是學生,總不能連期末考都放棄去參加比賽吧?萬一沒結果呢,你這麼換值得嗎?你自己想想看,值得嗎?”
宋仰撇撇嘴,選拔賽為期四個月這件事情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之前還以為室外錦標賽的前三名就是世錦賽的名額了。
沒想到這規則這麼複雜。
“這個是總局的規定,又不是菜市場買菜,還能討價還價,給我一個選拔賽資格就謝天謝地了,我哪有什麼資格跟人談條件啊,說不定第一輪就淘汰了呢!
爺爺奶奶也輪番轟炸,不過老兩口之所以不同意的原因是舍不得孫子在離家那麼遠的地方呆那麼久。
唯獨讓宋仰意外的是老爸在這件事情上的態度。
宋景山思考良久後,推了推眼鏡說:“這樣,如果這次的選拔賽結束,你沒能入選國家隊,剩下的幾個月時間就別想著什麼比賽,也別去省隊了,留在學校好好複習,考試,把錯過的內容都補上。要是真的輪上了,那就去比賽,大不了就申請休學一年,好好備戰。”
“休學?”李慧瑛不可置信地瞪圓眼,血壓有些壓不住了:“你讓兒子休學?他瘋你也跟著瘋?”
“那不然呢?世界射箭錦標賽,全國上下就挑出那麼三個男人,能去的話,那就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而且孩子現在二十歲了,我想他自己會權衡利弊,他也有權利對自己的人生做選擇。”
宋景山說到這,看向鏡頭,侃然正色:“不管是比賽也好,還是生活也好,作為你的老爸,我肯定希望你能夠勇敢一些。也許,這一場比賽會成為你職業生涯的轉折點,讓你從學生,蛻變成職業運動員,也許第一輪就被淘汰,成為你不願迴首的過往,但不論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像個男子漢一樣,坦坦蕩蕩地去迎接,去麵對,學會堅持不懈。同樣的,你的體育精神也要放到生活裏來,有成績了,不驕傲自滿,失敗了,也不隨意氣餒,能做到這些,我想你的人生一定是很精彩的。老爸沒有幫你負擔重壓的能力,隻能在精神上支持你了!
這種鄭重到堪比畢業典禮領導發言詞的內容,弄得李慧瑛啞口無言,這樣一來,她剛才的態度就顯得咄咄逼人,之後的態度也緩和許多,隻是沒少在桌底下踹宋景山。
“你就跟他一起胡鬧吧!”
宋景山揉著她的手背,溫和道:“他總要長大的,咱們總不能把他栓身邊一輩子,不管做什麼,能學到本事,活得開心就行了!
而爺爺奶奶屬於牆頭草性質,一聽射箭錦標賽也能上央視,激動得不行,還鼓勵宋仰好好努力,給南城爭光,為國家添彩。
月末的一天,宋仰收拾包袱,和於慎微一起,踏上了遠行的航班,飛機穿過繚繞的雲層,降落於首都機場,緩慢地滑行一陣,穩穩停下。
宋仰抬手看表,北京時間下午一點,乘客陸陸續續下飛機。
“我靠!”於慎微拍了拍他,指著落地窗外大喊一聲,“下雪了欸!”
宋仰定睛一看,果然,絨毛一樣的雪花斜斜飄落。
宋仰的家鄉南城很少下雪,就算下,也是雨夾雪,落到地上就沒影了,上一次玩堆雪人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那會兒也隻是從老爸的車上抓一層雪下來,捏了個巴掌大的雪人,存在冰箱裏。
北京就不一樣了,剛開始隻是零星的掉落,很快,雪花就變得密集起來,從車窗望出去,街景都有些模糊不清。
等他們抵達基地訓練場館,地麵、屋頂、灌木從上已經鋪著銀白的一層。
迎出來接他們的是王南風,還有隊裏的其中一名年輕助教,王南風先是帶他們參觀住宿的地方。
宿舍在基地的西南方向,會經過一片訓練場。
這裏的室外射箭場起碼是南城的三倍大,北側是圍牆,牆根下豎著好幾十個靶位,一直向西側延伸,連著幾個球場,一眼望不到頭。
南側是寬大的,如同廠房一樣的建築,朝向圍牆的那一側沒門沒窗,沒有任何遮擋,隻豎著幾根柱子。
運動員就站在裏邊朝著對麵放箭,平日裏還能勉強遮陽,但今天的風雪很大,天花板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宋仰穿著厚厚的羽絨服都被凍得瑟瑟發抖。
草地和箭靶上已經積了一層雪,仍然能聽見箭支“嗖嗖”紮進靶子的聲響。
“我靠……”於慎微也聽見了那聲音,小聲說,“這個天還要練。俊
王南風說:“除非是你手斷了,否則在基地的一天,你就得練!
他們是最後一批到的,此時基地裏已經有近五十名運動員在鍛煉了。
離訓練場越近,宋仰的心跳就越快,為了給李潯一個驚喜,來之前他沒有提前通知,這會兒他放慢腳步,在一道道身影裏尋找最熟悉的那個,可惜沒找著。
難道是沒在這邊訓練?
“教練,”宋仰問,“這邊除了這個場地,還有別的嗎?”
王南風說:“多得很,還有室內場,健身館,籃球場,遊泳館,沒有訓練任務的時候可以隨便玩!
宋仰:“那我們是和國家隊的師哥師姐們一起練嗎?”
王南風:“你是想問,是不是和李潯一起練吧!
宋仰小臉一紅:“啊……可以嗎?”
“嗯,可以一起練。”王南風抬表,“他這會兒應該在健身房吧,怎麼,你現在就想去找他嗎?”
宋仰立馬搖頭:“不不不,我不急!
說話間,他們抵達基地宿舍樓。
這裏裝修簡約單調,是二三十年前的風格,米色的牆麵略顯斑駁,但收拾得還算幹淨,和他們學校的寢室樓還挺像。
一走進樓道,他們就被一股暖意包裹,被凍僵的四肢有了反應,逐漸活絡起來,宋仰觀察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這不是空調的熱風,是北方的暖氣。
王南風給他們一人發了張房卡,叫他們自己參觀,收拾東西,十五分鍾後樓下集合。
樓高六層,每層都是獨立單間,宋仰的房間在二樓,風格就像快捷酒店,窄窄的單人床靠牆擺放,一側是書桌,衣櫃,玄關邊上就是浴室。
宋仰摘下厚厚的絨線帽,對著浴室鏡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發型,給李潯發消息,問他在幹什麼。
等了好一會兒也沒有消息,估計是在忙,宋仰撇撇嘴,換上一套輕便的運動裝下了樓。
他想去健身房找人,偏偏於慎微磨磨蹭蹭不出來,他隻好扯著嗓子喊人。
於慎微給他發了條語音:“急什麼急!我拉屎呢!”
又等了十多分鍾,於慎微終於下來了。
外邊的風變小了,但雪還是那麼大,運動鞋踩下去,一半都陷進雪地裏,留下深深的腳印,沒見過世麵的南方人就跟撒了繩的野狗,徹底瘋了。
於慎微一腳踹在樹根上,枝丫晃動,積雪像傾倒的大米,嘩嘩砸下來,全落在宋仰身上和衣服裏,有些直接順著脖子滑進後背。
“靠!”他和於慎微一起就忍不住蹦髒字,“你丫有病嗎!”
於慎微像個傻逼一樣跑起來:“你來追我呀~”
“……”
宋仰咬牙切齒地抓起地上的一把雪,揉成球,狠狠往對麵砸過去,於慎微蹲下一躲——
下一秒,雪球炸了,隻聽“哎”的一聲,王南風捂住後腦迴過頭,宋仰“噗通”跪進雪地裏。
終於要參觀健身房,宋仰的心尖砰砰跳,伸長脖子往裏瞧,風格和普通健身房差不多,西南兩麵都是落地的鏡子,他就是在鏡子裏發現李潯的,嘴角笑意徹底繃不住了。
跑步機上可以放一些影片,李潯頭戴降噪耳機,看得挺認真,壓根兒就沒留意到身後。
宋仰走過去,戳戳他側腰,一臉嬌羞:“師父……”
李潯轉過頭的一剎,被驚喜衝昏頭,腳下慢了一拍,整個步伐就亂了,他隻感覺自己跟被扔上跑步機的大型犬,怎麼跑都找不迴節奏,身體彎折,整張臉幾乎要貼在跑步帶上。
事情就發生在電光石火間,壓根兒不給人反應的機會。
他想伸手去按鈕,但已經夠不著了,眼前一黑,右肩和什麼東西撞了一下,身體直接被跑步帶甩飛出去,在地上滾了一圈半才停下來。
宋仰嚇得魂都飛了,衝過去扶他起來:“你沒事兒吧師父!”
李潯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衣服:“這驚喜可夠大的。”
短短一瞬,宋仰後背已經冒出一層汗:“我不是有意的,你沒摔疼吧?”
健身房的地麵鋪著很厚的毯子,再加上跑步機的速度也不快,就是輕微的一點酸疼,但李潯動了動肩膀,一副要死要活的神情,嘴上喊疼,斜眼瞄他:“你摔一個再滾兩圈試試疼不疼?”
宋仰像得罪了聖上的丫鬟,垮著小臉,捏捏他的胳膊,又捏捏他肩膀:“應該沒傷到骨頭吧?還能動嗎?”
李潯說:“骨頭沒事,就是感覺肩膀這塊有點麻麻的,估計是要腫了!
宋仰初來乍到,頭皮都繃緊了:“那怎麼辦啊?”
李潯撿起耳機和毛巾,掛在脖子裏,趁著周圍沒什麼人,從兜裏摸出一張卡,塞進宋仰的褲兜裏,挨到他耳側說:“你晚上過來給我按按摩,這事兒我就不計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