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傷所帶來的痛苦已經一次比一次輕了。
到最後薛青才驚覺,身為妖,他居然不排斥法海法力,反倒不知不覺中還在享受法海的法力。
不同於法海這人的冷,溫暖的金色法力沒有傷害他,反而溫柔細致的在他身體經脈之中流轉,一點一點祛除他體內還殘餘的陰毒。
溫柔會讓人放鬆警惕。
在昏昏欲睡之中,薛青突然感到自己體內的妖力有隱隱湧動的預兆。
這下他快要睡過去的腦袋馬上清醒過來,原本闔著的眼也一同睜大了。
為了防止出現意外,在療傷之前薛青把那隱藏妖力的丹藥全都一口氣吃完了,隻是此刻,總覺得仍有些不對。
他也不知道此刻妖丹內流轉著似乎要破丹而出衝破束縛的妖力是否是正常的。
何況現在正在法海麵前,他還是忍不住為這種變化而感到害怕。
薛青不禁攥緊了掌下的錦被。
“疼了?”
在他身後的法海注意到了薛青突然而來的異常,他輕聲詢問。
“無事”。
似乎現在法海沒有察覺他體內的異樣,薛青微微將心落下來了一點。
“大師,我是明日就能離寺了嗎?”
這話一出,薛青又覺得有些躊躇,像在人家家中作客,眼巴巴地問主人自己明天就可以走了,顯得自己十分盼望離開似的。
雖然確實是這樣。
靈隱寺寺中生活清閑安定,幾乎要讓薛青忘了自己是個妖的身份。
隻是這體內不知何時就要破出的妖力,就像懸掛在頭頂不知何時落下的劍,時刻提醒著他不要沉迷,不要迷失。
不要忘了,自己隻是一隻妖。
一隻被發現就可能會被誅滅的妖。
薛青還是不能忘記那日的場景。
在人群沸騰似的叫好聲中,赤衣僧人毫不留情地剖開了地上那妖的腰腹,從中取出那妖的妖丹來。
鮮血流了一地。
聽到薛青的問題,身後的人沉吟了一會。
“是!狈ê^挻。
“隻需明日再除去陰毒所帶來的陰氣,施主便餘毒肅清,身體無恙!
那看來,他明日便可離寺了。
許久不見姐姐和無雙,也不知他們近況如何。
用機械鴿傳話交流終究比不上麵對麵的來的直接。
隻是……
薛青往後偏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法海。
法海正闔著眸,眉間的朱砂痣還是那麼晃眼。
還有那小屁孩阿樂。
經此一別,不知何時再見了。
之前因著傳說劇情的緣故,薛青總對法海懼怕不已,總想著逃離遠離。
總歸是不要再有交集為好。
隻是如今,經過寺中時日,薛青發現這位冷心冷情的靈隱寺高僧,也不像眾人口中那般疏離。
此時讓薛青掰著手指說出法海的優點,他肯定張嘴就能說出個一二。
或許是與薛青自小的生長經曆有關,別人若是對他有一點好,他便千方百計的想還迴去。
不過若是法海知道他是妖,還會如此嗎?
薛青心緒繁雜,都沒注意到法海已經收迴了法力。
這次解毒結束了。
“叩叩——”響起敲門聲,從門外傳來一個男聲。
“師弟在這嗎?”
是念慈的聲音。
法海朝薛青施了個合手禮,先出去了。
房門開合的那一瞬,薛青看到門外的念慈也在往裏看,那一雙溫溫柔柔的眼看向了他,朝著他彎了彎。
在薛青猶豫著要不要點頭打個招唿時,法海已經轉身,那鮮豔的朱砂痣一閃而過。
法海將門合上了。
他們似乎在討論著什麼。
就在薛青的禪房門口。
隱隱約約的也聽不清。
薛青下了床,剛穿好鞋,就聽到禪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法海又進來了。
他說他需要先離開,明日再來薛青這給薛青進行最後一次療傷解毒。
估計是念慈找法海有什麼要緊事要相商。
薛青點頭,和法海告別。
此刻房中隻剩下他一人,反倒方便薛青梳理自己的心緒。
隨手拿起一個話本,薛青伸向桌上的幾塊酥點。
估計是被阿樂帶起的這個習慣,現在薛青翻著話本時,也總是習慣性的往自己嘴中塞點心之類的吃食,不然就會覺得缺了點什麼。
隨手翻了幾頁,往日吸引他的話本也失了興趣。
薛青起身,走到今日和法海一起寫祈福帶的桌前。
桌上的東西還沒收拾,筆墨紙硯都一同擺著,還有薛青寫的草稿也整整齊齊地疊著。
他記得這草稿被他碰的亂了,估計是後麵法海幫他疊了起來。
抽出幾張草稿再度欣賞了一番自己的字,薛青還是覺得醜的不能再看,將草稿又放迴去了。
他在桌前站了一會,從袖中掏出祈福帶。
祈福帶顏色是純正的紅,上麵用漆黑的墨寫著的字體俊秀。
是法海為他寫的“萬事如意”。
在綁祈福帶時,薛青從他放在樹下的那疊祈福帶中拿起了這個。
不知為何,在拿起的時候他遲疑住了。
他突然不想將這條祈福帶掛在祈福樹上了。
比起掛在他再也不能見到的祈福樹上,他反倒想將這條祈福帶留下。
就當是個紀念品,薛青這樣對自己說。
那時薛青已經決定將手腕上的玉鐲送給法海,那麼他拿走寺中的一條祈福帶,應該也沒事吧。
神思轉動間,薛青已經將這條祈福帶塞入了袖中。
又怕被正在綁祈福帶的法海發現,薛青做賊似的拿起下麵的另一條祈福帶,裝作無事的迴來繼續綁祈福帶。
伸手緩慢地摸了摸正紅色祈福帶上的字。
薛青還能想到當時法海寫下這四個字的場景。
逆著日暉的身影中,他緩慢地落筆。
一筆一劃,無比珍重。
而如同碎金一般的日光撒落在了祈福帶上,給毛筆濡濕墨汁的筆尖也反射出泛著金的光芒來。
薛青從第一個字一直用指尖細細描摹,直到祈福帶上的最後一個字。
萬——事——如——意——希望真的能夠事事如意。
在薛青準備將祈福帶又塞迴袖中之時。
此刻,原本隻有些許異動的妖丹突然顫動起來。
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平日裏的妖丹安穩空懸於內府側邊,為內府傳遞著妖力。
可若是像此刻這樣劇烈顫動起來,便如在體內產生了一場震級不明的地震。
疼痛自腰腹處傳來。
那原本應是安穩的妖丹在此時便如同被強行打入他體內的異物,毫不憐惜地翻絞著。
而同時即將噴湧而出的,似乎是他被壓製已久的妖力。
手指痙攣似的顫抖,最終還是握不住那條祈福帶。
喜氣洋洋滿載祝福的祈福帶像飄零的柳絮一樣在空中打著轉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與此一同落下的,還有薛青蜷縮著的身軀。
薛青努力保持理智,一邊壓製著亂動的妖丹,一邊分出一絲精力去查探此刻妖丹和內府的情況。
那薄薄一層的陰毒已然是半透明狀,若不是仔細看甚至還發現不了這淡淡的黑霧。
陰毒確實如法海所說的那樣已經差不多快要解完了。
隻是不知這妖力是否是壓製了太久,此時竟無法受控。
薛青就這樣蜷在地上,縮著腿,像是這樣就能減輕從妖丹內府傳來的痛。
那最後一層壓製最終也破碎了,如同無物。
妖力衝出了妖丹,盈滿了內府,也朝著全身經脈奔湧而去。
他沒有發現,此刻自己的眼瞳已經變成了蛇瞳,流轉著琉璃似的光彩薛青說不出此刻什麼感受,在妖力衝出壓製的那一瞬間,他的頭腦出現了宛若斷片一樣的空白。
而後便沒有記憶了-
就像夢了一場,等到薛青緩慢恢複神智清醒過來之時。
首先感受到的是渾身充沛的妖力。
他已經失去妖力太久了,久到他幾乎都快忘了有妖力時的感覺。
而奇怪的是,此時他的妖力竟比之前高上一點,明明在此之間他沒有絲毫修煉。
薛青查探了一下,原來是體內多了一些不屬於自己法力。
金色法力溫順的沉在他的內府之中。
瞧著安分無比。
看來應是法海每日給他傳輸功力療傷,導致有一小部分法力留在了他的經脈之中,然後匯聚於他的內府之中。
而令人意外,這來自法海的法力竟與他的妖力很好的在內府中一同共處,瞧著相安無事,沒有出現什麼排異不相容的反應。
隻是,他現在妖力全恢複了,隱藏妖丹的丹藥也已都被他用完。
並且他此刻也不再身在禪房之中,而是在……
眼前是黑沉的夜色,遮天蔽日的樹林。
遠處是安然沉睡在山間的靈隱寺。
這是靈隱寺後山,當時他曾經夜中醒過來的地方。
也不知他斷片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
從傍晚直接到了夜間。
他也從禪房內跑到了後山。
薛青腳下踩到一點硬硬的東西,不像是石頭之類的,反而形狀奇怪。
他蹲下,凝起妖力作光查看。
是一塊骨頭。
來自同類的氣息告訴他,這是一隻蛇妖的骨頭。
薛青伸手撥了撥土壤,就是這一撥,從土壤中顯出更多的骨頭來。
不再是蛇妖的骨頭,但是上麵殘餘的一點妖力彰顯著身份,這是妖類的骨頭。
來自不同妖類的妖骨。
山下寺中的燈火突然明亮了起來,恢複妖力後也便敏銳的聽力聽到山下傳來聲音。
似乎有人在往山上來。
不好!
薛青來不及細想,他運轉妖力,將寺中的結界破出一個口。
遁出了靈隱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