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傷期間,季梟每周至少要陪我去外麵一次,人大概也是會被馴化的,我發現漸漸地,我竟從剛開始的忿忿不平逐漸產生“他究竟什麼時候才帶我出去”這樣的想法。
這不正常!我知道!這很不正常!可我一點也不想在季梟麵前動怒,到了那時我已經清楚地意識到他會因為我的發怒而高興,甚至會興奮,那時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直到後來才漸漸想清楚——
他大概就是喜歡看我為他有劇烈情緒波動,卻又拿他無可奈何的模樣。
當時我隻是憑本能發現或許沉默比起單純的對他發怒來得更管用,雖然那麼做好像也無法達成我的終極目的——他隻是會拿一些小玩意兒到公館來“哄”我開心。
他把那稱為“禮物”,可在我看來並不是的。
忘了說,先前那那盤國際象棋,棋子已經全部齊了,不得不說越到後麵那個雕工便越來越精細,最後那顆我竟覺得已經跟市麵上賣的那些普通棋子沒有什麼分別,對此我稍微誇讚了季梟一句,他隻是狀似平靜地凝視著我,並不搭話。
後來的某一天他甚至還帶迴了棋盤,不過很可惜,我並沒有同他對弈的興致,而他也很忙,有時候甚至忙到淩晨都還有電話要打,到那時我已經全然不再關心喻家內部的事務了,我隻是在等那四個月的過去。
如季梟所願,我會很乖,他要求什麼我就會做什麼,跟曾經作為仆人的他絲毫不一樣,我覺得我已經盡我所能盡到了一個仆人該盡的所有本分,我隻是希望他別一個不爽延長時間,如果他真那麼做了,我絕對會掐死他,絕對。
哦,說迴禮物的事吧。
除開國際象棋棋子外,他也會帶迴其他“小玩意”,剛開始那些東西並不值錢,按他的話說,我大概就隻配得上這些破爛的小玩意,什麼彈弓、彈珠、卡牌,甚至一個髒兮兮的小破布娃娃,都是一些極為童趣的小玩意兒,老實說我覺得很有意思,這裏麵的很多東西我隻在電視裏見過——我小時候,一般情況下不會玩這種低級玩具。
我會向季梟請教這些東西的玩法,但我不會跟他玩,白天東思遠值班的時候,我會邀請東思遠同我一起玩。
“啊?你沒見過這些?不是吧?”
“我小時候不會玩這種玩具,我上的學校,你知道……”聳了聳肩,我輕笑一聲,聽到這裏東思遠應該已經明白了。
“我猜這是季梟小時候玩過的玩具吧,”勾了勾唇角,我將這話跟東思遠說了,心裏明明門兒清,但在季梟麵前,我寧願沉默,也不願意提及這相關的話題,“他沒地方放,就一股腦塞給我。”
“嗯,我們小時候是玩這些……”用掌風令卡牌翻了個麵兒,東思遠的笑容頗有幾分自得,“看來不論是什麼樣的人,童年都是相似的啊。”
我沒告訴他我跟他們並不相似,我沒有朋友,甚至因為害怕喻家的背景跟我身邊的人帶來什麼災禍,我會主動疏遠那些原本同我交好的人。
“聽說今天下午,你跟東思遠蹲在花園裏玩彈珠。”這天晚上,為季梟換衣服的時候,他果然問了這個問題。
幫他將睡衣的扣子一顆顆扣好,我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既然你送給我,我怎麼用,你應該都不會有意見吧?”
季梟的眸色很深,半笑不笑地,他竟抬手又將我剛剛扣好的扣子解開,“兩個大男人蹲在一起玩小孩玩具,我覺得挺好笑的。”
記著他曾說的“睡衣衣扣要扣好”,我暗暗咬牙,又耐著性子重新將衣物幫他扣上,“我太無聊了,出不了門,就隻能玩小孩玩具,東思遠是我的朋友……你又那麼忙,我總不能指望你陪我玩吧?”
季梟不說話,隻是靜默地盯著我瞧,半晌,他溫熱的手掌放在了我的肩膀上,“等過了這段時間,天天陪你出去。”
呸!誰想你陪?“我什麼時候才能自由進出?”實在忍不住,我問出了口。
“不久了。”他手心的溫度劃過脖頸,停留在我的下頜,“你覺得東思遠跟我像嗎?”
像個屁!東思遠是個老實大男孩,而你是個心思深沉的惡魔!
“單論外貌的話,的確,他不是你的替身嗎?”嘴上,我卻這麼說。
其實季梟拿東思遠看守我,已經算是給足了我“麵子”,東思遠可以說是他最為特殊的一個手下,也是他的心腹,我曾打探過東思遠對他的態度……他甚至願意為了季梟去死。
“沒想到你會喜歡這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季梟拉住我,意思是叫我躺到床上,我照做了,“還以為你眼高於頂,不值錢的東西都不會放在眼裏。”他說。
這人在說什麼呢?在心中大致描摹出了在他心中我的輪廓,心中暗諷,認識這麼多年,他對我的認知竟還這麼淺薄。
“是,我永遠嫌貧愛富,行了吧?”其實我又何嚐不知道他送我這些東西背後的意思呢?除開某些奇怪的癖好外,他不就是想要表達我的價值就隻相當於這些不值錢的“破玩具”嗎?他倒是希望看到我暴跳如雷惱羞成怒,可我又怎能如他的意呢?苦中作樂罷了。
那之後不久,季梟送我的東西就漸漸變了,從合身的衣服到昂貴的飾品,再從價值不菲的擺件到從海外淘來收藏級的藝術品,每當季梟抬著下巴告訴我這些東西是送給我的時候,我便覺得極度的割裂,甚至有些笑不出來。
“你還不如送彈弓。”我說。
“小時候的舊玩具數量有限。”季梟說著,將手中的盒子塞進我手中,我打開,發現是一枚鑽石袖扣。
老實說,我對這類飾品的更換率並不高,我的物架上這類飾品其實也少得可憐,這些年的常用袖扣,也就隻有大哥送我的那幾對而已,一眼便看出他送我的這東西很貴,不知為什麼本能地便是不想收,我將它推迴到季梟手裏。
“不用在我身上浪費這些錢。”我硬著嗓子說,並且發現自己好像越來越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給柯小姐的,人家不要,轉手給你。”季梟說著,像是也不在意了,索性直接將東西拋到一邊。
看著摔在地上的首飾盒,我心中沒由來的一陣難受,季梟說的話也令我黑了臉,索性推他一把,“你當我這是收垃圾的麼?”
季梟沉了臉色,並不說話,他的腳步很沉,隻是走到我慣常放飾品的小桌前——嘩啦一聲,他麵色淡然地將它傾翻在地。
桌上的、抽屜裏的,大大小小各類物件頃刻間散落在皮質地毯上,燈光使它們折射出奇異的光澤,宛若散在地上的繁星。
我看見我的小飾品自收納盒中散出,雖然我並不熱衷於將它們裝飾在自己身上,但其中不少,都是大哥給我的生日禮物,“你他媽瘋了是不是!”許久沒對季梟動過怒,我上前第一時間竟不是踢打他,而是試圖將散落一地的東西一件件撿起來,視線有些模糊了,我甚至不想承認我哭了,我發誓我這輩子從沒遇見過比季梟更可惡的人。
然而不等我將它們拾起,季梟將我從地上提起來,他的麵色甚至可以說是扭曲的,“他送的東西你就哭哭啼啼地去撿,我送的看都不看是嗎?”
“你要怎樣!你希望怎樣?你把我關在這裏,難道還指望我給你好臉?”前所未有的憤怒起來,我抓扯著他前襟的衣物,咬牙切齒地搖晃著,卻不能撼動他分毫。
不想再迴憶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反正後來我跑出了房間,而季梟追了出來,就算在晚上我也不能離開這間公館,他在客廳擒住了我,甚至還從後方死死抱住我,將我按到沙發上,強迫我坐到他的雙腿之間,而我隻是一邊咒罵著一邊掙紮,他叫我別鬧,還咬住了我的耳垂,不輕的力道,簡直疼得要死。
其實到這裏都還好,我不能忍受的是,當客廳的燈被打開,張管家望見我和季梟二人以那樣的情態扭打在沙發上。
我的尊嚴就是那麼脆弱,我不願被章管家看到我被季梟狠狠製住的模樣,哪怕我隱隱知道我跟季梟的事他可能其實比誰都要清楚。
當時季梟的原話是:“這麼晚還不睡麼?”他語氣極度不友好,就宛如在用餐過程中被打擾的兇獸。
而張管家隻是垂下眼睫,說:“聽見響動,以為出了什麼意外。”
“我們的房間亂了,你叫人去整理一下。”季梟言簡意賅地吩咐道。
張管家道了一聲“好”,便離開了,我因為羞惱而不敢看他,我也不確定他的視線是否在我身上停留。
那之後季梟拉我去了他原來的那個房間。
那個小小的,仆人專屬的房間,竟一直都有人打掃,並且還是一副隨時可以住進去的模樣。
“今晚我們在這睡。”季梟像個幽魂一樣緊緊纏住我的身軀,在我身後輕聲說。
知道掙紮不過,我索性不掙紮了,反正後來他說了很多話,甚至還笑著,我真不知道他怎麼笑得出來,他說:“那麼生氣?騙你的,居然還當真了,傻不傻?”
“這床小吧?腿都伸不直。”
“明天就陪你出門去,以後有什麼不舒服就直接說,不要悶著不吭聲,你知道我的,我不喜歡你那樣。”
季梟是個言而有信的人,第二天他果然照做了。
那之後便是噩夢的開始,季梟開始隔三差五往公館裏買禮物,知道他不喜歡我冷臉,我偶爾會裝作一副開心的樣子,然而他好像察覺出了我並非真心,時常諷我裝都裝不像,而我想,他要的不就是這樣嗎?
同當時大哥送我禮物時同樣的反應,我敢說除了沒撲上去抱住他,該有的“驚喜”的模樣,我都有了。
後來忍不了他的冷嘲熱諷,為了要他別再折騰我,我甚至學當初麵對大哥的作態,同樣地也抱了上去,還說他的禮物我很喜歡,可他卻狠狠握住我的腰,說:“少拿應付你哥那一套來應付我。”
知道他是了解我的,所以我才一直以來不敢那麼做,現在看他對我的不滿日益加劇,我才迫於無奈這麼做了,卻又被他這樣冷嘲熱諷,老實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想可能他都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麼。
那是我的再次崩潰,當時我的額頭抵在了他的胸膛上,真的什麼都不想再提了,隻忍不住抱怨:“你到底要怎麼樣?你他媽怎麼這麼難伺候?”
而這好像誤打誤撞地莫名滿足了他,他的手輕輕放到了我的背上,上下撫摩著:“其實這樣就好了,冉燈。”
這樣就好了。
老實說,甚至到現在,我都沒有明白他當時的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