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是顛簸的,因為視線被遮蔽,其他的感官所帶來的衝擊自然就比平常要大得多。
不止一次,我要求他們放下捂在我眼上的黑布,身體兩側(cè)明明各坐了兩個人,我甚至通過咳嗽聲認(rèn)出了人,並準(zhǔn)確念出了他們的名字,可他們對我的請求卻絲毫沒有應(yīng)答。
實在是忍不住,我索性抬手試圖自己將那些禁錮扯下,他們卻變本加厲地直接將我的雙手反綁在了身後。
“冉哥,抱歉,這是家主的意思。”其中一人在綁完我後,還滿懷歉意似地在我耳邊致歉道。
可惜我不夠身強力壯,不能對這兩個渾身腱子肉的家夥做出任何實質(zhì)性的反抗,身體靠在靠背上,我放棄了抵抗。
知道他們終究不會對我做什麼,我的心情其實說不上緊張,但一想到或許接下來就要麵對盛怒中的季梟,我的心情便止不住地沉重起來。
“你們要帶我去哪兒?”倒肘搗了搗身邊的人,我輕聲問道。
沒有人迴答。
我說:“我要迴公館。”
“頭兒的意思,把你帶到喻家總部。”
喻家總部?是說喻家大院嗎?我暗暗冷笑著,心說這季梟再大逆不道也總不能叫人殺了我,頂多打我一頓……當(dāng)然與此同時,一些言語羞辱隻怕也是少不了的。
沒關(guān)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與他相處的這些年,我早已練就了一顆金剛不壞之心。
那時,約摸是帶著“赴死的悲壯”,我的心情居然前所未有地堅毅起來。
喻家大院的氣息,我是再熟悉不過的,甚至不用人引導(dǎo),我自己也大致能夠知道我究竟身在何處。
門扉打開的聲音是沉重的,通向內(nèi)裏的氣息有幾分陰冷,近乎令我打了個寒戰(zhàn)。
這地方我來過。
“是往下的樓梯,小心腳下。”為了方便我行動,一個手下甚至?xí)簳r鬆開了手中的禁錮,拉著我的一隻手,意圖牽引著我往下走。
可我站在原地,不想動作。
我自然知道下麵是什麼地方,當(dāng)初季梟落水事件之後,我就是在這個地方領(lǐng)了罰,生生挨了好幾大鞭子,還昏了過去。
我本以為我會直接被押去見季梟,卻沒想到會來這個地方。
心中一時間充斥著一種莫名的憤怒,心說季梟這家夥是想要用喻家家法來懲治我嗎?
可我不過是……不過是……
“我不下去,我要見季梟。”
“阿梟哥在主屋會見客人。”
“頭兒說晚上他會到這來看你。”
兩人一前一後跟我解釋著,語氣中不乏小心翼翼,而我卻氣得有些發(fā)抖,季梟這是什麼意思?他是要我成為他的階下囚?他以為他是誰,以他的身份,他真覺得他有資格懲罰我了?
“鬆開!”我開始瘋狂地掙紮起來,這兩個手下一開始像是害怕弄傷了我,倒也沒有過於用力地阻攔,可當(dāng)我跑迴到地麵,他們還是從身後抓住了我,兩個人將我架著,我雙腳淩空,嘴裏喊著季梟的大名,同時口不擇言地叫罵著。
其實我已經(jīng)忘了當(dāng)時我究竟罵了他什麼,事後我才知道原來季梟將我的這些叫罵聽得一清二楚,因為那時他正站在書房的窗旁,正位於地下室入口的正上方,靠著窗臺的位置。
“罵得真好聽。”他說,“原來無論怎樣,我在你心中就是個雜種。”
約摸是我反抗得過於厲害,那兩個手下最終將我固定到了一張床上,嗯,對,沒錯,是一張床,很奇怪,明明記憶中這間專門用於懲罰家族成員的地下室沒有“床”這種東西,看來在老爹過世後,季梟將它重新裝點了一番,隻可惜直到最後我走出這個懲罰室,都沒能看見這裏麵究竟是什麼模樣。
一直被蒙著眼睛,隻聽著身邊的動靜,知道周圍有人,我態(tài)度猖狂,可一想到自己或許正一直正對著虛空叫罵,便止不住地更加羞惱起來。
雙腳被加上了鎖鏈,鏈子根部大約是被固定在了床腳的位置,手仍是被固定在身後,大約不希望我摔得過慘,那倆手下還會好心地出言提醒:“自由活動的範(fàn)圍大概是三米的距離,不要摔到了……燈哥。”
自然也不希望自己摔個狗吃屎,測試到了最遠距離我便停下腳步,他媽的季梟可真不是個東西,他以為用這種方式就能讓我認(rèn)輸嗎?“你們老大想怎麼罰我?來吧,罰完了我好走人,這麼綁著我真的沒意思。”
“……過段時間阿梟哥他會親自來。”
“頭兒叫你注意安全,別磕到碰到了,我們?nèi)蝿?wù)到了,得先走了。”
“等等!”
意識到自己將獨自一人被關(guān)在這個全然黑暗的房間中,我的心中沒由來地一陣恐慌,“把東思遠叫來。”
“……阿遠出任務(wù)去了,現(xiàn)在來不了,等他迴來了我們跟他說一聲吧,好了燈哥,沒時間了,我們先走了。”
那兩名手下離去後,我的世界陷入到了真正意義上“無聲的黑暗”中。
頗有幾分茫然地,我坐到了原本的床上,綿軟的被褥,倒還算舒服,可我卻無法說服自己靜下心來,甚至也不能令自己心安理得地躺倒在床上,就那樣睡去。
我隻是在思考一些問題,譬如——這次我們的行動,季梟是怎麼知道的?
還有,在季梟眼中,我究竟算什麼?
這樣被他具有侮辱性質(zhì)地關(guān)在這裏的我,又究竟算什麼?
這麼長時間以來,我的努力,又究竟算什麼?
他憑什麼這麼對我?我甚至……都沒能真正跟大哥見麵。
況且,現(xiàn)在我在喻家的權(quán)力已經(jīng)被他全然架空,我做什麼,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渾身的肌肉緊繃著,我感覺我真的再也無法忍受,要不是公館……要不是我的公館!我真希望那家夥立刻在我眼前消失,我發(fā)誓,我發(fā)誓,等時間到了,我不會在他身邊多停留哪怕一秒。
有時候我不禁捫心自問,要是沒有公館,我還會留在他身邊,跟他朝夕共處嗎?
季梟那麼可惡,鬼才要跟他一起住。
可惡!
也不知等了多久。
在黑暗中,時間的流逝會轉(zhuǎn)換成另外一種十分令人難以忍受的方式,我沒有什麼幽閉恐懼,也並不懼怕黑暗,但我仍舊無法坦然麵對這種無邊無際的黑暗以及安靜到極致的孤獨。
我想,季梟大概就是想用這種方式來懲罰我。
有一年那麼久了嗎?或許沒有,那麼一秒呢?那又太快了,我說不清時間的度量了,我想讓自己沉沉睡去,但卻因為那種莫名的恐懼,絲毫沒有困意。
說委屈?多多少少都會有一點吧,但下一個轉(zhuǎn)念不免又覺得自己矯情——明明知道這是最有可能產(chǎn)生的結(jié)果,這時候倒是知道害怕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認(rèn)識季梟。
聽到動響的時候,我甚至懶得支起身子去張望了——反正什麼也看不到。
鐵門被打開的聲音。
很奇怪,明明隻是腳步聲,我卻立馬認(rèn)出來者就是季梟。
“起來。”他的聲音堪稱冷漠。
鐵鏈細微的響動,我覺得我就像是被押在牢裏的重刑犯,“我沒有做錯什麼,我隻是去給喻景澄送行。”口很幹,這是我一早想好的,專門用於服軟的臺詞,可一開口,卻仍舊是慣常不友善的腔調(diào),“大哥……我甚至沒有見到他的麵。”坐直身子,我用盡力平穩(wěn)的語氣同他解釋道。
“如果你真認(rèn)為自己沒錯,就不會一見到我就解釋個不停。”凳子被拉動的聲音,季梟大概是坐到了這間屋子的某一個地方,聽聲音,大概是正門的方向。
“所以你打算怎麼罰我?打我?罵我?”我冷笑一聲,“或者說殺了我?”
“你沒有認(rèn)識到自己的錯誤,冉燈。”他的聲音自黑暗處傳來,帶著莫名的厚重,“你想跟他們走,要是我的人沒有跟去,你或許已經(jīng)走了。”
“公館沒到我手裏,我是不會走的。”我說。
“並不一定,要是勸說你的不是老三,而是你大哥本人,你說不定早就對他投懷送抱,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飛到m國機場了。”
真不知道他用詞為什麼總是那麼汙穢!搞得好像我真跟大哥有什麼似的!
“拜托注意你的措辭!無論你怎麼妄想,現(xiàn)在……”微微敞開手臂,因為情緒的波動,我的聲音甚至略微有些發(fā)抖,“我還是被你關(guān)在這裏……我隻是好奇你是怎麼發(fā)現(xiàn)的,竟然一早就埋伏在了那裏,要是不想讓我去,你為什麼不幹脆直接挑明?”
像是意外於我的冷靜,季梟輕笑兩聲,“是,我的人你都認(rèn)識,慣常用的追蹤手段你也都知道,可錯就錯在你還不夠了解我,冉燈,不像你不了解我那樣,我十分了解你,就連你最喜歡做的小動作、最喜歡說的語氣詞我都知道,我說過了,在我眼中你跟裸體沒什麼區(qū)別,你真以為你在家裏自以為聰明‘秘密’謀劃的那些小伎倆我看不出麼?我就是想知道你究竟能做到哪個地步……”
“你監(jiān)視了公館。”我的聲音,就連我自己都有些不認(rèn)識了,猜想的雛形立刻在腦袋裏生根發(fā)芽,我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早該想到的,我早該想到的!
我意識到我終究是低估了季梟的下限,他就像是貪得無厭的餓狼一般卑鄙無恥!一想到不光是晚上,甚至連白天,自己的生活都會被一雙眼睛無孔不入地觀察著,我就感到恐慌!甚至惡心!
短暫的靜默,他沒有否認(rèn)。
這是否就說明,他已然承認(rèn)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