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晉大腦一空,就像眼前不見光的漆黑一片,什麼也想不起。
他僵著身體坐在那兒,一時竟不知該做什麼。他還覺得是在做夢。
王晉又揉了揉眼,再睜開,然後再閉上,再睜開;
這般反複不知了幾迴,他冰凍的神經終於徹底炸開,幾欲崩斷。
隻有一片黑暗,讓人恐慌,絕望。
王晉手指掐進沙發坐墊,後背都被冷汗涔濕。他拚命讓自己冷靜,可是很難。
王晉想站起來,可此時他才發現,原先無比熟悉的家,竟變得完全陌生,陌生到他連第一步,都不知該怎麼走。
王晉深唿吸了幾下,強迫自己鎮定,他的手在沙發裏四處摸尋,其間不小心揮掉了懸在邊緣的筆記本。
一聲沉重的咚撞,把他嚇得不輕。他下意識低下頭,想從地上把筆記本撿起來,卻生生碰上桌角,額頭擦破了皮。
王晉輕嘶一聲,在地上摸了半天,也沒有找到筆記本。
他隻好直起身,想了想,繼續在沙發裏找他的手機。
王晉迴憶著幾分鍾前,他把手機隨意丟放的位置,手在一群抱枕下搜尋。
這時,他觸到一個冰涼堅硬的物體。
王晉手指顫了顫,生怕它跑似的,趕緊攥在手裏。他感受了一下大小,摸到光滑的屏幕時,他鬆了一口氣。
王晉想給顏司卓打電話。
剛剛放鬆一些的神經又猝然緊繃。王晉摸到手機右側的鍵,開了屏幕,卻發現,他不知道通話鍵在哪兒。
王晉蹙起眉,手指盡可能往屏幕下方滑去。通話鍵應該在左邊第二個。
他試著觸了觸,沒有反應。
不知道這樣試了多久,手機屏幕重新黑了下去,他根本不知道。
19:15pm。和風路餐廳。
顏司卓手指吊著手機,時不時向窗外望去。
霓虹閃爍,流光飛舞,北京的新年,繁華得讓人不甘寂寞。
他嘴角自然帶著笑,幸福從五官流出,絲毫不含蓄。
顏司卓又看了眼手機。十分鍾前,他給王晉發了消息,說自己已經到了。
現在都沒迴,顏司卓想,可能在開車。
室內一陣絢爛的彩光。顏司卓向外看去,廣場在舉行燈會,斑斕染了半邊天空。
顏司卓眨了眨眼,神情愈發溫柔。這個新年很美,現在的生活,很美。
又等了大概二十分鍾,一名服務生走了過來,
“顏先生,您讓我們準備的,他們都已經按部就班了,”她說,“請問什麼時候開始。”
顏司卓看了眼表,七點四十了。
“先等著,”他問,“今天這條路堵車是不是很嚴重。”
“是的,和風十字路口那邊都癱瘓了。”
顏司卓點點頭,“謝謝。”
他撥通王晉的號碼,如果他堵在路上,自己就想辦法接他。
電話響了很久。
顏司卓一愣,看了眼屏幕,在開車嗎。
與此同時,家裏。
霞光早已褪去,屋內一片漆黑。
王晉坐在沙發裏,睜著眼睛,一動不動,隻是緊緊抓住手機。
他的心隨著擺鍾無限前進的步伐,無限往下沉。
突然,鈴聲劃破令人寒冷的寂靜。王晉臉色一變,連忙去摸手機的屏幕。
那鈴聲響了很久,王晉急出了汗。
他的手指在屏幕裏各處尋著,劃動著,可就是沒有摸到接聽鍵。
鈴聲戛然而止,電話自動掛斷。
王晉後背一軟,整個人喪氣地靠迴沙發。
他還是牢牢握著手機,掌心出了細汗。
過了半分鍾,電話又來了。
王晉連忙坐直身子,這次,他不再漫無目的地亂尋,而是冷卻了頭腦,憑著記憶,努力搜索定位。
在鈴聲響至一半時,消失,手機裏換成了人聲。
王晉重重舒了口氣的同時,鼻子一酸。
顏司卓清亮雀躍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你到哪兒了。”
王晉強忍了快三個小時的恐懼,心慌和害怕,在這一刻,險些爆發。
他咬住嘴唇,克製著聲線的發抖,聽見顏司卓的聲音,眼眶瞬間紅了。
“顏司卓……”他聲音極輕,極低,就像從嗓子眼硬生生擠出來的。
“怎麼了,”顏司卓頓了下,“你聲音好小,是外麵太吵了嗎。”
王晉閉了閉眼,強製平複著唿吸,喉間像硌著石塊,
“你迴來一趟……”
“什麼,”顏司卓沒太聽清,“你還沒出門嗎。”
“迴來吧……”王晉快說不下去了,不安壓迫著他的理智,他覺得自己快被逼瘋,“我好像看不見了。”
顏司卓一懵。幾秒後,臉色劇變。
他想也沒想地往外衝,同時對著電話喊道,“你別慌,在家等我,我很快。”
他繞了條不擁擠的路,一刻都不敢鬆懈,恨不得一秒飛迴去。
20:40pm。
顏司卓滿頭大汗地迴到家,剛掏出鑰匙,就聽見裏麵一聲巨響,穿透他的耳膜。
顏司卓害怕得手心一滑,鑰匙差點砸在地上。他手忙腳亂,趕緊開了門。
屋裏沒有開燈,顏司卓點開了客廳所有的燈。
他看見樓梯口的玻璃花瓶粉碎一地,王晉跌倒在旁邊,手指在地板茫然地四處摸尋。
顏司卓嚇得臉色蒼白。
王晉聽到聲音,抬起頭,“顏司卓。”
他辨不得方向,又怕進屋的人不是顏司卓,隻好緊張地重複,“顏司卓,是你嗎。”
接著,他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和紊亂劇烈的喘息。
“不是讓你別亂動嗎!”他被扣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顏司卓的吼聲爆碎耳邊。
顏司卓把他從地上抱起來,王晉鼻子酸脹,胳膊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貼著他的體溫。
“我想給你開門……”王晉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以及他灼熱的唿吸融化著自己僵硬的嘴角。
王晉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臉色卻白得不像話。
顏司卓將他抱到沙發上,仔細檢查著他的腿胳膊,“受傷沒,有沒有流血……”
王晉握住他的手,手指卻無法克製地發抖。
“我沒事,”他笑了笑,“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
顏司卓捧著他的臉,看著他失去焦距的眼睛,難過得不知如何是好。
“別怕,”他用力抱了他一下,吸吸鼻子,又重重吻了他一口,目光堅定,聲音放輕,壓抑著張惶,
“我們現在去醫院,”顏司卓顫聲道,“不會有事的,你別怕……”
其實他自己怕得要命。
王晉嘴裏微苦,卻還是笑了笑,將語氣放輕鬆,“我知道,你別擔心。”
他輕聲道,“帶我去醫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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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什麼時候開始看不見的。”大夫邊檢查邊問。
“下午五點左右,”王晉說,“一開始頭有些暈,之後看東西就開始模糊。”
“頭暈?”大夫問,“你之前頭部受過什麼創傷嗎,比如撞擊之類。”
“他一周前不小心碰過一次腦袋,”顏司卓緊張道,“不過之後一直沒事,也沒流血,隻是說後腦勺有點疼。”
“沒流血不代表沒有問題,”大夫嚴肅道,“去做個頭顱ct吧。我懷疑是顱內血腫壓迫引發的視神經損傷。不過具體原因,還得等報告出來。”
顏司卓臉色一白。
王晉反倒淡定了很多,“謝謝。”
他捏了捏顏司卓的掌心,示意顏司卓帶他去做檢查。
在這之後,顱內出血的結論被確定,醫院給王晉做了顱內血腫清除術,在這期間,顏司卓和醫生單獨談了很多。
“一般血腫壓迫視神經,確實會影響視力,但是,很少有情況,會導致全盲。”
“那他做完手術,多久可以恢複。”顏司卓心一沉。
“就現在看來,”醫生猶豫道,“很難講。”
“他這屬於延遲性失明,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醫生說,“而且,即使血塊清除,也很難保證視神經能夠完全好轉。”
“我會開幾副藥,手術做完後,先迴家調養。”
“每隔一周過來做一次檢查,看看恢複情況。當然,手術完可以恢複視力自然最好不過。”
顏司卓凝重道,“你的意思,就是他有可能……”
醫生看著他,隨後,歎口氣,低下頭寫著病曆。
顏司卓隻覺眼前發昏,心髒墜落,砸進泥土。
“迴去後,好好陪著他,一定要注意他的心理,”醫生說,“保持良好的心態,更有利於治療和恢複。”
顏司卓滯著腳步,不知何時,走到了天臺。
此時是淩晨,都市疲憊了一天終也陷入夢境,他卻在冷風中,愈發清醒。
他視線遠眺,看見和風路那家餐廳,樓頂的led燈牌依舊耀眼如初。
它刺痛了顏司卓的眼睛。
寒風如刀割般虐過他的臉,顏司卓渾然不知。
許久,他重重抹了把臉。
抹去絕望,抹去懷疑,抹去失控。
越是這種時候,他是最不能亂了陣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