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允承之前掐著時分秒製造跟李決的清晨偶遇的時候揣測過李決起床的時間應該在七點半左右,但李決實際的生物鍾其實還要更早一個小時。
六點半起床要先看郵件,有的研究項目合作夥伴有時差,大家同時在線的時間並不多;郵件迴複完畢他會循例看一圈郵箱裏訂閱的news alerts和各種出版物的每日推送,如果是期刊的正式出版物,一篇可能要花上三十分鍾的時間。這和碎片化閱讀社會新聞不同,需要高度的注意力和大腦運轉。郵箱裏的事情都處理完成後,他會上同一個網站做當日的填字遊戲。
多數人傾向於感歎李決的天分而非勤奮,但李決其實也在時刻投入精力維持這份敏銳度。隻是因為他樂在其中,所以看起來不吃力也不費力。
應允承起床洗漱完的時候李決已經完成今日的晨間智力訓練,坐在餐桌前剝雞蛋。
李決早餐通常不去食堂,習慣自己在家隨便搭配最簡單的牛奶麵包雞蛋,偶爾把牛奶換酸奶,麵包換成簡易三明治,雞蛋的花樣也不過在蒸煮之前切換。他並不打算為了應允承而豐富早餐的內容,畢竟他再花力氣,也沒有辦法像應允承家裏一樣配齊廚師家政,早上烹製新鮮營養的各類中西式早餐,餛飩都要從皮開始現做。
他坦然接受自己和應允承家庭出身的差距,也相信應允承能接受。
這天早上李決麵前的小碟裏水煮蛋一共四個,麵包隻有一片。
天光一亮,應允承反而不如昨晚那麼放得開,以前心頭對李決那種又敬又畏的心思冒出來一點點,像是迴到了在研究所電梯間偶遇的時候,自然也一下子做不出來跟李決接早安吻這種事情,開口幹巴巴問一句:“吃這麼多雞蛋是要增肌?”
他說這話的時候稍微皺了一點眉,心頭有一陣奇妙的擔憂:如果李決隻是單純喜歡吃雞蛋,而他雞蛋過敏,會不會以後在這一點上不太融洽?
李決煮的蛋火候剛好,比溏心再熟一分,小刀切開,橘紅色的黃剛好凝成塊。李決均勻撒好胡椒粉,因為應允承的遲鈍而臉上漾出一個笑,迴答說:“快過期了所以今天就全煮了,吃的喝的都在冰箱裏,你自己去選。”
李決願意把應允承珍視為童話故事裏的人,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要做故事裏的仆傭。哪怕昨晚兩個人半吊子床事上他一直是占據著主動的那一方,他也做不出來把早餐準備齊全端到應允承麵前的事——無條件不分場合的寵溺,那是對應允承的輕視。
應允承站在冰箱前挑吐司的時候李決正在下決心吃掉第三個雞蛋,然而胡椒粉也解決不了重複吃水煮蛋容易膩的問題。
李決是在煮雞蛋的時候想起來應允承過敏的事情,所以才決定把家裏剩下的雞蛋全煮掉。他對過敏沒什麼研究,今天早上起來雖然檢索了一陣子,但學術文章要麼寫得太艱深晦澀,普通網站上的科普又過分民間科學,一堆熱鬧討論裏甚至有患者家屬提醒記得烹飪食物的器皿要分開,不能沾到任何一點過敏源。
李決下意識覺得這說法並不科學,但拿出小鍋煮雞蛋的時候還是分神一秒,最終決定采取最一勞永逸地方法:永久地封殺雞蛋。
應允承在等待吐司加熱的時間中檢閱了一下李決廚房陽臺裏的小植物園,李決把一花一草都照料打理得十分好,既養君子蘭,也種小番茄,組合搭配起來不倫不類,但又很像是李決這個人能做出來的事。
倒牛奶的時候應允承沒找到杯子,隻好在廚房裏揚著聲音問李決。李決下意識就搭:“杯子都在微波爐旁邊的吊櫃裏,你自己找一個。”
等應允承開櫃子的聲音傳過來,李決才想起來不妙,忘了櫃子裏有個秘密。
他三步兩步跨進廚房的時候,那粉色貓保溫杯已經被應允承拿出來放在流理臺上。應允承迴頭看他,兩人都沒說話,倒是吐司機“叮”的一聲。
那杯子是李決從發射基地迴來去後勤的辦公室找報銷票據的時候看到的。
應允承之前住的是研究所的宿舍,走了之後所裏安排了新入職的研究員住進去,慣例派後勤的人去做了打掃,整理出來一些算不上垃圾的物件拿個透明大塑料袋帶迴來問領導怎麼處理。後勤辦公室的人當然聽過應允承的背景,看袋子裏雖然隻是一些空文件袋、吃了一半的麥片和維生素以及一個兒童保溫杯,也不敢隨便亂扔,就這麼在辦公室放著,想等徐晉洋忙過了問問看是不是得問問應允承是否需要幫他郵寄迴家。
李決一看到那杯子就沒移開視線,後勤的人見他愣神,一下子想到什麼似的,問他:“李工你這來的正好,這不你之前帶的那小孩兒,應允承,他留在宿舍沒帶走的東西,你要還能聯係上他幫我們問問還要不要唄?我們聯係快遞幫他寄迴去也行。”
“行啊,沒事兒,我直接給他寄吧,省得你們麻煩。”
李決一向最受後勤的小女生們最歡迎,臉長得好看,對著她們的時候又不擺架子笑吟吟的,一笑起來就更好看了。但李決這一次的笑在她們看來十分敷衍,很短,講完話那笑意就沒有了。
李決把這一袋應允承不要的東西帶迴了家。
他那時候以為應允承是真的不要了。哪怕是他一直在講遊戲結束了,也是他時時刻刻提醒應允承航班就要起飛,但看到那粉色的杯子和其他雜物一起被收拾在塑料袋子裏被歸類為應允承的廢棄物的時候,鈍痛依然十分清晰。他還記得頭一次跟應允承去沙漠,應允承穿得像個高中生,連杯子都不知道要帶。
李決迴家把杯子洗了一遍,收進廚房的櫃子裏。粉色的,在其他杯子裏顯得很突兀。
研究所的一幫同事都愛說他心態好,徐晉洋一直啐他凡事都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但李決那天把吊櫃門開開關關數次,心想自己其實並不能很輕易地放下。
應允承看到這個杯子心頭何嚐不是百轉千迴。他把杯子拿起來,問李決:“你後來又買了一個一樣的?”
李決決定每天隻能迴答一個蠢問題,今天的限額已經達標,於是他走過去吻住了應允承,希望他停止發問。
接起吻來才比較有真的開始談戀愛的感覺,清晨的劇本既不應該是在研究所電梯間裏禮貌克製無營養對話,也不是在港島跳上鐺鐺車心跳過速浪漫過分,兩個普通人的普通戀愛,無非是在快焦掉的吐司旁邊接一個普通的吻。
下過雨的早晨空氣要比平常濕潤,李決懷疑昨晚的暴雨恐怕持續了很長時間,雨量充沛,今早濕度適宜,應允承的嘴唇都比昨晚要更柔軟。
離開廚房前李決主動向應允承介紹了他的小植物園,並且要求應允承在去完超市後接受植物養護基礎培訓。
以前李決但凡要出差或者要進封閉,總要拜托同事來輪流照看,他本來不是那種願意對別人開放私人空間的人,為了這些花花草草也不得不妥協。如今這些花花草草多了一位主人照看,他覺得很好。
徐晉洋的電話在他們去商場的路上打過來。李決還是開那輛吉普,應允承也還是坐在副駕駛。
應允承這次參加的項目不歸徐晉洋負責,但還是有人把電話打給他囑托他多加看護應允承。徐晉洋的聲音是一貫地情緒高漲,迭聲表達歡迎,又轉到正題問是否需要幫忙找住的地方。
這次項目隻提供住宿補貼,但不安排統一住宿,應允承以已經聯係了這邊的朋友找好了住宿為由迴絕了徐晉洋。
徐晉洋下意識以為是應允承家裏安排了這邊地方上的朋友提前安排了妥當的住宿,一時也想象不到“這邊的朋友”指的是李決。
徐晉洋接著講了一些他了解的項目情況,又說已經跟實驗室的負責人張主任打過招唿,對方也十分驚喜有應允承這樣優秀的年輕人能參與到項目中。客套話來來迴迴,最終以“有空的時候叫上張主任,啊也叫上李決,咱們一塊兒吃個飯”結束。
電話講完了商場還沒到,應允承在手機上查沒隨身帶過來的其他行李的物流信息,發了消息聯係客服修改收件地址,客服迴複改地址配送日期要延後如果方便也可以考慮去配送中心自取。
停在紅燈前麵的時候,李決突然問:“你怕被別人知道我們的事嗎?”
如果說今早李決迴憶自己昨晚一時衝動提出的同居邀約時有什麼顧慮的話,這是唯一一件。雖然這個小區並沒有研究所的其他同事居住,但兩個人工作的圈子有交集,吃穿住行這種生活細節又最容易被察覺。
李決自己對旁人的看法並不在意,何況他的性取向在研究所本就是半公開的秘密。但他拿捏不好應允承對這件事的態度,深究起來,他甚至並不十分確定應允承對他自己的性取向是否真的有了清楚的認知。李決跟蘇煦還在一起的時候,在公眾場合雖然不會有出格的親密行為,但也不避諱選一樣的通選和大類平臺課,或者一起去圖書館自習。如今和應允承在一起,如果應允承希望在人前保持距離,他也會認同且配合。
應允承轉頭看李決,十分真心地迴答:“不怕啊,大環境允許的話,我巴不得大家都知道。”
綠燈亮起來,李決流暢地右轉彎,笑著講:“你也知道不允許,別犯傻,慢慢來。”
這商場去年剛落成,號稱西北地區規模最大品牌最全,雖然比起一線城市到底還是有差距。但應允承推著推車和李決在負一層超市的一排排貨架間穿梭,才發現逛超市原來也是一件可能令人分泌多巴胺的事情,隻是前提是和心上人一起。
一堆亂七八糟的日用品堆了兩購物車,上到六層賣電器的應允承還添置了加濕器和咖啡機。李決也真的新添置了一張床墊。零零總總幾乎塞滿吉普的後備箱,床墊隻能側放在後排。
迴家前又根據應允承的申請去物流公司的配送中心取他的行李,三個大行李箱外還有一個貼滿“易碎”標誌的大紙箱,應允承解釋:“看星星的,我媽嫌放在家裏占地又積灰,硬給我寄來了。”
以應允承家裏房子的麵積和阿姨打掃的頻率,占地和積灰都是不存在的事,但想和李決一起看星星倒是真的。
看星星是浪漫,但這需要妥善放置小心運送的浪漫器材占去了李決的吉普車最後的空間。
應允承怕李決提出暫時遺棄望遠鏡,趕緊搶著講:“你先迴家,我打輛車也很快。”
這倒給了李決一個機會,自然地把衣兜裏揣著的備份鑰匙遞給應允承:“收好。”
應允承在四十五分鍾後到家,上樓前不忘在樓下便利店補齊一箱之前在超市裏沒來及買的可樂。
鑰匙開門的聲音傳來的時候,李決正在臥室裏換床墊。他看一眼桌上的鍾,下午五點二十八分,應允承正式成為他的室友。
有鑰匙,對冰箱裏的所有食物都享有共同所有權,睡同一張床的那種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