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舟承認,在看到花的那一刻,他什麼都不想管了。管他以後會發生什麼,管誰變了誰沒變,都去他媽的,他就想跟柏知望好。
可惜裂縫不會靠一束花粘合,隻會暫時被遮住。他們還是會吵,隻不過以前吵架還有導火索,到後來越來越奇怪,連誰踩髒地板或是碗放錯櫥櫃都會吵;每次出差視頻兩個人也是草草問候一下,陷入沉默。
又是沉默,可怕的沉默,因為真的沒話說,連爆發都不知道找什麼由頭,就算幹親密事也都是悶著聲兒。完事後秦舟總想抽煙,又怕柏知望聞到嗓子會不舒服,所以等他睡著了才敢下床抽。然而陽臺那麼小,火光隻會照亮兩個無眠的人。
誰也想不到,曾無話不談由月亮見證般配的眷侶竟然走到這一步。
月亮熬成銀耳湯,甚至沒放糖。
*
敦煌的月亮還是比老家透澈,秦舟抬頭看看荒野銀光,終於意識到自己身處哪裏,收起過於發散的思緒,再次朝屏幕中打了個招唿。
秦舟這一口一個“阿姨”,把對麵的女人給喊笑了。郭敏眼角的紋路很深,笑起來更甚:“你說這事兒整的,當初你喊阿姨我都不接受,後來好不容易想通了把你當兒子看、聽你叫了一年多的‘媽’,怎麼你反倒……”
改口的人自己先不好意思,撓撓後腦勺,求助地看向柏知望。
後者接過眼神,上前勸道:“您跟小船說這些幹嘛啊?”
郭敏搖搖頭,嗔怪道:“你欺負他還不讓我幫他說話?”
柏知望被噎得一愣,冤枉地直搖頭。他哪敢幹這種事,屏幕內外哪個人是他能惹得起的?
秦舟更加不好意思,趕緊說:“他沒欺負我……”
“你別心軟,該罵就罵。”郭敏教育起自己的兒子毫不留情,罵完還小聲說,“小船,你把手機拿遠點兒,咱倆不帶他。”
秦舟一頭霧水地向柏知望請示,後者無奈,隻能隨他們去。
等柏知望自覺地走遠了,秦舟心裏還梗著她說想搬走的事情,衝著上海那頭說:“您真的想迴家住嗎?”
郭敏的病情早在半年前就已基本穩定,醫生說她可以坐長途,但秦舟跟柏知望還是擔心,畢竟年紀擺在那裏,離得遠了總有照顧不到的地方。
郭敏在丈夫罹難後就蒼老了不少,這些年她對家庭傾注了太多心血,孩子累了還能打電話跟男朋友抱怨兩句,她操心一輩子,臨老還來了這麼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的苦都沒人可說。
“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我好,但這邊的樓真的太高了,我不好出門,又聽不懂方言,跟老太太出去曬太陽都不知道聊什麼。”郭敏發誓自己不是為了勸他們賣掉或者租掉老房子還貸才這麼說,“我真沒光想著省錢,你們倆現在日子過得挺好我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覺得我迴老家也是一樣的啊。家裏的書我都看過三遍,新的東西很難看進去,迴家至少還有老朋友。”
秦舟說不過她,心疼是真的,不放心也是真的。畢竟不是自己的媽,秦舟不可能替柏知望做決定:“要不您等他迴上海再當麵商量?”
“都行,我不急,最近我在學圍棋,能解解悶兒。”郭敏說話一直留有餘地,跟柏知望一個樣。
秦舟鬆了口氣。
“唉,別光說我了,阿姨跟你交底兒。”郭敏一下子沒了剛剛的活力,眼裏光都黯了,“之所以要找你聊呢,是因為我知道小望狀態很不好。他最近總是抽很多煙,我都不知道他啥時候學會的抽煙……咽炎犯起來一晚上都在咳,咳了他又睡不著又忙……”
秦舟聽著這些,覺得分外陌生。他眼中的柏知望一切如常,安慰起人來也是遊刃有餘,反倒襯得秦舟沒那麼體麵。
郭敏接著說:“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你們分開他才那樣,但確實是從五月那會開始的。我尋思著,應該你能勸得動他……”
秦舟不知道該怎麼迴,滿腦子都是她口中任性頹喪的柏知望:“我試試看吧,也不一定管用。”
“謝謝你啊。”郭敏說完這些,放心了不少,“都分開了還這麼打擾你,真不好意思。”
“沒事,應該的。”秦舟搖搖頭。
又寒暄問了幾句鄰居的事,兩個人準備掛了。
臨道別之前,郭敏欲言又止了一會,開口時還是很猶豫:“你跟小望……真的沒再可能了嗎?”
秦舟沒想到她這麼直白,舌頭打了個絆。
對麵趕緊解釋道:“我沒別的意思,你自己選就行。我隻是看你們這個樣子忍不住說幾句,你就當我倚老賣老吧。
“我是從鬼門關走過趟的人,更知道人生苦短。如果短短幾十年還留下那麼多後悔的事,老了會很遺憾的。”
“我明白。”秦舟若有所思地看著遠處白色的背影,“我們會好好考慮的。”
人煙渺渺的沙漠裏很難見到熟人,附近最有活氣的地方大概就是沙洲賓館。柏知望沒迴那裏,而是在遠處的沙堆後守著,見秦舟掛了電話,他慢慢走迴去。
秦舟見到他表情不好看,讓他以為自己又犯了什麼錯,所以他有點惶恐:“都聊了什麼?”
郭敏讓秦舟勸,秦舟可沒想用懷柔戰術解決。他語氣強硬,像高中老師在教育小孩兒:“帶我去你的房間。”
柏知望雖然不解,但也不至於把它誤解成什麼曖昧的邀請,他們還沒到那程度。
秦舟見他疑惑,解釋道:“應你媽的命令。”
聽起來不大文明,所以他又補道:“不是罵人啊,阿姨剛就是這麼囑咐我的。”
“……”柏知望揉了揉鼻子,算是明白自己母親在唱哪出,“一定要搞突然襲擊嗎?”
秦舟篤定地點點頭。
柏知望沒辦法,把他帶迴賓館。
三樓這屋跟秦舟的戶型一樣,朝南開窗,帶個小獨衛,唯獨比樓下多一個陽臺跟長沙發。但這個房間色調明顯更淺,可能是主人慣用淺色東西的緣故,房間看起來特別整潔。
柏知望的習慣一點兒沒變,書桌上隻擺著配置很高的電腦和密密麻麻的書,別的雜物全收進茶幾櫃子裏。當初秦舟嫌他這麼擺拿東西不方便,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他倆的習慣越來越像了。
“你一般把煙放哪?”秦舟開門見山地問。
查個房卻連搜都懶得搜,柏知望也是很無奈:“床頭櫃。”
秦舟長腿邁過低矮的板凳,徑直走向白色抽屜,拉開最下麵一層,果然找到碼得整整齊齊的煙盒。
“沒收了。”秦舟仗著有郭敏的令箭,行事十分囂張,“阿姨還說,你最近咽炎犯了?”
柏知望頭疼地捏著鼻梁,心虛討好道:“你好歹打個招唿再問這種問題。”
“怎麼,你申科研項目前能提前透題呀?”秦舟強詞奪理。
柏知望沒辦法,隻能點點頭。
秦舟生氣:“明天我陪你去診所拿止咳的藥。”
秦舟又環視一周,把能想到的都掃了一遍,才放心地準備離開。
“你們聊了這麼久,不會都在商量怎麼改掉我的壞習慣吧?”柏知望不可思議。
秦舟搖搖頭,“沒,還聊了她迴老家的事。”
柏知望歎口氣,這確實是很難辦。長期出差項目是意外沒錯,但就算迴了上海,他每天也隻有晚上能在家。而且自郭敏鬆口後,柏知望就跟秦舟搬去了大房子住,隻有周末有空能去城區跟郭敏碰麵。
“我過兩天迴趟上海吧,跟她商量商量。”柏知望無奈地揉著太陽穴。
秦舟看他這表情莫名想到他們的過去,其實過去不管是秦間、林念英還是郭敏都沒給感情造成什麼實質性傷害,然而很多事情就像那盤蝸牛或是那次闌尾,看著沒事,其實已經暴露出他們之間的差異。
情正濃時懸殊和陌生正是新鮮感的來源,十三年後他們漸漸因為熟知而越活越像,卻也因“剪刀差”而越走越遠。
秦舟出神地喊:“哥。”
柏知望應著。
秦舟沒頭沒尾地問:“你後悔嗎?”
這話不明不白,是問他後悔沒好好經營感情,還是後悔跟自己分手,抑或是後悔在十三年前跟自己好上,秦舟都沒說。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答案,也沒想好要到又能怎麼樣。
柏知望幾乎沒有猶豫,答道:“後悔。”
從相識到分手,他們之間的前情提要實在太多了,柏知望沒解題就答搞得人家很慌。秦舟刨根問底:“比如?”
“很多事。”柏知望的後悔不止一次,因為秦舟給過他很多次機會,他都一一錯過還渾然不知,“當初不該在沒準備好異地的時候就去美國,哪怕一定要去,也得迴來陪你看完《貓》,去顧村要拍點櫻花的照片,或者親眼看你辦完畫展。”
柏知望看似不經意地提起這些,不知道在說出口之前已經在心裏醞釀了多久。釀出的酒味太濃,熏得秦舟有些飄忽不知所以然。
秦舟低著頭,微亂的頭發在鏡片上留下小塊陰影。
他其實也很後悔,如果他對柏知望可以更加有耐心跟信心,能不那麼幼稚的執拗,能多多換位思考,可能很多爭吵都可以避免。
聽起來真的很多遺憾,如果當初不開始,是不是就不會這麼遺憾。
“那如果當初再給你一次機會,”秦舟抓著門把,骨節分明的手指微微縮緊,“你還會跟我在一起嗎?”
柏知望似乎很奇怪他為什麼會問出這種問題,幾乎一秒都沒停頓,“雖然我後悔的事很多,三十三歲還這麼活不明白也確實很不應該……
“但我最確定也最不後悔的,就是那一年在國慶結束前吻了你。”
作者有話說:
說起來你們可能不信,這章是我目前為止嗚得最狠的一章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