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季梟迷迷糊糊的“首肯”後,東思遠辦事顯然比先前放得開得多。
拿出喻家慣常的做派,威脅那些放高利貸別找他們不該去找的人,並警告林女士的那個鴨子姘頭,叫他少隔三差五地去打擾她們母子二人的生活。
事情似乎進行得十分順利,那個鴨店的選址不錯,將錢投進去後,很快便產出了第一筆收益,不禁暗笑那老鴨子還算有點眼光,在去除了該交給那幾個高利貸的費用後,我們竟然還有盈餘。
林女士那頭的工作自然也不能少做,那之後我聯係五妹的頻率便比往常高了許多,五妹顯然也對她那個鴨子父親沒什麼好感,讓她去勸說林女士少跟那種男人扯上關係。
那個男人明顯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對於我們的“提議”他隻能點頭首肯,但我看他的神情也是不乏怨懟,隻怕這人內心深處已經深深地恨上了喻家,說不定還恨上了林女士和五妹。
“老板!你們得講點道理,這已經不能算是我的店了!”容貌雖已經老去,但也依稀能窺見他年輕時那副吸引無知少女為他花錢的模樣,這是他唯一敢對我說的重話了,翹起二郎腿,我擺出趾高氣揚的模樣:“那是當然,誰叫你資金不夠,需要大股東來幫你維持門店壽命呢?”
“掙來的錢全都拿去還債了,我也要資金生活啊!隻給我這點分成,我倒還不如……不如迴我老家去。”他試圖用可憐引起別人的同情心,但我不是會被他的話術所迷了心智的女客人,提前查了賬,我知道前不久才來了兩個陪酒女為他開了好幾瓶酒,這人是奢靡生活過慣了麼?開那幾瓶酒賺到的錢都足夠普通人家半年的工資了。
“你走了也好,把你的那點股份轉給我,我可以另請人管這家店。”氣勢上不能弱了下去,老實說對於這種坑害無知少女的店我也沒有經營的樂趣,多在這呆一秒我都覺得惡心,快點把眼前這家夥趕走,才是我的終極目的。
那老鴨子自然是敢怒不敢言,他隻能用幽怨的眼神看著我,卻不能拿我怎麼樣。
這天晚上,我和東思遠頗有幾分意氣風發地走出了這家鴨店,大概是因為沾了店裏的酒氣,對酒精的味道有了那麼幾分向往,於是我們就近拐入了一間酒吧。
我們玩到了淩晨快五點才迴家。
當天晚上季梟並沒有迴到公館,我叫東思遠別告訴季梟,東思遠也答應了。
可那之後,事情就開始變得不對勁了。
第二天,我先是發現東思遠並沒有像往常那樣來到自己在公館的崗位,問起那個來接替他的陌生人,對方卻隻說這是老大的意思。
再然後是禁製的再度降臨,以照顧我的安全為由,我又被關在了公館內部。
再然後是電話卡的停用,剛剛到手的新手機再度被沒收,我想聯係五妹,得到的答複卻是等季梟迴來之後。
而這段時間,季梟一直沒有迴公館來。
最終要的是,四個月的期限就要到了。
僅剩不過半月的時間。
借用張管家的通訊設備,我嚐試給季梟打電話,很可笑,我居然已經記住了他的電話號碼,每一個數字從我腦海中蹦出,那麼地流暢、清晰。
而接電話的人卻是一個秘書,對方在得知我是誰之後,告訴我季梟現在在忙,沒空迴應我,而當我過兩個小時再度打過去,得到的又是相同的答案。
我從來不知道季梟還有個什麼秘書,這一認知令我大為光火,我意識到我可能做了什麼事把季梟惹急了,但又是什麼事呢?我不知道,沒人告訴我,我隻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公館內部走來走去,一遍遍複盤著近些天我的所有行動,卻依舊沒能得出一個結果。
在我再次試圖走出公館而遭到拒絕後,我心說我受夠了!我簡直受夠了!
我的發脾氣沒有作用,季梟甚至將公館內部全部換成了自己的人,他們根本不聽我說話。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整整五天。
終於,在一個雨後的夜晚,我聽見了熟悉的引擎聲,是載著季梟的車迴到公館了!從工作室的窗臺上望下去,我瞬間確認完畢,然後我就跟迎接主人迴家的寵物狗似的,飛奔下樓。
張管家早站在門口迎接家主的到來,同他對視的那一瞬間,我覺得我好像正被同情著,是我的錯覺嗎?這樣的疑惑隻在腦海中存在了不過一瞬,很快,門被緩緩打開,就如同迴到城堡的國王,季梟的身影出現在門扉後方。
他抬步走了進來,看也沒看我一眼,徑直走過,將我繞開,坐在了已然準備好的晚餐的餐桌前。
沒有同他一起吃飯的打算,這些天被圈禁的日子令我的生活不再規律,我已經提前吃過了,跟張管家使了個眼色,張管家微微額首,隨即向後院走去,室內終於隻剩下了我和季梟兩個人。
“東思遠這幾天沒來。”我的聲音沒什麼神采,老實說,這五天我過得倍感煎熬,要是他想讓我難受,那我承認他成功了,“怎麼迴事?你怎麼什麼都不跟我說?”
將一塊肉放進嘴裏,細細地咀嚼,許久,他抬起臉來,食物終於順著他的咽喉被咽下肚,“吃飯。”
“我吃過了。”毋寧說,我一點也不想跟他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這些天他給予我的一切令我感到氣惱。
不知為什麼,內心深處,我深深厭惡著那種像是在等待著什麼的感受。
“喻嬌的母親自殺未遂,所以你跟東思遠當天去了醫院,出了醫院後你們開了同一間房在裏麵住了一個晚上沒有出來,你用了點手段和話術,攛掇他為你辦事,對麼?”季梟望著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種冰冷如刀的冷漠,近乎瞬間將我刺痛了。
一時間我站在原地動彈不得,而季梟就那麼看著我,直到我緩緩張口同他解釋:“那天晚上我已經跟你解釋過了,我想幫她們母子的忙,你也說了,你的人隨便我用。”我嚐試提醒他,一麵卻又在內心懷疑起自己來——終究還是做錯了麼?我的小聰明終究還是不能被季梟所容忍的。
放下手中的餐具,季梟轉過身子麵對我:“可你沒有告訴我你要跟那邊的人達成商業合作,你叫東思遠調遣手下去了西區那邊,你甚至還取走了一大筆錢,冉燈,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糊弄?”
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我意識到自己先前的行動可能無形中犯了季梟的什麼禁忌,沒有料到他會發這麼大的火,我原以為一切的行動都會按照我的計劃走,可是……
“我是取了錢,但那是我自己的錢。”凝視著他的臉,我拚命地勸說自己不要被他的氣勢所嚇退,我沒做錯什麼,我隻能告訴自己,我沒做錯什麼。
季梟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的審判,他再次開口:“五天前,出了西區的那間牛郎店,你和東思遠一起去了酒吧,一直玩到第二天早上五點,我沒說錯吧?”
“是,沒錯。”這難道也能成為他問責我的理由?暗暗攥緊了拳頭,冷汗卻不由自主地自額角滑落。
“那你知不知道那間酒吧隸屬於柯家名下,而借那女人高利貸的幾個家夥,有跟其他幾個家族勾連的背景?你知不知道當你和東思遠倒在一張沙發上的照片被傳到我手機上的時候,我正在跟那幾隻老狐貍談判?”
一瞬間,身體的溫度像是全部被抽幹,我怔怔地凝望著季梟,他的聲音就像覆在我耳邊的蛇信,冰涼地扇動,拍打在我的耳廓。
“你這個人質來得好及時,一切爭取來的優勢在那一瞬間化為烏有,而東思遠那個傻逼正醉醺醺地倒在你的胸膛上,而你,正抱著他。”
身體有些發軟,這份恐懼來得太快,我甚至還沒有那個能力去消化它。
一時間季梟的臉在我的視線中也變得模糊了,往後退了兩步,頗有幾分脫力地,我跌坐到沙發上,“對……對不起……”聲音細小到我自己都有些難以聽見,然而季梟卻站起身,一步步向我這邊走來。
“我以為……”我以為我自己做的是正確的,“……我不是有意的,我……”一想到東思遠可能因此而遭受的後果,我就止不住地渾身冰涼。
“你們是笑著走出那間酒吧的,”季梟的手撫在我的頭頂,我感覺我的發絲正被他溫熱的掌心所按壓,“而我坐在談判桌上,稍微說錯一句話,你們就都得死在那裏。”順著頭頂緩緩向下,季梟單手抬起了我的下巴,“你們離開的時候,大概沒發現好幾個喻家的人正守在門外吧。”
“你知道那種感覺嗎?”季梟居高臨下,他的視線就像是睥睨將死獵物的鷹,“心髒都要裂開,手差點控製不住地發抖,而我還得拚命裝作冷靜,像是毫不在意你們的死活。”
“對不起……”眼睛輕輕眨動,我流下淚來,這三個字在此刻是那麼地蒼白,而我卻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才能獲得季梟的原諒,恐懼或許已經大於了愧疚,我發現此刻我是真心實意地怕著他,“對不起,我不知道會變成那樣。”低頭,卻將臉埋進了他的手中,淚水蹭到了他的掌心。
“冉燈,你怎麼也學不乖,再怎麼裝也裝不像,仆人?沒有你這樣的仆人。”季梟一字一頓的審判,近乎令我耳朵發疼,心尖都在打顫。
我意識到四個月的諾言可能就此破碎了。
可我又能做什麼呢?
“至於東思遠,他已經被你迷得完全失去了警惕性,我對他很失望。”季梟嘖了一聲,而我則惶惑地抬起臉。
全然無情的神色,季梟就那麼俯視著我。
“是我要他那麼做的,你別怪他……”我抬手,抓住他的衣擺,聲音近乎帶著哭腔,“都是我的錯,是我強迫他那麼做的,要罰就罰我……你不要怪他……”
東思遠,明明是那麼崇拜季梟的一個人。
他甚至願意為了季梟去死。
我難以想象當他被季梟那麼嚴厲地責罰時,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都是我的錯,這些事情理應由我來承擔。
“你別怪他……”我一遍遍地訴說著,季梟卻一直沉默。
雙手抓住他的衣服下擺,我承認我從沒在他麵前這麼丟臉過。
我終究還是為自己的自以為是付出了代價。
或許不該一時掉以輕心,沒有去查那幾個人的背景,我的初衷或許並不壞,但卻還是因為不小心……
“不要為他求情了,”季梟的聲音很低,“我隻會更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