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清晰照亮出兩方的麵容。
晏灼身後的侍衛也大吃一驚,他們也沒想到和秦良齊密謀的人竟然是晏九黎,他可是晏灼的孩子,侍衛們心驚膽戰地抬頭朝晏灼望去,想看晏灼會做出怎麼樣的選擇?
“父親……”晏九黎心髒跳得飛快,他最擔心的還是東窗事發了,他知道他們先前說的話,多半都被他們聽的清清楚楚,在想抵賴多半是不可能了,他掙紮著從輪椅上坐起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拽住晏灼的衣擺啜泣道:“父親,我並不是故意做這些的,而是受到了蠱惑,一群人拿著信物找上來,說我是且蘭後裔,給我灌輸複國的念頭,我這才鬼迷心竅起了心思,並非故意做出這種事情……”
他潸然淚下,哽咽地把事情經過說了。
且蘭亡國後,並沒有放棄複國的希望,偷偷在民間匯聚起了一批人,並先後找到了秦良齊、晏九黎,他們一個是公主之子,一個是要臣後裔,本該生來高高在上,萬人之上,現在卻都是寄人籬下看人臉色過活,於是也都被說動,起了複國的念頭。
晏九黎邊說邊哭,臉上鼻涕眼淚糊了滿臉,他卻沒有用袖口去擦。
晏灼平日裏對他還算寵愛,對他肯定比對那暴君親近多了,如果他好言好語撒撒嬌,沒準晏灼會輕拿輕放,當做這件事沒有發生。
他和那暴君孰輕孰重?
晏九黎很有自信。
“說完了?”晏灼冷漠的麵容湮滅在灼灼火光中,竟笑了起來:“說完了就去罪牢裏反省吧。”
晏九黎一懵,侍衛們感慨晏灼心如寒鐵,大義滅親,冷著臉去抓秦良齊和晏九黎,晏九黎這才終於感覺到惶恐不安如海水淹沒咽喉,他使勁掙紮,伸手去抓晏灼的衣擺,整個人慌亂得不能自抑,哽咽唿喊道:“父親,我是九黎啊,您就為了那個昏君……連一次原諒的機會都不給我嗎?”
“咣,”晏灼一腳把人踢開,猩紅的眸子裏冷漠暴虐一閃而過,聞言俯瞰著腳邊的青年笑道:“原諒?你們這些傷害陛下的東西,手刃萬萬遍都不解我心頭之恨。”
晏九黎對上他的目光,一股寒意從天靈蓋貫穿到腳底,忍不住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
他的希望終於破碎,這樣的目光根本不像是父親看孩子,倒像是看一個不死不休的仇人。
兩人被扔入罪牢,和那些經曆過一周拷打的刺客關在一起。
這座頻繁被晏灼光顧的地牢,比無間地獄還要懼怕,剛一踏進去,撲麵而來就是腥臭和腐爛的氣味。
濃鬱的血腥味充斥著每一個角落,牆麵上到處都是斑駁血漬,十幾個刺客浸泡在血海裏,有的已經開膛破肚,斷肢殘骸隨處可見,哀號遍地,而還活著的,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人了,他們渾身骨頭,肌肉都被揉碎,雙腿雙腳都被塞在嘴巴裏麵,團成一個血肉模糊的肉球。
在這宛如煉獄一般的景象,秦良齊從眼皮到肢體都在顫抖,不住跪在地上瘋狂嘔吐,刺鼻的氣味容融合著血腥味,更加讓人難以忍受。
晏九黎則當場就被嚇瘋了。
裏麵隻有一個禦醫癱坐在血肉模糊的血塊裏,表情渾渾噩噩,顯然也是被刺激得不清,秦良齊看到他,這才知道自己是怎麼暴露的,但他麵對這樣煉獄般的場景也沒功夫計較了,整個人撲到欄桿上,拖著兩條毫無力氣的腿,拚命拍打著鐵欄桿:“放我出去,求你們放我出去,別把我和他們關在一起——”
“已經是階下之囚了,竟然還敢挑三揀四?”
“你們最好祈禱陛下趕緊醒過來,”罪牢守衛被吵鬧聲吸引過來,透過柵欄冷冷的看他們笑:“不然將軍發起瘋來,瞧瞧你腳邊上的一坨,那就是你們的未來。”
秦良齊還想要說話,但瞥見角落裏那幾隻肉團,一張嘴就是瘋狂嘔吐,晏九黎似乎被眼前的一幕刺激到了,癡癡傻傻地癱坐在地。
守衛朝他們吐了口唾沫,轉身就走。
—
沐浴焚香過後,晏灼才大步走進未央宮,容懷還躺在床榻上沉睡,他撥開厚重的珠簾,低頭看了一會容懷的臉,問:“陛下可曾醒過?”
內監跪在不遠處,頭也不敢抬道:“不曾。”
“你出去吧,我和陛下單獨待著。”晏灼閉了閉眼。
內監躬身應諾,起身的時候欲言又止,這些天他一直在想——夜宴那天陛下囑咐他提前讓禦醫候在門口,是否早就有所預料,這一切是否都在陛下計劃之中?
隱約窺到了事件真相的他,想到這裏忍不住一個激靈,脊背隱隱發涼。
他是相信陛下絕對能醒過來的,但隻能守口如瓶,不敢把這個推測說給晏灼聽。
內監走後,將內殿裏成群的宮婢一並撤走。等內殿裏徹底安靜下來,晏灼解開外袍脫下來,隻穿著內衫躺到床上,手臂將容懷輕輕攬到懷裏。
容懷皮膚蒼白得看不到一絲血色,在昏暗的光線裏更像是一尊羊脂玉雕琢的人偶,由於便於換藥,所以身上隻罩了一件褻衣,前襟鬆垮得敞開著,露出包裹紗布的胸膛,隱約可見一抹血色,發絲如瀑布般散落在肩頭,平日裏噙著笑容的嘴角天生向上彎起,看上去和平日裏似乎沒有什麼差別,仿佛下一秒就能睜開眼睛朝他笑。
“陛下……”晏灼將臉埋在容懷頸窩,深深的聞著這熟悉且讓他著迷的氣息,若非容懷現在還有心跳,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現在會做出什麼事來。
每天晏灼就靠感受容懷的氣息,才勉強維持瀕臨崩潰的理智。
“陛下,臣找到了傷害你的人,全都關在罪牢裏,還有那群流亡在外麵的反賊我已讓人去抓,”晏灼在容懷耳邊細細將今天發生的事說了一遍,然後含住容懷的耳朵,如玉般白的耳尖,往時含住這裏的時候,容懷總會發出輕顫,但現在卻冰涼得沒有任何反應,晏灼心痛難忍,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低聲道:“等陛下醒過來,就能處理他們了……陛下這一覺,可睡得太久了。”
容懷依舊眼皮緊閉,安安靜靜毫無反應。
晏灼的大掌輕輕撫摸他冰涼的臉龐,深邃的眼眸裏藏著不計其數的感情,容懷枕在枕頭上沉睡,他就躺在旁邊輕輕環住容懷,也不顧這樣的姿勢極其難受,就這麼短暫閉眼小憩。
他沒有注意到懷裏人的指骨輕輕顫了一顫,摸約半個時辰後,容懷緩緩睜開眼睛。
於容懷來說就像是睡了長長一覺,意識稍微迴歸,他就感覺到胸口的劇痛,不過對於從小就習慣疼痛的他來說,這點根本不算什麼,他微微轉過頭,視線落到身邊躺著的晏灼臉上。
為了將就他的睡姿,晏灼的姿勢真的很別扭,但也在竭盡全力把全部的身體都貼在他身上,或許是心情極差,就連睡著覺,眉頭都緊緊蹙在一起,硬生生讓那張俊美的臉兇戾得讓人不敢直視。
容懷卻不會被這樣的表象嚇到,他知道晏灼脾氣暴虐可怖,但內心卻有真摯熱情的一麵。
“阿焱……”容懷聲音輕得低不可聞。
發現他蘇醒過來,係統也開口了,開頭就播放了一段鼓掌的背景音:“宿主,你這一傷傷得好呀,禦醫、晏九黎和氣運之子都暴露了,現在全都被關到大牢裏去了!”
“具體說一說。”容懷道。
係統在後臺喝了幾口熱茶,把他睡著的時候發生的事告訴他,事情跟容懷之前所預料的一模一樣,他聽在耳朵裏倒沒有更多的意外,他雖然看似受傷最重,但卻把自己變被動為主動,也在晏灼心裏徹底洗白了,實則是得益最多的。
把事情說完之後,係統連連砸舌:“晏灼真是用實力詮釋什麼叫——”頓了頓,它找了一個適合的措辭:“為了老婆,我可以連兒子都幹掉。”
容懷:“……”
“我還以為晏灼至少會在老婆和孩子之間猶豫一下呢,”係統說:“畢竟晏九黎當時哭的是真叫那一個慘,沒想到晏灼巋然不動,直接讓人把他們拿下。”
“沒想到晏灼直接選保大。”係統唏噓道。
“阿焱眼裏當然隻有我,這也是最讓我癡迷的,”容懷在腦海裏說道,他身體還不能自由活動,以防止大麵積的移動,導致胸口的傷再度崩裂,他費盡全力才能抬起一條手臂,手指輕輕觸碰晏灼的下唇。
感覺到嘴唇上冰涼的觸感,晏灼倏然睜開眼,低頭望向懷裏,容懷正躺在他的懷裏,睜開眼對他輕柔一笑。
晏灼唿吸一窒,下意識屏住唿吸,他還以為這次又是他的幻覺,但這幻覺也太過美好,讓他不敢驚擾。
直到容懷輕喚他:“晏灼。”
真真切切聽到容懷的聲音,晏灼才敢相信眼前的人醒了過來,瞳孔張大,胸膛劇烈起伏,昭示內心強烈的波動。他環住容懷的手臂微微顫抖著,說話連聲音也在顫抖:“……陛、下?”
“是我,”容懷指尖柔和地沿著他堅硬的下頷滑動:“我沒有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