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是在拿到號碼後三天才接通的,這三天我過得分外煎熬,季梟那頭給我的說辭是,號碼是三弟的新卡沒問題的,但三弟人現在在大哥手上,所以為什麼無法接聽季梟這頭無法知悉。
我不知道季梟是怎麼拿到這號碼的,或許他跟大哥那頭的人做了什麼交涉,反正三天後,當電話終於正式接通的時候,聽筒處傳來三弟熟悉的聲音時,我稍稍地鬆了一口氣。
“現在在一艘船上。”三弟的聲音有些飄忽,聽不出什麼情緒,“大哥叫我坐船迴國,飛機場對我來說不太安全。”
“大哥有派人守在你身邊嗎?你有沒有見過他。”心裏提著一口氣,通過三弟的語氣我無法辨別他內心對於大哥的態度究竟如何。
“見他?”重複了這兩個字,電話那頭的人輕輕嗤笑一聲,“我上哪兒去見他,他就跟天上的神仙的似的,我見不著他。”
平日裏,談及大哥的時候,三弟的語氣很少不是滿懷憧憬和敬意的,像這樣帶有嘲諷的口吻,倒是第一次。
我不知道他是否知曉自己的未婚妻已經被大哥那頭的人擊斃的消息,也說不出任何叫他別怪罪大哥和季梟的話來,明明有很多是我想要問他的,但那些音節就是卡在喉頭,發不出聲來。
許久之後我才說:“到的時候我來接你吧。”
“季梟的人會在你身邊嗎?如果在的話還是別來了。”
什麼?我第一時間以為季梟的人對他造成了什麼傷害,才令他說出這樣的話來。
“喻青書說不定會派人埋伏在碼頭,到時候又是一場血戰,”這一次,三弟直接叫出了大哥的名字,“我算什麼?我不過是他用來殺敵的活靶子,一隻蠕蟲,一個該死的魚餌罷了。”
“阿澄,你的心情我理解,但無論怎樣那應該都不是大哥的本意,你先不要激動……”我頓了頓,意識到這時候還幫大哥說話或許對三弟來說是一種傷害,“雖然這事的確是大哥做得不對。”
“我被他利用了,我真蠢,甚至到最後一刻還在心裏為他開脫。”說著,三弟的語氣中已經帶上了哭腔,“阿玲穿著婚紗,但是沒有客人來到婚禮現場,大哥說他會到的,但他沒有,你說你會來的,但你也……最終是季梟的人拿著槍械先到的,阿玲拉著我叫我先躲到房子後的叢林裏麵去,我完全懵了,隻是傻乎乎地聽了她的話,然後她跟我說她不會有事的,她說大哥應該不會拿她怎麼樣,她說等今天過去之後我們的婚禮能夠繼續,大不了再補辦一個,我分不清她究竟是為了安慰我才騙了我,還是她也被大哥騙了。”
“當時我信了她的話,燈哥,我真傻,我居然相信了,那時候我甚至沒有反應過來進到屋子裏的都是季梟的人,甚至不敢想象阿玲也是季梟的人,阿玲為他們打開了門,他們是為了找大哥留在屋子裏的東西嗎?我不清楚了,我以為是出了什麼事,當我看見大哥的手下在門前停下車的時候,甚至還想跑過去問他們究竟是怎麼迴事。”
“然後其中一個人對著窗子開槍了,有人中彈嗎?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阿玲還在屋子裏麵,她穿著婚紗,那麼長的裙子,行動肯定很不方便,我就跑,一個勁地往房子那邊奔,然後我在二樓的陽臺上看見了阿玲。”
“她也看見我了,她用手勢叫我摸摸口袋,我在口袋裏摸見了一張紙,我手都是抖的,太久沒看中文,感覺自己都變成了文盲似的,她告訴我了,她說有些事不好意思當麵跟我說,就都寫在了信上,信裏她說她是季梟的人,一直以來她都在為季梟辦事,其實她的任務一開始不是美人計的,她和季梟都沒有想到我會愛上她,甚至沒想到我們會走到這一步,她說她其實不是什麼千金大小姐,而是一個普通出身的農家女孩,她的身份是喻家偽造的,甚至用來買衣服鞋的錢都是從喻家取出來的,她說她欠了季梟一條命,所以她拚命去還這份恩,這次的行動就是最後的任務,任務成功後,季梟便會放她自由,允許她不再提心吊膽地作為內奸活著,如果我不嫌棄真實的她,如果到那時候我們仍然舊相愛,那麼即使是季梟也會願意給予我們最誠摯的祝福。”
“她說,她或許欺騙了我許多,但無論如何,誓詞裏,無論生老病死貧窮與富貴,她的珍視、她的諾言是都真的,她愛我,許諾永遠陪伴在我身邊,直至死亡將我們分開,這些她都未曾撒謊。”
“阿燈,你知道嗎?我哭了,就站在槍林彈雨的別墅下,我感動得哭了出來,然而我一抬頭——我看見了她的血,染紅了純白的紗裙,她沒有中彈,而是在陽臺上凝望著我時候,被身後的人逼近,用短刀……那個人我認得,他偶爾會作為大哥的代表來到我家,有時候還會坐下來在沙發圈內跟我們說說話。”
說著,三弟吸了吸鼻子,他哭著,同時又笑出了聲,“你知道我媳婦怎麼做的嗎?她的力氣可真大,那麼小一個人,還受著傷,一個過肩摔的姿勢,讓那個男人摔下了陽臺。”
“她叫我快走,她說,她不會有事,然後她就一瘸一拐地離開了,那時候我才看見,她的婚紗,後方,背上,裙擺上,都已經沾滿了鮮血。”
“那時候我就知道她活不成了,我雙腿發軟,想進房子裏去找她,可還沒走到一半就被喻青書的人攔了下來,他們不顧我的請求,將我掐暈了過去。”
“……”
“沒有,燈哥,我的身邊沒有喻青書的人,可能是因為我醒來後在他手下麵前口不擇言地罵了他們的老大,我叫他們滾,於是他們隻把我押上船,叫我乘著這個迴國去。”
“你知道我覺得最可笑的是什麼嗎?在最後一刻,我還想著大哥後來的人或許會把她抬到醫院,她身上是有傷,但應該也不致命,昏迷前我還一直抓著那些人的手,而他們也點頭答應我了。”
“可事實是他們嫌她沒死透,還對著她的屍體開了好幾槍。”
“燈哥,我以往老是在心裏可憐你,覺得你被季梟圈禁在家裏,好可憐,我還想著好好幫喻青書辦事,迴去救你。”
“我都沒意識到我自己才是最可悲的那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燈哥,我以為我是他同進退的好兄弟,可他隻當我是他手中的一粒棋,我以為他是被奪了皇冠的王子,沒想到他是披著善人的惡毒巫師,這麼多年,我好像從沒有一刻看清他的樣子。”
沒有體會到切身的痛,我想我是沒有那個資格去說自己其實是理解三弟的,一朝一夕的變故,原本他對大哥的信任是多麼忠厚,此刻他對大哥的恨就會有多麼深切。
他說,那感覺就像是人生空了一大塊,他說他老是夢見喻家曾經的模樣,那時候他滿心歡喜地以為自己以後能為大哥做事,就算他沒有聰慧的頭腦,沒有非凡的才華,隻要跟著大哥,總不會出錯的。
“可現在什麼也沒了。”
當我知道他搭的船會在碼頭停泊的時候,我告訴他我會到他的身邊去。
他說不用,別那麼麻煩,他還沒脆弱到像個小孩一樣需要家人到身邊來照顧。
我告訴他我會讓季梟那頭將他妻子的遺體運迴國安葬,起碼叫他起碼最後再見她一麵,可以嗎?
他說不用,他頓了頓,問我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請求季梟將她的遺體安葬在他們原先那棟別墅附近的墓園裏。
“那山頭上,剛好可以遠遠望見家附近的那片湖,我告訴過你嗎?傍晚的時候,她最愛同我一起在那片湖畔散步,我覺得……如果以後我死了,也一定要埋在那裏。”
隱隱意識到了什麼,我叫他不要想太多,可他卻夢囈著,像是要睡著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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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斷電話後,我當即決定要往他下一站停靠的碼頭趕。
心中就是隱隱有一種感覺,是那樣近乎令人窒息的緊迫。
我買了最快的票,走前還鄭重地跟五妹進行了囑托。
可我最終還是沒能進到車站內部。
那是我第一次跟季梟派遣而來的,專門用於暗中盯住我的手下打照麵。
他們架住我的手臂,拖著我的身軀,不顧我的反抗將我往不遠處的車上帶。
靜默地坐在轎車內部,我蹙著眉頭,現在應當是喻家情況最為急迫的時候,這時候本來應當最缺人手,我不知道我究竟有什麼價值能讓季梟的人一刻不停地盯著。
打季梟電話也沒人接,我說我要迴我如今的家,那幾個手下卻固執地告訴我要先去見他們家主,這輛黑色的小轎車就這樣不偏不倚地開往喻家大院,我的內心暗暗叫苦,心說總不會讓我再次光臨那個地牢一樣的地方吧。
我以為我已然逃離了那間名為公館的牢籠,而原來季梟隻是將這牢籠的範圍劃得更大了些,如今看來隻要我還同喻家有一絲一毫牽扯,都不可能做到全然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