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知望其實在給秦舟發消息時就出門了,在此之前他是如何去工作間找孟玄並用兩頓大餐賄賂小姑娘的暫且不表,反正他如願得到入場券去接人。
秦舟估算好時間才出民宿,在路口站了一分鍾不到,柏知望就來了。
又一次坐副駕,尷尬是自然,好在他們已經和平相處這麼久,比在上海時要有得聊。
“去車行?”秦舟問。
柏知望說:“嗯,老劉準備了很多菜。”
路上經過一家菜市,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容易讓人想起老家,秦舟把車窗搖下一半,盯著紅紅綠綠的商品不說話。
柏知望偏頭看見他在走神,怕蚊子進來,示意他驅蚊液在扶手箱裏。
現在有個很好的共同話題是工作,柏知望沒開一會兒就開始聊b-04窟的定位糾正,聊起這個都不尷尬了,正說得起勁,車載導航提示已經到達目的地,兩個人還在聊。
一直到進車行,秦舟還在念念有詞,什麼筆刷著色、什麼線描圖,東道主恨不得給他們一人腦袋上敲個栗子讓他們開竅。
“不會吧?孤男寡男共處一車,你們竟然聊壁畫?”劉老板不可思議,“柏大學究,你竟然拿借的車追人?租好歹也租個貴的啊,你租五菱宏光是幾個意思?”
秦舟立刻否認說“不是那種關係”,劉老板根本不信。
柏知望懶得解釋,順著他的意思說:“書非借不能讀,車非借不能開。”
“我呸。”老劉往桌上重重放三個碗,“我看你們這些人一個個腦子都讀書讀傻了,我那倒黴侄子估計長大後也這熊樣,唉,愁啊!”
秦舟好奇:“你侄子?”
“對啊,我沒跟你們提過嗎?”老劉嘴裏叼著一塊烤羊腿,簽兒還沒來得及拔,“劉子識,博物院的,跟你們好像還是同行?”
柏知望跟秦舟不約而同地看向對方,對完眼神後異口同聲道:“他是你侄子?”
老劉奇怪:“咋?我不像讀書人家裏長大的?”
秦舟被這句話逗笑,樂著說:“不是,我們認識他,挺優秀一孩子。”
接下來話題自然而然地轉移到劉子識身上。老劉開始好頓輸出,說這侄子從小叛逆,長輩越幹什麼他越不想幹什麼,天天嚷著在這地方待一輩子沒勁透了,結果好不容易考出去又被提溜迴來,進博物院後更是學什麼都抵觸。
秦舟看到的是軟化後的劉子識,所以對老劉嘴裏的這個人很陌生。
“如果不能幹自己喜歡的事,確實還挺痛苦的。”秦舟想替劉子識說兩句,“不過我跟他共事過一段時間,能感受到他的激情,他並不像你說的那樣啊。”
老劉倒酒邊喝邊說:“誰知道呢,要不認命要不開竅了吧。”
秦舟說:“既然不管喜不喜歡都幹得好,那就說明他很有責任感。”
後麵老劉一直在埋怨他弟兄幾個為什麼非得逼著孩子迴來,不管結局怎麼樣,反正中間確實鬧得雞飛狗跳。
秦舟就一直聽著,沒發表評價。
因為柏知望沾了幾口酒,去劇院的路就由秦舟來開。秦舟的車技一直很好,他從十八歲開始就泡在各個競速館裏,談戀愛後去得少了,但技術底子還在。
秦舟輕鬆地倒車入庫,橫平豎直連邊距都相同。他解開安全帶,敏銳地察覺到柏知望表情異樣。
“在想什麼?”秦舟沒急著下車。
柏知望沉思了一會,猶豫著問:“你覺得劉子識這個人怎麼樣?”
秦舟立刻反應過來他想問什麼,一定是上迴燒烤攤跟自己剛剛的發言讓他誤會了。
“什麼怎麼樣,別的單位的同事也要做印象測評?”秦舟故意逗他。
柏知望搖搖頭,“我的意思是……他很招人欣賞。”
秦舟笑:“誰不欣賞上進認真的後輩,你不欣賞孟玄嗎?”
那意思是,自己對孟玄、對劉子識都是一樣的,沒任何多餘意味的“欣賞”。
柏知望很快明白他的意思,連嘴角的弧度都變大了,跟剛剛恍惚的他判若兩人。
秦舟吸取教訓,深知有些事必須開門見山,所以他鄭重地解釋道:“別瞎想,上次在燒烤攤是我想謝謝他幫忙,沒故意不答應聚餐。”
話挑到這種明度,柏知望也沒必要藏著掖著,“接風那次我也是真的要加班,沒不想見你。”
秦舟久久地看著他,忽然覺得這一刻似曾相識,又好久不見。其實之前的很多次,如果能這樣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解釋幾句,也不至於演變成最後那麼無奈的結果。
“進去吧。”柏知望看著票務信息說,“馬上開場了。”
幕布拉開,整個劇院陷入黑暗,後排有微弱的手機亮光,被紅外線照過提醒後立刻熄滅了。
在來之前秦舟跟沈先生了解過話劇的背景,據說導演從省劇團辭職,為了排這戲險些資金鏈斷掉,最後還是排除萬難地巡演了。
舞臺布置非常巧妙,幾處轉場堪稱精巧,劇情不急不緩,收尾點睛的交響樂更是蕩氣迴腸。小小的話劇隻有三幕戲,可結束時臺下人已是百感交集。
秦舟很喜歡看各種題材的舞臺劇,畢業前他跟柏知望攢下來的劇場票已經塞滿了兩個票夾。秦舟常開玩笑,說這個票夾就像是厚厚的情書。
可惜,後來情書的載體不再是這些門票,變成了一張張機票或火車票,再後來,已經沒人去收集這些東西了,情書不過也是沒用且會發黃的一遝紙。
結束到謝幕之間有短暫的停頓,追光和大提琴都戛然而止。在這三秒不到的空白裏,秦舟盯著黑暗,極輕地叫了一句“柏知望”。
旁邊也用氣聲“嗯”了句,秦舟不明所以地說:“我們真的很久沒一起進過劇場了。”
“是啊,”柏知望低語,“本來不該這麼久的。”
這時候大幕再次拉開,主創人員牽著手排成排,衝到臺前向大家鞠躬。背景音樂忽然變得歡快,在秦舟聽來有種割裂感。
燈光再次亮起時,主創人員齊齊到臺前謝幕,編劇是個麵容昳麗的男子,跟主演們手牽手深深鞠著躬。
在場觀眾遊客居多,急著迴家收拾準備第二天的旅程,所以沒等小提琴拉完,紛紛起身離開了。
秦舟跟柏知望沒動,他們習慣留到最後一刻再走,就連看電影也會不約而同地等完字幕出完,等到後來滿場就剩他們倆。
劇的題材比較沉重,又不是什麼知名劇團演的,上座率不高也在意料之中。秦舟對他們的處境感同身受,所以想讓他們感受到喜愛和反饋,等到樂隊展示完立刻站起來鼓掌,手窩成喇叭形狀放嘴邊喊“bravo”,用最大的聲音告訴他們演出好看。
四周都沒人,所以他很顯眼,臺上那位衣著大膽的主創在聚光燈下揮揮手,對他笑著說“謝謝”。
走出劇院已經是十點半,圓月當頭,照得人與平沙都溫柔了很多。
反正迴賓館估計也會很晚,所以迴程反倒不急了。車一路開到觀景公路,秦舟忽然想起這條路是之前來旅遊時漏掉的,於是打了個方向盤,速度放慢。
秦舟問:“今天是農曆十六嗎?”
“十七。”
“怪不得,月亮真不錯。”
“歌也不錯。”
被這麼提醒,秦舟才注意到車載音響裏在放wonderful tonight。上個世紀的老歌翻唱,莫名非常襯今晚的景。
柏知望說:“跳個舞怎麼樣?”
秦舟驚訝道:“在這嗎?”
“對啊,在這。”柏知望笑,“還沒在公路邊跳過舞。”
秦舟應該考慮的是“和誰”而不是“在哪”,提醒:“我們分手了,柏知望。”
沒人會跟前男友在月亮底下跳舞,柏知望想了想答:“可是這首歌真的很好聽。”
音樂正好放到一半,舒緩的間奏中有女聲哼鳴。
雖然舞還沒跳,但氣氛已經有了探戈一般互相試探的味道。本來就是無比了解對方的兩個人,如今更是你來我往,進退有度,有些心思自然也欲蓋彌彰。
挺有意思的。誰能想到年輕時兩個直球沒經曆過的朦朧和拉扯,竟然在三十歲後體會了一遍。
秦舟不知道是被夜色衝昏了頭腦還是怎麼著,點點頭說:“有道理。”
他們推門下車,身側的觀景公路空無一人。月色如洗,腳陷進黃沙裏有濕綿的觸感。
柏知望幫秦舟理著半拉長的劉海,手無意蹭過他的臉,來到腰邊虛虛地搭著。
“劇跟舞都補上了,”兩個人隨著音樂晃動,柏知望又低又柔的嗓音在秦舟耳邊響起,“以後別再躲著我了,行嗎?”
作者有話說:
接下來進點迴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