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冰冷的石臺上,林俊的手臂、胸口、大腿、小腿已經被均勻地割開,渾身上下畫滿了深青色奇異的圖騰,任何法陣都有代價,為了馴服那個桀驁不馴的靈魂,他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軀親自飼養他。可是他躺在石臺上沒有等來抓捕到手的魂魄,反而是顏師古的軍隊先一步將山洞團團包圍。
沒有任何的對峙交涉,大順的雄師於山洞入口魚貫而入,悍然挺進,闖出一片聲勢浩大,而他們這群整日與法器、草藥為伍白神教徒措手不及地遭遇了正規軍的襲擊,一時間根本組織不起來有效反擊,哭的哭,逃的逃,串聯起一整片倉皇奪路的崩潰。
“見了鬼了!”
林俊意識到不對的時候騰地從石臺上挺身,他雖然在布局的時候想過周殷可能會找來,但是絕對沒有想過是現在,而周殷完全沒有像自己預想的那樣投鼠忌器,招唿都不打的直接開打,好像完全不顧及這裏麵還有安平王的身體。
“頂住!派人頂住!”白袍祭祀嘶聲指揮著手下信徒,這山洞裏的秘密太多了,大吼一聲:“點燃烽火,示警可汗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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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放帶著沒有執行任務的先鋒軍登上一片寬闊的高處沙丘。
黃大仙已經帶人給孩子們檢查過了,說法陣對人的身體影響不大,隻是體力消耗過多,暫時不能衝鋒上陣,唐放便拉著他們這一千多人,爬到了白神教山洞的西南方向處的高坡。
“怎麼站在這裏?看戰局難道不應該去那邊看嗎?”有人提出質疑,那邊才好看主戰場。
唐放笑:“白神教有什麼好看的?你是覺得顏將軍拔不出他們?”
先鋒軍麵麵相覷,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
唐放則忽然提出另一個不著邊際的問題:“昨天讓你們考慮的作戰方案都考慮了吧?”
一時間,很多人訥訥地撓了撓頭:“考慮是考慮了,隻是……”隻是太幼稚了,經過了今日間諜忽然反水、國公外圍包抄,最後順藤摸瓜的策略,再看他們自己的想法簡直是小兒般的拙劣幼稚,難為主將還記得這件事,可他們的想法根本就是不能用的。
唐放露出一點不易察覺的微笑,道:“戰場形勢本來就是瞬息萬變的,戰局和你想的不一樣這沒有什麼,不用慌,也不用羞愧,你們可以隨時根據戰場形勢再做應因之策,”說著他指了指遙遠的北方,白神教的烽火已經點燃了,一串深灰色狼煙鮮明地隨風招展,道:“認真看,看看什麼叫做標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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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時搭起的指揮部中,周殷迅速在地圖上畫出最佳的三點線路,給出一道道命令。
“夏豐羽部,東西走向設伏紅棘林。”
“史齊,雁落灘。”
“莫建德部,丘狐走廊。”
三名傳令兵立刻記下統帥的地形、陣型參考,這是最經典的三點埋伏線路,自白神教據點到北方錫林郭勒草原的賀若大帳的必經咽喉之道,隻要賀若派兵救援,必然會經過他們其中之兩支隊伍,第三支隊伍將迅速反應,將其退路牢牢封住。
周殷:“告訴他們三部,放開手腳去圍,三點伏擊陣型,兩兩配合!有一支放走了援軍,一起提頭來見!”
士兵大聲而應:“是!”
顏師古率三萬包打白神教大本營;夏、史、莫年輕將官待命阻擊;五軍、六軍監視阿藍小可汗,周殷一道一道的命令發出,聲音極其的穩健平靜。
以點帶線,以線帶麵,真正的統帥出手就是連招,可以用最小的兵力撬動最有利的戰局。
草原不比中原有大量的軍事重鎮可以攻堅,因為其地形過於平坦簡單,騎兵機動性過強而敵情多變,一旦敵方察覺有伏,將會立刻撤退,所以周殷一定要給他們一個不得不出兵的理由,讓他們主動衝過來。
在正午白神教還未發難的時候,周殷已經在五裏外將外圍部署完畢,是唐放心太粗,說好的長生帖示警,結果他遲遲等待不到,最後還是白神教自己打出了信號彈,周殷才確定這邊已經遇伏了,在確定白神教據點具體位置後,他趕到臨時搭出的高地指揮點,迅速反推賀若救援的行軍路線,下令顏師古猛攻白神教,逼對方示警賀若可汗請求救援。
白神教這個作為九年前曾在三軍之中斬將奪帥的秘密武器,可想而知在賀若心中的戰略地位是何等的重要,今日本該是他們大功告成之日,而一旦此處被攻,賀若倉皇之中必然會派人營救,並且這次他還會派出行動最快、最精銳、最心腹的外援。
而周殷,等的就是這個外援。
渾善達克沙地綿延五百裏,向北乃是錫林郭勒草原,東西走向綿延三百餘裏,總麵積二點一四萬平方公裏,二者之間沙丘起伏,多灘塗沙地。這樣的地方,援軍不會想到白神教才不是周殷所欲剿滅的重點,他們才是。
何靖麵色肅容,在指揮部短暫的沉默中沉吟而道:“夏、史、莫這幾個年輕將官,昨日知道’孔捷’首勝可是急到眼紅。”
周殷眼神沉穩,聲音堅毅:“這次來的魚比巴魯紮大,隻要他們把握得住,都是他們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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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近紅棘林一裏外的喀林灣濕地,夏、史、莫三位年輕將官們在這裏待命已經有一個時辰了,目光緊張到焦灼。
這次統帥出來帶了七萬的軍,他們這邊三萬,統帥命他們到喀林灣待命,他們知道自己要打大仗了,但是不知道具體是要打誰,也不知道是什麼命令。他們三個人是北境軍,曾經都是鍾老將軍的部下,鍾老將軍退了之後,就是國公帶著他們。但是國公帶的人也太多了,他們雖然知道他不偏心,但是也害怕被邊緣化,尤其是這次他身邊還多了個平頭整臉的“孔小妖精”,軍中但凡有個眼睛的人都能看出統帥喜歡他,他們這些糙漢子,哪裏見過國公那麼豐富細膩的表情啊,尤其國公這麼多年身邊一直都沒有人,一直冷冰冰的,一副我要孤獨終老的樣子,可是他看這個“孔捷”完全就不是他了,是一副“你要星星我不給你月亮”的樣子,這讓誰看了誰不害怕。
西南方向已經打起來了,狼煙陣陣,想來是白神教據點已經開始強攻了,考慮到這其中的方位,他們好像明白自己要幹什麼了,但是不知道去哪,隻能大喊一聲讓自己手下開始整裝預備,目光朝著西南方向眼巴巴地望著等著統帥的指令。這時忽有傳令兵飛也似騎著快馬飛馳而來,幾個年輕的將官立刻一個箭步衝上去,傳令兵飛快下馬,三對三的傳令,同時拿出統帥剛剛畫好的地圖指示。
夏、史、莫三人一聽設伏,立刻明白主帥的意圖,一看地圖,立刻明白了他要他們相互配合的意思!
國公就是這樣,指令永遠清晰有力、簡單透徹,還配帶參考陣型,從不讓底下人無所適從,還會讓他們清楚明白如何牢牢地統一部署,三位年輕的將官立刻翻身上馬,一聲喝令,朝著自己的軍隊有力地一擺手:“紅棘林/雁落灘/丘狐走廊,出發——!”
開平十二年十一月八日,在前日首勝之後,大順對草原十八部第一場大戰打響。
孔捷先鋒軍為餌深入善達克沙丘深處,顏師古部強攻白神教據點,賀若可汗派兵救援,青年將官,夏、史、莫待命伏擊。他們非常幸運,這一次,趕來救援的是賀若最得力的大王子,快馬五千人途經史齊設伏雁落灘,準備已久的史齊一聲令下,瞬息間,渴望戰功已久的士兵們一個俯衝,猶如猛虎出柵!
賀若的大王子措手不及,軍隊當即被攔腰截斷,夏、莫兩聞交鋒立刻包抄救援,將大王子軍隊三線切開,團團圍住,一鼓作氣逼入雁落灘中——
國公從不偏心。
殺伐陣陣,一個時辰後,渾善達克戰場已經打到四麵開花。
唐放帶著人在沙丘上聽著各個方向的殺伐之聲,憑借著聲音大小和方位分辨著到底是哪裏陷入了戰局,帶著一群人現場教學。陳英的反應最快,圈出紅棘林、雁落灘一帶的戰場後憂心忡忡,“這裏靠近阿藍小可汗帳篷,阿藍會不會出手救援?”
唐放哼笑一聲:“陳英,打仗也是要看對手是什麼樣的人。小可汗不會救援的。”
可是還是有人不懂,這局麵發生得都太快了,他們難以理解:“可國公爺也是剛到這裏,他是怎麼把地形局勢判斷得這麼透徹?”
唐放乜了那小孩一眼,想說你在問什麼蠢話,這當然是提前準備過的啊:“大將軍運籌帷幄,成竹在胸,這難道不做功課就行嗎?進到一個陌生地方就要找不到北,那還要統帥做什麼?”
在確定這次戰場涵蓋了渾善達克沙漠之後,在棠棣臺,在大帳裏,唐放不睡覺陪著周殷是推了多少百次沙盤,周殷在和幾個方麵軍討論了多少次戰情,才算是把這一帶掌握了一個皮毛。目標明確,行動果決,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給出傻子也能聽明白的指令,讓將領們不猶疑,不害怕,不手足無措,這難道不是一個大將軍應該提前準備的嗎?
唐放話音未落,腳下忽然轟隆一聲地一顫,仿佛是地震了!眾人心中悚然,目光一齊轉向白神教山洞方向,隻見那山洞的天空上方不知何時忽然出現了一道道黑色漩渦的陰雲,像是地殼之中被強行發動了什麼,狂風唿嘯,天色瞬息間就變了!
唐放心中一凜,心頭驟然蒙過一道極為不詳的陰影,他寒聲:“那是怎麼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