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其實想不通為什麼大哥那邊為什麼會將自己計劃的進程原原本本地發送過來,許是想讓我見證季梟遭到槍擊時的悲壯時刻?又或許隻是覺得身為當事人之一我有那個知道的義務?
後來我才確認這信息原是蟄伏在季梟手下的叛徒因為問心有愧而發送於我的“提醒”,他們的目的本就隻是除掉季梟,而並非我。
但在那時我來不及想太多,隻意識到這或許是在提醒我——“閃開點”。
他們是真的想要做掉季梟!
至今我已經不想迴憶當時我的心情了,那於我而言不是什麼愉快的感受,悲切急迫與恐慌充斥著我的內心,眼睜睜看著星辰大廈愈來愈近,不知為何,我的身軀已經緊緊貼在了季梟的身上,隻同他略顯的詫異的眼神對視了一瞬,或許是我眼中的恐慌過於明顯,他好像很快明白了什麼。
叛徒是誰?究竟是什麼時候?大哥是怎麼知道的?這些問題龐雜地充斥在我的心間,而我隻是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臂,用近乎誰都聽不見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聲地說:
“快跑……下車去!”
我有時真恨極了我的猶豫,車開得太快,留給我思考的時間太少,就算須臾間季梟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但那一不可逆轉的結果還是發生了。
車窗玻璃破碎的聲音與肩頭傳來的劇痛近乎是同時撕裂了我的軀體,然而在那一瞬間,我抓緊季梟的袖口,在子彈穿進我的肩膀那一刻,我的唯一想法竟隻是將我推測出的結果訴諸於口——
“阿孫……跟……跟大哥還有聯係。”
我無比相信在大哥原本的計劃裏絕不會傷到我,否則他就不會冒著我向季梟告密的風險而給我發送那條短信,大哥那邊的任何人若是能知道我已然上車,那麼這次的射擊便必然不會執行。
除非……他那頭負責監視我行蹤的人出了什麼意外。
所以,大哥那頭的人員,必然是無法親臨現場,而能夠跟隨我們進入這次宴會的,隻能是季梟手中倒戈向大哥的“叛徒”。
聽候遠程差遣的某一位——
“阿孫那頭跟柯家持武器的人起了衝突,沒有按照計劃來到這邊,現在還沒有消息,怕是已經……”這是方才在廁所中東思遠告知於我的唯一信息,那時身軀的劇痛已經來不及讓我自得於自己第六感的準確了。
身軀因為車輛的飛速飄移而失重,季梟抱住我的力道緊到不可思議,我簡直懷疑自己不是因為被子彈擊中而死,卻是被他活活勒死在懷裏,同他略微瞪大的雙眸對視著,我不得不承認我從沒有見過季梟哭泣的樣子,哪怕此刻也沒有,但取而代之的,是更為罕見……恐懼,那種仿佛來自於靈魂深處的惶惑,令他的眼眶發紅甚至布滿血絲。
視線邊緣,我的血液已經浸透到他西裝內部的白色襯衣上,我隻是一遍遍地重複著那句話,重複著阿孫的名字,重複著要他離去的請求,卻說不出任何控訴大哥的話來。
他們要令對方你死我活,我是知道的,我早該料到大哥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如果我再果斷那麼一點點,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
車外的槍擊聲令我想到了綿延不絕的暴雨,或許並沒有那麼密集而猛烈,卻同樣敲擊著我的思維和我的心。
我已經聽不清季梟衝電話那頭說了什麼,隻記得他的語氣分外狠戾,那種想將對方碾壓磨碎致死的血性,令人幾乎不寒而栗,然而他的手卻是顫抖的,小心到令人感到可笑地,顯現出驚慌失措,他將我抱在懷裏,竟笨笨地想要用手按住我的傷口,一邊又讓司機調轉車頭去往醫院。
我想告訴他這樣或許會擾亂計劃,卻痛得說不出話來,他卻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隻是凝視著我的眼睛,警告我什麼也不要說了,“別死!他媽的,不許你死!”
我沒有那麼脆弱,不過打到肩膀而已,我知道我是死不了的,我甚至還想笑他竟然有朝一日會擺出這樣一副狼狽的神情,我的耳朵其實有些聽不清了,在陣陣發黑的視線中,我隻記得我自己抬起的手,將手指輕輕點在了他的臉頰上。
原來我的手上也都是血,我自己的,抹到了他光潔的臉頰上。
啊,要是有朝一日,能夠在他在他臉上塗鴉就好了,十分奇怪,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我竟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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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上半身沒穿衣服,但繃帶卻可以說是纏滿了我胸膛以上的所有地方,大概是打了止痛,除了身體的黏膩所帶來的不適外,我並沒有多餘的感受。
“醒了。”張管家首先進入我的視野,他將我的病床微微上調,我才看見靠在牆邊,目光如鷹隼般向我刺來的季梟,“現在感覺怎麼樣?”張管家第一時間問了我的感受,而季梟卻像是凝固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個字也不說。
首先問了一下現在的時間,發現自我昏迷那個晚上開始,竟已經都過去三天了,痛苦地閉上眼,我告訴張管家我現在狀態還算不錯,叫他不用擔心。
“哦,還給你準備了湯,我現在迴公館去取。”張管家露出一種劫後餘生的慌亂神情,走前還衝季梟打了個手勢,意思大概是叫他幫忙看著,我心道季梟這家夥哪兒有什麼照顧人的能力?卸力地躺迴到床褥中,張管家關上了門,不多時,季梟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
大手不由分說地放到了我的額頭上,這次他的力道倒不似往常那麼重了,微微揭開了眼皮,與他對視了一瞬,我又緩緩閉上眼。
“你說的人,我已經處理掉了。”季梟的聲音很沉,“還有那個開槍的,可以說除開喻青書,該找到的人都已經去了他們該去的地方。”
不願多花腦子去分析他所謂的“處理”或“該去的地方”是什麼意思,我睜開眼,同他視線相接的時候,我發現此刻的他英俊得簡直有些晃眼了,“抱歉,沒早點說出口。”
“是跟你自己道歉嗎?”季梟的語氣是嚴厲的,他的手放在病床的護欄上,我簡直懷疑他是不是要將它生生掰斷,“你他媽明明知道是衝我來的還一個勁往我身上撲。”
果然又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近乎痛苦地閉上眼,怎麼說得倒好像我是在刻意替他擋子彈似的?我有那麼蠢?但凡我稍微有一點舍生取義的精神,也就不至於為了一間公館留在他身邊了……我隻是不希望他死了……好吧,我承認或許有那麼一瞬間,“季梟要是死了,喻家該怎麼辦”這種念頭一閃會而過,但那卻是也不是我“撲上去”的最終理由。
思來想去,我竟覺得我沒索性跳車,而是同他留在車內的唯一原因,就是我他媽當時在犯蠢。
“你以為我想?”幾乎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裏擠出來,“我當時隻是昏了頭,你沒必要覺得欠了我什麼……要是真想報答我的話,把公館讓出來吧,那樣我會覺得這趟真值。”在柯家時他貶低我的那些話語我也既往不咎了,堪稱平靜地凝視著他,我期望他給出一個令我滿意的迴答。
然而等了半晌,季梟卻隻是微微斜了斜嘴角,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你確實老愛犯蠢,我想,在你心中我是不是傻子啊?明知道有人要我的命,我不會做些防護措施?我已經做好了完備的防彈措施,而你……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根本不用受這次傷,而我也沒有那麼容易會送命?當然我欠你什麼,也就根本無從談起。”
讓我吐血身亡吧!就現在!我簡直恨不得季梟這人原地蒸發、再也不出現在我麵前!雖然我也從沒想借由這件事令他對我感恩戴德,但……
“滾出去!”側過臉不再看他,我的聲音有些哽咽,我怎麼不讓大哥一槍嘣死他得了?
“……不過這次你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功勞,”季梟這家夥簡直陰魂不散,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他還在說!感受到他在我額頭若有若無的觸碰,我一個咬牙打開了他,而他卻略微抬了抬下巴,一個矜貴而傲慢的神色:“作為獎勵,我送你一座劇院,你之前經常光臨的那間。”
我簡直想笑,怎麼聽起來像是交易似的?雖然不要白不要,可他難道不明白我最想的不是這個嗎?
“怎麼不說話了?”季梟的指節輕輕觸碰在我的臉頰上,“要還是不要?不要我就收迴了。”
“不要白不要。”我扭過頭冷笑著看他,而他卻不明所以地笑出了聲,“怎麼?現在倒是不趕我走了?”
知道或許在他眼中我就是那樣需要用錢收買的人,用怨懟的目光盯了他半晌,最終我索性靜默著,也懶得掙紮了,內心深處我無比希望張管家早點迴來,因為我想上廁所了,而季梟下一步卻是叫醫生來將我圍了個嚴實。
除開中彈後不可逆轉的損傷外,各項身體指標倒還算正常,意識到身體的無力,我避開季梟向醫生表達了一下我上廁所的需求,醫生卻十分不懂神地迴頭衝季梟說:“現在病人行動有些不方便,等會上廁所的時候,該協助還是協助一下。”
季梟隻“嗯”了一聲,聽不出什麼情緒。
醫生走後室內陷入了短暫的靜默,實在等不住的我試圖翻身坐起,卻發現這些看似平常的動作於此刻的我而言或許並沒有那麼容易,季梟也不說話,隻默不作聲地觀察著我的反應。
還好,還站得穩,腳安然無恙地踩在地上的時候,我暗自慶幸地這樣想道。
“讓一下。”見季梟擋在我麵前,我不太客氣地這樣說。
季梟麵無表情地讓開,可我走過他後卻從腳步聲推測出他跟在我身後,“需不需要尿袋?”他問。
這個人怎麼不是個啞巴?走近廁所門,我迴頭試圖關上門卻被他製住,“你手上不方便。”
我看你才是最大的不方便!“怎麼,你的大玩意需要兩隻手捧著?”說完我便關上了門,可正當我挪動自己的疼痛而遲緩的手臂試圖緩慢解開褲帶的時候,季梟還是打開門,宛若強盜一般闖了進來。
他十分“貼心”地幫我脫了褲子露出鳥,站在我身後,極近的距離,我的頭頂近乎都能感受到他涼颼颼的視線。
他媽的,這怎麼尿得出來嘛!“出去!”我不耐地重複。
“你這個褲子是大號的,褲帶上完之後褲帶不係好,會掉下去。”
這我當然發現了,我還在心裏罵:什麼病號服非得設計成這種款式,簡直有病!
季梟沒出門,隻是略微退開,隻等在我身後洗手臺的位置,竟意外地“盡職盡責”。
“我在家屬那欄簽了名,其實按理來講,我也的確是你哥。”
呸!
“但你是不是更想要你的青書哥?畢竟在那個時候,就算中了彈,你都不願意把他的名字說出來。”
得,更尿不出來了,我就知道,就這件事,他絕不會輕易放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