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晉陪著倆孩子住了兩三天後,就在他嶽父“委婉”地催促下,將人送了迴去。
其實他能理解他嶽父的心情。都站在身為一個父親的角度,沒有人會喜歡甚至信任一個對自己女兒不聞不問的男人。他們把這種冷落當成變相的欺負,看著自己高挑貌美的女兒,為了一個隻會賺錢的冰冷機器耗盡青春走向年老色衰,沒有操家夥就已經不錯了。
王晉苦笑,所以有時候,做一臺隻會賺錢的機器又怎麼樣呢,這就是資本,就是底氣,就是無形的武器。
基於這點,即使他嶽父對他有諸多不滿,也從不當麵鬧翻。但他知道,自己的名聲在他們那個家族,早已一片狼藉。
可是他不在乎。既然自己有實力,為什麼要去過那種看人臉色,委曲求全的生活。他的性格不允許,他對自己的規劃和定位,也不允許。
其實方才和denise通電話時,他就明白,他嶽父一方麵期望他可以盡一點父親的責任,另一方麵,卻又不放心他是否真的能夠扮演好這個角色。他,之於他們,是十分必需,卻又可有可無的存在。
王晉想,都這麼多年了,也沒什麼好抱怨的,畢竟,他確實不是一個合格的家人。這是他自作自受,他隻能一邊承認無法避免的缺憾,一邊自我安慰式的,一個人生活,在生意場上尋找光芒和存在感。
這天,他陪客戶吃完飯,一個人醉醺醺的,打車迴家了。
老吳迴老家過年,說是表弟再婚,娶了個賢良淑德的女人,家裏都很高興。
王晉想了想,拿手機給老吳發了個紅包過去。
再婚……王晉失神地看著窗外流動的霓虹。太難了,不敢嚐試。
他搖搖晃晃地迴了家,偌大的房子又隻剩下他一個人。
沒有孩子的歡笑,沒有讓他舒服的吵鬧。
王晉久久地站在客廳裏,許是喝多了的緣故,他的視線變得模糊,連記憶都變得不確定。
也就兩三天而已,他拿起茶幾上小楠沒有安完的變形金剛。
也就兩三天,怎麼感覺過了那麼遠。
他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捶了捶後腦勺,然後,鬼使神差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王晉看了看桌上散落的玩具,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擺弄著變形金剛殘缺的胳膊腿兒,埋頭裝了起來。
一開始,他覺得特別無聊,甚至不明白自己怎麼會選擇坐在這裏裝玩具,而不是上樓洗個澡舒舒服服睡覺。
腦子裏隱約湧動著一個想法,淺淺的,卻很堅固。
他突然很想為孩子做一些事,做一些,作為父親該做的一些事。
過了一會兒,他發現自己越來越精神。
這變形金剛太難裝了,王晉皺起了眉,看著手裏四不像的玩具。
原來學著做一個好父親還是需要功夫的,他邊琢磨邊想,這比做生意難多了。
可惜他這個人,好勝心強,什麼越難,他越不想放棄。
以前他覺得,自己不是做不好一個父親,而是他懶得做。
現在,他覺得自己不會做,應該是真的缺乏這方麵的能力。人無完人,他也不是對自己定位不清晰的盲目自滿。相反,他願意學習和涉獵那些並不熟悉的領域。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王晉忍不住笑了笑自己。
就這樣,他繼續鑽研那個變形金剛。不知不覺,一小時過去了。
等好不容易大功告成時,他突然覺得身體有點不太對勁兒。
胃部絞痛的厲害,既像腸子扭曲,又像針刺般讓人直不起腰。
王晉低罵一聲,手捂著肚子,艱難地直起腰,翻箱倒櫃找他的胃藥。
找了一圈兒啥也沒發現,王晉冷汗都順下來了,惡心的嘔吐感伴隨喉腔刺鼻的酒精味兒,直往嗓子眼鑽。
他捂住嘴,跌跌撞撞跑進衛生間,整個人虛脫地跪在地上,抱著馬桶吐了個天昏地暗。
王晉閉著眼,半靠在牆上,手指無力地摁著衝水鍵,耳旁嘩啦啦的流水聲,胃裏依舊翻江倒海的難受,卻什麼也吐不出來了。
他閉著眼,虛脫地在地上摸到剛才掉落的手機。
他想也沒想,給denise撥了通電話。
denise難得地很快接通了,“喂親愛的。”
王晉捂著腹部,臉色蒼白,“你把我胃藥放哪兒了。”
“胃藥?”denise說,“就在電視機下麵最左邊的櫃子。”
王晉疼得低哼一聲,煩悶道,“過期了。”
“啊……”denise想了想,“你胃病又犯了是嗎,要不我明早給你買點兒藥帶過去,你今晚先睡覺,忍一忍。”
王晉仰著頭靠在牆上,咬了咬嘴唇,把手機甩了出去。
他以前胃病也犯過好幾次,可大可小,但是今天……
也許是喝多了,所以格外難以忍受。
王晉咬咬牙,胳膊抻著地麵,好不容易弓著身子站了起來。
今天的胃好像特別看他不順眼,絞痛程度有增無減。
他決定自己去醫院。
王晉一手扶著牆,一手撐著腰,低著頭,半彎著身子,小心翼翼,腳步一輕一重地往門口挪。
好不容易到了門口,王晉突然一僵,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又借著鞋櫃上的鏡子瞄了眼。
渾身亂糟糟的酒氣,領帶被扯的東倒西歪,襯衣的下擺從皮帶裏翻出來,另一半兒不規整地折在屁股後。
再看看慘不忍睹的臉色,嘴唇煞白,頭發被他揉得鬆垮淩亂,眼角盛著酒醉未醒的醺紅。
我靠……王晉忍無可忍地又抓了抓頭發。這種形象,怎麼出去見人?
與此同時,華燈點綴的天街,denise正和顏司卓提著大包小包走在路上。
“今晚你跟我迴去吧,”denise邊整理自己的包包邊說,“小楠他們也都迴來了。”
“不用,”顏司卓百無聊賴,“我自有去處。”
“朋友找我喝酒,”他說,“等會兒把你送上車我就直接去了。”
“原來夜生活還沒正式開始,”denise笑了笑,“怎麼,不迴你姑父那兒了,白眼遭夠了?”
“得了吧,我會介意這個,”顏司卓不屑地嗤道,“我告訴你,他一天不還我車,我就一天不離開新加坡,我就在這兒盯著他。”
denise嘖嘖道,“不就一輛破車嗎,實在不行我那臺賓利你拿走。”
“謝謝,”顏司卓說,“我看不上。”
denise擰了把他的耳朵,“口氣不小。”
顏司卓不耐煩地偏頭躲過,“剛才他給你打電話說什麼,什麼藥沒了……”
“哦,”denise說,“王晉胃病犯了,家裏的藥又過期了。”
顏司卓一怔。
“他那是老毛病,多少年了都,那個家他一年迴來兩三次,藥過期也很正常。”
顏司卓臉色沉了沉,“那他現在……”
“應該是去睡覺了,”denise說,“隻能明早再去看他,這麼晚了真的不想再往那邊跑。”
顏司卓沒再說話,沉著臉若有所思。
把denise送上車後,顏司卓想了想,攔了輛出租,猶豫來猶豫去,最後還是迴了王晉家。
他打了個電話,跟朋友把酒推了。
等他趕迴別墅,看見窗戶裏有燈,心情稍稍安定一些。
顏司卓敲了幾下門,沒人迴應,他胡思亂想,王晉不會疼得暈倒在家了吧。
他自己拿鑰匙開了門。門一開,他就愣住了。
王晉站在茶幾旁,頭發濕漉漉的,一手撐著沙發,另一隻手掛著好幾條領帶,正白著臉色,胳膊發抖地往胸前比劃。
“………”顏司卓都懵了,“你幹什麼呢。”
王晉慢吞吞地抬起頭,半瞇著眼睛,有氣無力地瞟了眼他,
“我胃不舒服,想去醫院。”
“你去醫院我能理解,”顏司卓走上前,驚訝地看著他頭發上的水濕答答順著臉頰往下淌,把眼睛也渲染得水亮,
“可你拿這麼多領帶是幾個意思。”
王晉歎了口氣,垂下胳膊,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原因,聲音又低又輕,甚至隱約夾雜淡淡的委屈,
“我想選一條配我這個襯衣的領帶,”他體力不支,往沙發裏一癱,
“可是好難選。”
“………”
顏司卓差點兒一個白眼翻過去。
“姑父,”他語重心長道,“我們現在是去醫院,不是去什麼酒會公司,所以……”
他扶了下額,“你他媽這麼注重穿著有必要嗎。”
“這你就不懂了,”王晉疼得已經虛弱的很,卻還是不忘教育顏司卓,
“穿著,就是人的第二張臉,注重形象,既是對自己信心的提升,也是對別人的尊重,無論什麼場合,都不能邋遢,那是不禮貌的……”
“………”
“你以為去醫院就可以允許穿睡衣嗎,那也是公眾場合,除了一些非常嚴重的特殊情況,其他時候都要保持一個良好的狀態麵對別人……”
“………”
“我剛剛忍著不舒服還洗了個澡,現在覺得更不舒服了,”王晉踢了他一腳,
“幫我把吹風機拿來。”
“………”顏司卓沒好氣道,“等你把你那頭秀發吹幹,再弄個造型,估計小命也快沒了。”
他扯著王晉的胳膊想把人拉起來,“我送你去醫院。”
“我頭發還沒幹,”王晉無力地瞪著他,“你讓我怎麼去。”
“沒幹就沒幹,”顏司卓說,“你當現在誰有興趣看你那張臉,頭發一遮更好。”
“你再說一次,”王晉扣著他的手,目光盯著他,“我活了這麼久第一次聽說有人不願意看我的臉。”
“是嗎,”顏司卓眨眨眼,“那隻能說明你活的還不夠久,這麼基本的常識都還沒認清。”
“我早就認清了,從我生下來那一刻我就特別清楚,那就是你說的完全是在放屁。”
王晉惱道,“趕緊去拿吹風機。”
顏司卓眼睛一瞇,突然雙手往他後背和腿彎一扣,直接把人打橫抱起來。
重心突然懸空,王晉嚇了一跳,下意識抱緊顏司卓的脖子,生怕摔下去,
“你幹什麼!”
“去醫院,”顏司卓大步往門口走,“你要不想死在家裏就別廢話。”
“我頭發還沒吹幹,”王晉嫌棄地摸了摸頭,“黏在頭上也太醜了。”
“改明兒幫你剃了。”
“………”王晉又低頭平了平襯衣上的褶皺,“應該熨一下的……”
“………”熨你個大頭。
23:00pm,醫院。
醫生站在王晉床邊,一邊寫著病曆一邊絮絮念叨,“急性腸胃炎,藥物一個療程,近期忌煙酒,忌辛辣,多食蔬果,按時吃飯吃藥,盡量別熬夜。”
“不好意思問一下,”顏司卓說,“他以前一直都有胃痛,這次怎麼反應這麼強。”
“酒精刺激,”醫生說,“你是他家屬嗎,叫他這段時間別再喝酒了。”
王晉慢騰騰睜開眼,低聲嚷嚷,“他不是我家屬。”
顏司卓一記眼神殺掃了迴去,轉過頭對醫生笑道,“他是我姑父。”
王晉:“不熟的。”
醫生&顏司卓:“…………”
“可是,”醫生為難道,“你這報告單得家屬簽字。”
“我來簽,”顏司卓笑道,“不用理他,他一生病就沒了腦子。”
“………”王晉說,“說誰沒腦子……”
顏司卓找醫生辦完手續,就坐到王晉病床旁邊,幫他掖了掖被角。
王晉睜開眼,靜靜地望著他,眼底流動著意味不明的光。
顏司卓看著他,一時心情變得很好,他輕哼道,“感動了?”
王晉眼珠子轉了幾圈,默默點了點頭。
顏司卓笑了笑,“感動了不跟我說點兒什麼。”比如,感謝之類。
王晉想了想,在顏司卓期待的目光下,微微張了張嘴唇。
“即使你幫我付了醫藥費,一百萬還是要還的。”
“………”顏司卓臉色一黑,差點兒一個枕頭丟他臉上,
“即使我幫你付了醫藥費,我的車,你也還是要賠的。”
“你先,一百萬。”
“你先,我的車。”
“………”王晉把頭扭了過去,閉上眼睛。
顏司卓得瑟地揚揚眉,拿出手機開始玩兒遊戲。
還沒玩兒十分鍾,他聽到王晉幽幽來了句,“聲音小點兒。”
“我聲音夠小了,”顏司卓說,“你要玩兒嗎,有單機有雙人。”
王晉輕聲道,“我不玩兒你們小孩兒玩的東西。”
顏司卓笑道,“也對,你們老年人是體會不到年輕一代的樂趣的。”
“不是因為這個,”王晉說,“你們現在玩兒的,是我們當初玩過時了的。”
“………你他媽閉嘴吧,”顏司卓斜了他一眼,“不會說人話。”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王晉說,“我的處事原則。”
“你還真有臉講。”
顏司卓打完一局,“看你一時半會兒也睡不著,我教你玩兒遊戲吧。”
王晉翻了個身,拿背對著他,“我才沒你那麼幼稚。”……
半小時後。
“你打他幹嘛,他是你隊友!”
“哎哎,那是敵方領域不能進!趕緊迴來!”
“按這個鍵,對對,加血加血。”
“不是……左!往左!”
“這個武器不能這時候用,得用那個!”
“………”王晉忍無可忍,“你吵什麼吵,我頭都暈了。”
“是你他媽太弱智了好嗎,”顏司卓氣道,“你看我的經驗值,都被你敗完了。”
王晉瞅了眼他蹭蹭往下掉的經驗值,心虛了臉,訕訕道,“我花錢給你買。”
顏司卓撇撇嘴,點著手機屏幕又新開了一局,“剛才我說的你記住沒。”
“記住了,”王晉重新湊過去,“這次絕對幫你掙迴來。”
“………”顏司卓眼皮跳了跳,少輸點兒我就謝天謝地了。
這時,門外傳來護士的聲音,“502床換藥。”
“502床的家屬在嗎,過來取藥。”
王晉一邊目不轉睛盯著手機,手指啪啪啪動得飛快,一邊踹了顏司卓一腳,
“取藥去。”
顏司卓眉頭一挑,“剛才誰說我不是他的家屬,說我們不熟的。”
王晉又踹了他一腳,“趕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