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隻覺得一直昏昏沉沉的。
他能感受到自己應是躺著的,但是自己仿佛因為身上不盡的寒冷動彈不得,隻無意識地抽著,同時意識又清醒的抽離在身體感官之外。
薛青感到自己被扶起,喂下了一顆丹藥。
丹藥入口即化,就像一股暖流流入了身體,緩解了他的寒冷。
他的意識才慢慢緩過來。
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薛白,眼中盡是心疼。
薛白身後是許久未見的無雙和一個陌生男子。
“弟弟醒啦!”無雙發現薛青睜開的眼,連忙問道,“感覺怎麼樣?”
見三雙眼睛都盯著自己,薛青無端產生了一種自己命不久矣之感。
難道自己真的生了什麼重病?
“我總覺得有些冷。”
薛青老老實實地說道。
“小青你知不知道,你中毒了!
一臉懵的薛青聽到薛白這樣說。
直至聽薛白講完,薛青才知道,原來自己身上竟中了陰毒。
怪不得他的妖丹完全無法運轉,妖力也總是枯竭著無法凝聚。
而這陰毒是因誰而得,不言而喻。
可惡的黑蛇!!
薛青在心中第一百零八遍痛罵。
而且,如今擺在他麵前的竟然隻剩下一條道路。
那就是深入和尚窩,去讓法海來幫自己。
知道這個治療方法的薛青隻覺得要吐血三升。
他和法海究竟是什麼孽緣!
明明他已經想努力想躲避了。
薛青沒想到,已經居然會巧到,他中了毒,但是這毒隻有法海能解。
這是什麼偶像劇裏麵男女主之間的情節橋段!?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雙無形的手,將他和法海的軌跡強硬地交織在了一起。
薛青在心中默默錘桌。
他好想逃,卻逃不掉。
曲有意表示可以讓薛青以他義妹的身份去靈隱寺治療,曾經靈隱寺和天機閣也算有過並肩作戰的情誼,何況曲有意願意以五個仙品靈器作為報酬。
五個仙品靈器!
這可實在是豐厚得不能再豐厚的報酬。
可是寺中和尚還是表示,要先得過問法海本人的意見。
曲有意有信心讓靈隱寺的和尚答應,可是若是那法!
他倒是實在不確定了。
畢竟法海心性極佳,個性淡泊,不像那些和尚,看著是和尚,其實早就投了仙門修煉那一套。
等級有界,以法力為尊。
曲有意本以為這一趟怕是不成了,已經焦急著在書房查閱古籍試圖探尋出其他的法子了。
他不想辜負無雙所托。
但令人意外的是,前去靈隱寺的屬下前來迴話。
法海竟是答應了。
不僅答應了,還願意把隔壁院的禪房騰出來,讓他的“義妹”暫住。
這下倒是真的出乎曲有意的意料了。
果然,法海大師就是與那些尋常的和尚不同,心懷眾生,普濟眾生。
若是有下一屆靈隱寺住持競選,曲有意定是要代表天機閣給法海投上一票。
“此事兇險,姐姐把這件事交由你來決定!毖Π渍f。
隨著治療的進行,薛青的妖力會逐漸恢複,妖性也會緩慢顯現。
因此,薛青需要按時服用下之前的丹藥,那丹藥能掩蓋妖丹,外人用靈力探入時,隻看得到內府,隻會以為薛青是尋常修士。
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是在法海施法祛除陰毒時,薛青在法海麵前要小心不能露出破綻。
雖然兇險,但他們也努力做好了近乎完全的準備。
但薛白覺得若是自己弟弟覺得害怕不願去那廟宇之中,那她以後便四處收集火係的靈器丹藥來緩解便是,就是弟弟會因為時不時的毒發而受苦。
薛白尊重薛青的決定。
薛青看著姐姐比之前憂愁了許久的麵容,知道這件事已經別無他法,不然姐姐也不會擔心憂愁到這個地步。
他也不想再這樣拖下去,成為姐姐的累贅,再讓姐姐憂心。
治好之後,薛青定要發憤好好修煉。
小蛇如今才發現,離了姐姐的庇護,自己在這世間竟是弱小的寸步難行。
故此番雖然有些驚險,但隻要能治好他身上的毒,他願意一試。
薛青想要變強,還想要親手……報仇。
他接受了這個辦法,看著薛白擔憂的表情,薛青忍不住安慰她,不想要姐姐太過擔心。
“姐姐放心,我和那法海曾經見過幾次,他看樣子也不是會濫殺無辜之人。”
姐姐理應開開心心在人間遊玩,和心上人好好戀愛,而不是整天因為他而操心。
“見過幾次?”薛白被薛青的一番話驚的茫然,“什麼時候見的?你失蹤的這幾天碰到了他?”
薛白覺得弟弟果然是大了,之前突然冒出來的心上人就嚇了她一跳,沒想到弟弟還和靈隱寺的高僧有過幾麵之緣。
真不知道弟弟還有多少驚喜又或是驚嚇是她不知道的。
“姐姐你就放心啦~你就安安心心的,我還等著解完毒送你和許宣成親呢!毖η喑Π最H有深意地眨了眨眼,成功讓薛白的神色從凝重轉為女兒家的羞澀。
薛青想,他正好趁此機會,按之前夢境鬼判官的說法,將欠法海的恩情還了。
若能治好毒,他便也如同姐姐曾經那般隱居山林修煉,那樣便和法海永世不再相欠。
“見過幾次?”一旁的曲有意聽到後恍然大悟,指尖摩挲了一下下巴,“怪不得……”
無雙好奇,“何出此言?”
“我原本是擔心法海大師不答應的。隻是聽我屬下說,他當時和法海大師多描述了一下青青的樣子,原本還在懸著未決的事就那樣定下來了!
曲有意拍了一下手,“這實在是很有緣,不是嗎?”
無雙捂著唇笑了笑,打趣道:“看來是我們的擔心多餘了。”
而薛青倒有些瑟瑟發抖,聽這描述,法海莫不會猜到是他了吧?
薛青還是好奇,“曲大哥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描述我的樣子的嗎?”
曲有意沉思,麵色為難,“嗯……我忘記問了,估計是根據我給他的畫像來的吧!
其實他知道他屬下是如何說的,隻是若是將他這五大三粗的手下說出的話說出來,沒準會惹人生氣。
他屬下是這樣描述的:曲少主的義妹慣喜歡穿的渾身上下都綠綠的,是個修士,但是術法似乎也沒有很精通,有一雙很大的眼睛……
也不懂法海是怎麼聽完他屬下的描述後同意的,明明當初曲有意和屬下吩咐的時候不是這樣說的。
大約屬下較為粗獷不羈的緣故,隻對他的描述記了個大概印象,去靈隱寺時就開始自由發揮了。
不過隻要能同意,便是大幸。
“那我需要什麼時候動身?”薛青問道。
雖然此刻身體仍止不住的覺得冷,但終究還是比前麵那動彈不得的樣子好多了,也有氣力可以收拾一下東西,做一下準備。
“再過一個時辰,就讓曲有意派人將你送進去。”無雙答道。
“對了,我父親不知道這件事,我害怕事情有變,給你準備了幾個法寶和術符護身!鼻幸鈱⒁粋芥子袋遞給薛青,“裏麵還有隱藏妖丹的丹藥,一日一顆。”
“你敢瞞著你父親?真是越來越放肆了。”無雙勾了勾曲有意的下巴,斜眤著一雙狐貍眼調笑。
誰人不知天機閣閣主是誅妖的激進派,當年的妖界橫難就有天機閣的參與。
可誰會想到,恨毒了妖類的天機閣閣主自己的獨子,居然和妖類整日廝混在一起。
“為了你放肆,我心甘情願。”曲有意吻了一下無雙勾著他的手。
一旁的圍觀群眾薛青看的目瞪口呆。
怎麼感覺,無雙和這個他今天才認識的曲有意,氛圍怎麼這麼奇怪?
莫名的讓蛇臉紅。
隻是如果他沒記錯,無雙應該是公狐貍吧。
莫非他倆……?!
哦豁,真是看不出來。
這對薛青可並不陌生,在高中時,班上的好多女生都喜歡看有關書籍,在下課休息時會聚在一起討論劇情什麼的,雖然沒聽過她們的聊天內容,但是她們快咧到太陽穴的嘴角給薛青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並且,她們居然還將他和他同桌拉了郎,拉郎他不介意,但是!
為什麼要說他是軟萌小受!
就算是,他薛青也是妥妥的大猛攻。
薛青表示不服。
薛白將一塊靈石遞給了薛青。
薛青如今沒有妖力,不能使用傳音石,隻能用隨身攜帶的靈石來驗證是否安全。
隻要靈石不碎,就代表薛青是安全的,這也好讓她在外麵放心。
很快就到了入寺的時間。
靈隱寺背靠北高峰,麵朝飛來峰。
“靈隱”,意為“仙靈所隱”。【注1】
這是薛青第一次來到靈隱寺。
接待他的僧人很是溫和有禮,在曲有意手下的護送下,薛青很快就到達了為他安排的禪房。
因這次他前來的身份是天機閣少主的義妹,故寺中以貴客之禮相待。
薛青所住的禪房是單獨的,還帶個小院子。
樹植豐茂,一清澈小譚位於院中,有幾尾錦鯉遊曳其中。
環境倒是十分清幽雅致,一草一木皆帶了寧靜的禪意。
隻是這院中並不是無人。
有兩個小豆丁正在這挖土玩樂,一個頭上紮著兩隻小角,一個有著圓圓的小光腦袋。
那個圓腦袋豆丁背影十分眼熟。
看到這個熟悉的小豆丁。
薛青下意識的感到一絲不妙。
果然,聽到有人來的動靜,兩個小豆丁紛紛迴過頭來。
一雙葡萄似的大眼睛向四周掃了一下,很快就鎖定在了薛青身上。
頂著這個目光,薛青忍不住停住了腳步。
空氣安靜了好幾秒。
清脆響亮的童聲打破此時的沉靜。
“師娘!”
阿樂扔下手上的小鏟子,歡快地咧嘴露出漏風的牙,張開藕節似的手臂,邁著小短腿快速地衝了過來。
像個小炮彈一樣。
“師娘,阿樂好想你!
衝過來的小胖丁抱住薛青的腿,那雙還沾著沙粒的小髒手揪住薛青的衣服。
阿樂抬頭看著薛青,一張包子臉可憐兮兮的。
仿佛他們是久別重逢的至親親人。
圍觀的僧人和曲有意下屬包括還在挖土的小豆丁都驚了。
還是那個頭發紮了兩個小角的小豆丁率先反應過來,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你說的師娘呀!
而其他人齊齊地看向薛青。
他們聽到了什麼?
薛青:……
拳頭硬、了。
在周圍人如炬的目光下,薛青隻覺得自己的腳趾都快將地給摳穿。
他緩緩的試圖將阿樂的兩隻扒著他的手拿下來。
居然拿不動。
這小豆丁就像長在他腿上似的,並且力氣奇大無比,撕也撕不開。
薛青默默的將手收了迴來,抬頭對上了曲有意下屬瞪的和銅鈴一樣大的眼睛,顫顫巍巍地尬笑:“哈哈,小孩子真是調皮,童言稚語,哈哈哈!
言下之意,小孩子瞎說你們應該不會當真吧哈哈哈。
曲有意下屬也十分上道,哈哈一笑為薛青救場,“寺中孩童也如此熱情,靈隱寺果然是好地方哈哈哈!
聞言帶路的幾個僧人的神色也和緩下來,看樣子是要客套寒暄一番。
眼看著話題終於要被轉移開,阿樂顯然不樂意。
他又扯了扯薛青的裙擺,大聲問道:“師娘你和師父的定情信物還在師父那呢!我等下去和師父知會一聲!”
定情信物……師父……
莫非,這位新來的貴客真的和法海大師有羈絆?
也是,之前那寧王世子都被直接拒絕了,還是住持在閉關前強硬要求法海給寧王世子醫治這兩年,法海才答應下來。
怪不得這次法海大師這次這麼爽快的就答應了,原來這其中竟有這麼一層秘辛在。
圍觀的眾人表示自己都懂了。
深深的懂了。
而薛青隻覺兩眼一黑,迴頭對上曲有意下屬的眼神。
這個粗獷大漢的眼神震驚,仿佛在說:你和法海居然是這種關係?怎麼不早說!
“不是這樣的,你們聽我解釋。”薛青蒼白又無力的試圖辯解。
誰知邊上的僧人皆搶先一步說:“薛施主不必擔心,貧僧什麼都沒聽到!
廢話,如此勁爆的秘事,他們可生怕招致禍端。
完了,這下真解釋不清了。
薛青心中絕望。
而還緊緊抱著薛青腿的阿樂還覺得不夠,悄咪咪將自己髒髒的小肉手在薛青衣服上蹭幹淨。
仿佛後知後覺的虛虛捂住自己的嘴,奶聲奶氣,“這是可以說的嗎?”
樣子好不做作。
薛青:……
你都已經說出來了還問什麼。
這小屁孩快給我閉嘴吧。
“額嗬嗬嗬嗬!毖η嗉傩α藘陕,“可以可以!
此刻若是說不可以,那倒更顯得是欲蓋彌彰,做賊心虛了。
按捺住想將這小屁孩拎起來打一頓屁股的心。
他朝阿樂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阿樂,你能不能放開我的腿?”
阿樂眼珠子滴溜溜轉了轉,知道自己前麵的行為估計已經惹的薛青不快了,隻討好的朝薛青笑了笑,又露出那漏風的牙。
這才鬆開了扒著薛青腿的手,阿樂乖巧地說:“師娘居然還知道阿樂的名字,阿樂好開心。”
小胖手指絞了絞,一副內斂羞澀的模樣。
薛青如今已經是破罐子破摔的無欲無求狀態了,他已經放棄爭辯。
轉身朝僧人謝道:“麻煩師傅將我帶至這裏了!
僧人迴了個合十禮,答道:“已將被褥都換新的了,施主直接休息即可!
囑托完薛青一些寺中清規,帶路的幾個僧人就告辭離開了。
搞完事情的阿樂一見局勢不對,就拉著自己在邊上一直看戲的小豆丁,找了個借口溜走了。
見人終於都走了,薛青鬆了口氣。
然而這口氣還沒完全吐出來,就聽到曲有意的下屬按捺不住地感歎道:“薛姑娘,沒想到您居然有這一層隱藏身份!”
有著濃密絡腮胡的大漢眼中露出羨慕的神色,“少主還讓我盡力保護您的安全,看來真是多慮了,在這靈隱寺中薛姑娘也是有人護著的!”
薛青還在極力辯解:“您誤會了,其實……”
臉上有刀疤的大漢打斷了薛青,“姑娘不用解釋,雖然灑家單身了三十多年,但這一點還是懂得!
他自以為理解的憨笑了好幾聲,“男人都是不忍心自己心愛的女人受傷的,想必那光頭的和尚肯定也是一樣的。哈哈哈!”
薛·法海心愛的·“女人”·青:“哈哈哈,您真幽默。”
懶得辯解了,就這樣吧。
這個黑白顛倒的世界。
送走了曲有意的下屬,薛青疲憊地倒在了床榻上。
連鞋襪都沒脫,就想這樣躺著不動了。
其實一路過來,他的身體仍是不舒服著。
雖然服用了火靈丹緩解了一番,不至於疼痛到行動不了。
但那陰惻惻的冷依舊如附骨之疽,一直如影隨形,伴隨著隱隱的鈍痛。
其實前麵撥不動阿樂的手,也不僅僅因為阿樂的力氣大,還因為他的身體,已然有些使不上勁了。
他現在就像是個弱不禁風的紙片人。
肩不能提,手不能扛。
他都快嫌棄死自己了。
也不知這法海治病是怎樣一個流程,如之前給寧無恙那樣治嗎?
不過這法海倒不像是個降妖的高僧的,像個行醫救人的醫生,有病就要找他治。
不知他業務這麼繁重,忙不忙的過來。
被自己想法逗到,薛青嘴角忍不住溢出一點笑容,但因為緊隨而來的帶著冷的疼痛又將這笑憋迴去了。
這種感覺,就像有一把用堅硬的寒冰凝成的劍在他的身體中,無盡的釋放這永不融化的寒意,而那尖銳鋒利的劍,在他柔軟的血肉中磨著他,帶給他折磨不堪的疼痛。
使了點勁將自己的鞋蹬掉,薛青將自己埋進了被褥裏,裹緊了被子,把自己捂的嚴嚴實實的,希望這一動作能讓自己溫暖一點。
他服用的火靈丹隻能緩解一時,隨著時間的流逝,功效隻會越來越弱,而那帶著寒冷的疼痛一層一層更為洶湧地泛上來。
他本想要去找尋裝著各種丹藥的芥子袋,可冰冷的疼痛連他一起也凍僵了。
薛青埋在被褥中,隻覺得冷得他快要昏過去了。
法海什麼時候才來啊,有沒有醫德?
難道要他這個中毒的人自己去找他嗎?
主要是,前麵引路的僧人也沒和他說法海住在哪啊……
完了,看來是真的要自生自滅了。
估計是身體的保護機製生了效,薛青隻覺得意識慢慢模糊了起來,漸漸的不知今夕何夕了。
身軀也被冷的無意識的顫著。
模糊中,隻覺得突然有一個熱源靠近了自己。
那樣溫暖,貼著的時候隻覺得那徹骨的寒冷都一起褪去了,讓他感覺好多了。
他忍不住用盡最後一點力氣伸手攀上去,求生的意誌讓他緊緊扒著這個熱源不輕易放手。
像個巨型的熱水袋。
隻是這熱水袋似乎不大情願,還推拒著。
求生本能強烈的薛青可不會放過這個希望。
他驀地比前麵多了許多力氣,直接一把扯住,直直將其拽到了床上。
薛青整個人纏了上去,將自己完完全全貼著,努力汲取著熱量。
這熱水袋怎麼還裹著一層布。
扒掉!
已經意識不清的薛青隻覺得這層布礙人,騰出一隻手就去扯。
動作十分急切。
但是作亂的手突然被另一隻手包住,製住了他的動作。
可是肌膚相觸,那直接感受的熱度讓薛青忍不住舒服的喟歎一聲。
扯著衣服,他又貼了上去-
薛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首先入眼的是那一雙漂亮的鳳眸和那鮮紅的晃眼的朱砂痣。
熟悉的讓人害怕。
意識還沒有清醒。
隻覺得是在夢中,薛青下意識的用另一隻手扯了手上捏著的衣服。
“你怎麼才來?”
這個破和尚,說要給他治病,其實是把他扔在這不管了。
他覺得自己是在怒氣衝衝地質問,卻不知自己聲音出來隻像是撒嬌似的嘟囔,還帶著自己都沒發現的委屈和埋怨。
配上此刻因為毒發而病態性暈紅的臉,倒有些說不清的勾人之意。
把臉貼上了那一副溫熱的軀體,貪戀著好不容易而來的熱意。
隻覺得貼上去的時候那身體還顫了一下,似是被他嚇到了。
薛青不滿地拍了一下,發出響亮清脆的一聲“啪”。
“別亂動!
不要打擾他取暖。
然後薛青感到他的兩隻手腕被抓住,那隻大掌輕而易舉的將他的手腕一起握住,讓他動彈不得。
隨後另一隻手貼上了他的後背,一股溫暖的法力如水流一般緩緩進入他的身軀,驅散了一直以來折磨著他的冷。
隨著疼痛減緩,薛青的大腦也開始解凍,恢複清醒。
薛青原先渙散的目光緩緩凝實。
撞進眼簾的是那一雙熟悉的鳳眸,形狀流暢,倒真的像是瑰麗華美的鳳凰。
那濃密的黑睫隨著眸一起垂下,遮掩了主人瞳中的眸色。
然而此時的薛青心中並不平靜。
法!?!
他什麼時候來的?
薛青一愣。
隨後發現的是他現在和法海的姿勢,怎麼看怎麼奇怪。
自己整個人幾乎要麵對麵地跨坐在法海的身上,兩隻手的手腕被法海握著,緊緊桎梏住,法海的另一隻手正貼在他的後背處。
法海則像是被惡人搶劫了一般,向來嚴謹不亂的僧袍被扯開,露出一小片胸膛來,原本習慣性捏在手中的佛珠也被隨意放在了床上。
那上挑的眼尾都多了幾分紅。
疑似惡人的薛青:……
天哪,這都是什麼糟糕的場景。
自己神誌不清的時候都幹了些什麼。
法海就這樣任由他亂搞嗎?!
如果情況允許,薛青簡直想抱頭蹲下。
一個人靜靜的緩解一下這心靈的衝擊。
薛青動著腿就想先從法海身上下來。
但身體突然傳來尖銳的疼痛。
不同於那陰毒帶給他的疼痛,是一種灼熱的,碰撞似的疼。
自後背擴散至全身,瞬間讓他失去了氣力,頓時軟倒下來。
好疼……
薛青整個人就像沒骨頭一樣隻得趴在法海身上。
“別動。”
“在給你解毒!
法海的脊背還是挺的筆直,那掌有力的支著他的身體。
明明身體溫熱,這人吐出話語的模樣總是冷冷淡淡的。
哪怕此刻僧袍淩亂,不再是那一絲不茍的模樣。
眉卻未蹙起過半分,鳳眸中是冷靜到極致的淡漠清醒。
讓人看到便會從無盡的熱潮中一瞬清醒。
在疼痛中,薛青突然想起來法海給寧世子運功治療的模樣。
法海也是伸手支著那個寧無恙,似乎不希望寧無恙靠近他。
看來這和尚沒準是個潔癖,不喜歡別人靠他太近。
於是本還覺得別扭的薛青此刻又沒臉沒皮地貼了上去,將額上因疼痛滲出的汗液全都蹭到了法海的僧袍上。
杏眼滿意地看著被他汗液蹭濕的僧袍。
他在疼痛之外,抽出心思壞心眼地想。
看,這下被他弄髒了-
疼痛讓時間都變得緩慢漫長起來,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抵著他後背的手才放開。
而失去了支撐的薛青瞬間不受自控的朝後倒了下去,整個人完全軟倒在被褥上。
在這如同酷刑的疼痛慢慢退卻後,薛青感覺自己整個人就像蒸了高強度的桑拿,渾身水淋淋的冒著騰升的熱氣。
這種熱度是由內而外的。
整身皮肉都要被熱化了。
他喘了喘氣,看到法海站起身,站立在床邊,那身僧袍已經整理過,又是那副衣衫整齊,莊嚴齊整的模樣。
疏離的鳳眸冷淡的勾著,透著拒人千裏之外的氣息。
隻是眼尾還未褪盡的紅痕和那衣襟上還殘著的濕意,將這遊離於眾生之外的人拉下神壇,落入滾滾凡塵。
也不知道這人明明碰到他時肌肉緊繃,能感受到其中不可忽視的抵觸和緊張。
那前麵幹嘛不推開他?難道礙著他是病人不便動手?
可是法海越是這般克製抵觸,就越想讓薛青想要去打破這副麵具。
就像看到一朵開的正好的花,總是情不自禁的想要伸手將它折下來,揉在自己的掌心中。
“這毒是怎麼染的?”他聽到法海問。
薛青順了順自己還不穩的氣息,雖然現在渾身狼狽地倒在床上,動彈不得,那濕淋淋的杏眼依舊狡黠倔強地瞅著法海,“要你管!
語氣十分欠揍。
可是這下意識的話一出口,薛青又後悔了。
雖然療傷過程很痛苦。
可是法海在耗費功力幫他解毒。
於是他那含著水的眼又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法海。
仿佛自己做錯了什麼似的。
就像小貓咪用爪子撓了你一下,事後覺得自己做錯了,又睜著一雙大眼睛抱歉地看著你。
薛青小聲答道:“被妖傷的。”
法海淡淡地點了點頭。
薛青也不指望他能得到其餘什麼反應,隻疲倦地閉上雙眼。
到底還是有些累到了。
是力氣耗盡的脫力感,累的連指尖都不想動。
在沉默的空氣中等待了一會,薛青才睜開眼,發現原本在床側的法海已然不見身影。
居然一聲不吭的走了。
真是不守“醫德”,把病人扔在這就不管了。
薛青正在心中嘟囔著,就看到禪房的門打開,法海拿著一冊書走了進來。
對上薛青的眼神,他將那冊書放置在薛青身邊。
“施主空餘的的時間可讀經書,凝神靜氣,對治療也有所裨益。”他說。
一個冰涼的硬物被放置在薛青攤開的手掌上,薛青下意識的握了握,是一個手鐲。
他將這個硬物舉到自己眼前,是一個青玉手鐲,通體清透,上頭還雕了一條活靈活現的小蛇。
是他之前被法海拿走的那個玉鐲子!
薛青的一雙眼瞬間迸出亮光來,他還以為這鐲子再也拿不迴來了。
沒想到法海居然還留著,並且主動還給他了。
隻是……
歡欣過後,薛青突然想到。
法海將鐲子給他,不就認出他是那晚的人了嗎?
雖然那晚有驚無險,但對於薛青來說,一想到自己編出的謊話,當事人還在自己麵前,就挺尷尬的。
他想抬眼看法海是什麼表情,但是一抬眼就和那鳳眸對上了。
薛青訕訕,“你認出我來了啊……”
此刻倒全然不見前麵懟“要你管”的那狂拽的模樣,那一瞬冒出來的張牙舞爪的刺又安分地縮了迴去。
法海沒有說什麼,隻是說:“既在寺中,就好好研讀經書,靜一靜心,明日我來考察!
總覺得法海語中的“靜一靜心”似乎在內涵他的心不靜。
而且讓他研讀經書,他又不是阿樂,為什麼要看經書。
但如今在寺中薛青隻能仰仗為他解毒的法海。
他還等著法海早日將他的毒解完,他就可以早日遁走,從此逍遙。
所以現在薛青不敢違抗法海的話,但是事情總是可以商量的。
見法海轉身就要走,薛青連忙伸手去抓住法海的衣袖,扯著不讓他走。
他可憐兮兮地看著法海,表明了自己的訴求:“可不可以……不看經書?”
“不可!狈ê|I無表情的將衣袖從薛青手中抽出,“施主,男女授受不親。”
男女授受不親!?
可是他是男的!
不服氣的薛青再次扯住法海衣袖,“什麼男女授受不親,那晚將我壓至牆上的是誰?你就迴我一個字,我可不可以不看經書?”
他可不想在寺中飽嚐身體煎熬和精神折磨的時候還要去看那勞什子的經書。
兩人正對峙著,禪房的門被人敲響。
是有僧人來送齋飯了。
在薛青愣神的那一剎,法海再次抽迴了自己的衣袖,轉身離開了。
留下一句“明日戌時三刻”,告訴薛青明日的治療和檢查經書時間。
臨走前還警告薛青在毒完全沒有解完之前不可妄動靈力。
法海一走,薛青就沒了前麵那勁,隻安靜地躺在床上,恢複氣力。
他倒要看看法海給他留的都是什麼經書。
伸手摸索到放在他身側的那一疊經書,薛青隨意抽了一本。
書不是全新的,似是被人翻閱了多次,但也十分整潔。
湊近的時候還能聞到好聞的檀木香,倒和法海身上的氣味相似。
隨手翻了一下,薛青這才注意到書名。
望著封麵上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薛青詭異的頓了一下。
這不就是《金剛經》嗎?!
腦子中抑製不住迴想到一些記憶。
薛青:……
他是和這個有些不解之緣。
等到氣力差不多恢複完全,薛青便起身用完了素齋。
不得不說,法海的靈力治療確實是有效果的,一直纏著他的那種浸入骨髓的陰冷感如今幾乎感受不到了。
若不是依舊無法運轉的妖力和凝滯著的妖丹,薛青都要以為自己已經痊愈了。
外麵的天色已經昏沉,暗沉沉的隻餘一點未曾散盡的天光。
寺內安靜無比,有著靜謐凝心的氣息。
薛青在這個小院內轉了轉。
那一潭淺淺的池水中養著幾株水植,一片一片圓圓的葉蓋在水麵上。
池水倒是清澈無比,清晰可見下麵鋪著著一層圓潤的鵝卵石。
有紅色錦鯉探出頭來,肥胖的身軀就像一臺巨艦,緩緩動著。
這潭中養著錦鯉,還不隻一條。
看來著錦鯉生活的不錯,看著就很富態。
薛青忍不住伸出手去戳了戳錦鯉那胖乎乎的身軀,希望蹭點好運來中和自己的黴運體質。
誰知指尖剛碰上紅錦鯉,那錦鯉便靈活地扭了個身子,魚尾啪的一下打到了薛青的指尖。
薛青正在感歎這錦鯉怎麼這麼敏銳,就聽到這個屁股對著他的錦鯉在那說道:“哪來的人,居然敢碰錦鯉大人我!”
邊上冒出一條金色的鯉魚,吐著魚嘴,“我支持!”
薛青:……
得了,這寺裏的魚也都是快成精的。
紅錦鯉見薛青收迴了手,隻蹲在潭邊看著它們,便不再管這個普通凡人,自顧自的和邊上的金鯉魚聊了起來。
魚眼瞅一下薛青,“這人是啥時候住進來的?倒是許久不見寧世子了!
金鯉魚慢悠悠地擺動著身體,“在你午睡的時候,我還聽到這人貌似是阿樂的師娘,或許是法海大師的情人。”
薛青正下意識的想反駁,結果聽到紅錦鯉的迴答後,他更坐不住了。
紅錦鯉表示:“我還是更喜歡寧世子,每次他都會撒很多魚食!
這個院子寧無恙也住過?
紅錦鯉繼續表述,“寧世子一看就是人美心善,可惜身體不大好,不過也是美麗的病美人,嘿嘿!
“什麼人美心善!他哪裏心善了!”薛青忍不住反駁,這頭紅錦鯉,白瞎了長這麼胖,連寧無恙的真麵目都看不出來。
萬萬沒想到這個趴在潭邊的普通凡人會接話,紅錦鯉和金鯉魚都嚇了一跳,立刻飛竄躲到水草裏。
看著一小撮水草裏麵的那個碩大身軀,薛青幾乎無語凝噎。
這魚沒發現那撮水草連它的胖尾巴都擋不住嗎?
薛青都開始懷疑和這隻胖鯉魚計較是不是拉低了自己的智商。
雙方都沉默不動,過了幾秒,那金鯉魚悄咪咪地探出腦袋,試探性地詢問:“你能聽懂我們說話?”
見薛青點了頭,金鯉魚震驚:“我可從來沒有見過能聽懂我們說話的人類。”
一旁的紅錦鯉又像個炮彈一樣竄出來,“你不會是妖吧?”
這下倒是機靈了。
但薛青不準備迴答紅錦鯉的問題。
紅錦鯉也沒指望他迴答,它自顧自轉了一個圈,“你真牛!敢進靈隱寺的妖你是第一個!”
它又說道:“雖然我佩服你的勇氣,但是我還是想問你是真的和法海大師有一腿嗎?”
“假新聞。”薛青支著腦袋,同時也問了這紅錦鯉一個問題,“你們真的能帶來好運嗎?”
聽到薛青的問題,紅錦鯉驕傲地擺了擺魚尾,“我覺得這是真的。”
然後它就感到一雙手抓住了它胖乎乎的身軀,薛青說:“那給我蹭蹭!
“喂!我是條公魚,你注意一點影響。”紅錦鯉一扭便從薛青手裏掙脫。
“你為什麼說寧世子人美心不善啊,我覺得寧世子挺好的!
金鯉魚還是不大樂意有人說寧無恙的壞話,“你不會是嫉妒寧世子,想要上位吧!不然怎麼也病了住到這個院子來?”
紅錦鯉似乎也恍然大悟,連連叫道,“原來如此!”
這都是什麼汙蔑!
“法海不是和尚嗎!你們別老編排這些有的沒的,你們說的什麼寧世子心狠手辣,惡毒的連一條小蛇都不放過!
看著這兩條蠢魚的模樣,薛青氣急敗壞地辯解。
“時代在進步,誰說和尚不能娶妻,你不能太迂腐!
紅錦鯉晃了晃腦袋,一副“我對你很失望”的模樣。
邊上的金鯉魚持續輸出:“你這麼緊張,不會因為你也覬覦法海大師吧?”
這兩條魚的腦迴路都是怎麼長的?
“你們不要瞎說!”
薛青再度進行反駁,結果隻收獲了兩條魚懷疑的眼神。
紅錦鯉飛快的來迴竄了一下,攪得水麵波瀾不平,“哎~我就說~你打不著~”十足十賤兮兮的模樣。
薛青的手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