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玦直到吃完飯迴家,都一直在想大良的問題。
他記得以前看過一些資料,天生的智力障礙的確很難治愈,但是如果後天人為幹預進行康複,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緩解,效果好的話,甚至可以做到基本的生活獨立。但是如果放任不管的話,那基本沒有任何好轉的可能性。
看現在的情況,大良應該是沒有得到合理的康複治療。
程玦想到以前看過一些報道,有專門的公益機構可以資助智力障礙兒童進行康複治療,他可以試著聯係一下,或許可以成功。
“程玦。“
旁邊突然有人出聲。
程玦嚇了一跳,轉身就看見許野蹲在他旁邊,手指頭摳著鞋幫,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眨巴著看他。
大良背對著他們坐在地上。
“哎,進來怎麼不出聲。”程玦鬆了口氣,拉著小孩的手把他拽起來,“別扣鞋……多髒……”
許野跟著他去洗手。
“程玦,大良是傻子嗎?”許野突然問。
程玦看了小孩一眼:“誰說大良是傻子?”
“村裏的人都這麼說,奶奶也這麼說。”許野抿了抿嘴,又問了一遍,“大良是傻子嗎?”
程玦關了水龍頭,拽了兩張紙巾慢慢給許野把手擦幹淨。
許野很聽話,安靜地站著等待程玦的答案。
程玦給許野洗完手,扭頭去看背對著他們坐在地上的大良。
大良低著頭在地上劃來劃去,對於他和許野的對話,好像完全沒聽到或者沒聽懂一樣。
程玦迴頭,用一種肯定的語氣對許野道:“大良不是傻子,他隻是生病了,是智力方麵受到損傷。”
“真的嗎?”許野瞪大眼睛,“這個病能治好麼?”
“不好治。”程玦如實道,“要去市裏,或者省城,要花很多錢,要治很長時間。”
“可是我沒有錢啊。”許野低頭摳著手指,小聲道,“我也去不了省城,太遠了。”
程玦蹲下來,雙手扶住許野的肩膀。
小孩很矮,又瘦又小,細胳膊細腿的。
隻是一雙眼睛,澄澈純粹,又黑又亮,帶著點倔強,就這麼執著地看著他。
挺讓人心疼。
“現在情況的確不太好,可是也不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程玦認真地看著許野,“目前的確沒法到專門的康複中心看醫生,但是我們自己可以幫助大良做一點簡單的康複訓練,就算效果不明顯,也比什麼都不做要強。”
“我們自己?”許野茫然地看著程玦,“那要怎麼做啊?”
程玦扭頭看了看依然坐在那裏的大良,拉著許野走過去,蹲在大良對麵。
大良就像沒看到他們一樣,垂著頭,目光呆滯地用手指挖地上的土,地上已經被他挖了一個小坑,可他仍然在重複這個動作。
程玦看了一會兒,伸手拽了根掉在地上的樹枝,折了一段遞給大良。
大良沒有任何反應,依然在用手指挖土。
程玦也沒勉強,收迴手,用小樹枝在地上挖土。
挖了一會兒就把手裏的小樹枝遞給大良。
但是大良一次都沒接。
許野也學著他,找了根小木棍挖土,挖一會兒就把木棍遞到大良手邊:“大良,用這個挖,別用手。“
大良依舊沒反應,隻是重複自己的動作。
許野低落地在地上劃來劃去。
“別著急啊。”程玦揉了揉小孩的發頂,“剛開始就是這樣,咱們得有耐心,一點點教他,拿木棍去挖土這事兒,對我們來說挺容易的,但是對大良來說很難,因為他生病了,對不對?
許野抿了抿嘴,過了一會兒抬頭看著程玦,重重地點頭:“嗯!”
程玦笑了:“乖。”
於是兩個人搬了小凳子,坐在大良旁邊陪著他挖土。
程玦順手拿過沒看完的小說,攤在膝蓋上繼續看,許野時不時把自己的小棍子遞給大良。
他就這麼一邊挖坑一邊看書,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許野突然出聲。
“程玦。”許野小聲兒叫道。
他立刻抬眼看過去。
大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下來,不再用手指挖土了,而是盯著許野手上的木棍,眼神好像沒有聚焦。
程玦屏住唿吸,輕聲對許野道:“你慢慢把手裏的木棍遞給大良。”
許野緊緊地盯著大良,小小的手指抓著木棍緩緩遞到大良手邊,小聲兒道:“大良,別用手,用這個。”
可大良還是沒有反應。
就在許野準備收迴木棍的時候,大良突然伸手,用髒兮兮的手指去抓許野遞過來的木棍。
許野緩緩鬆了手。
大良慢吞吞地,終於抓住了那根木棍。
“程玦。”許野仰頭,滿眼驚喜。
程玦打了個響指:“就是這樣。”
像大良這樣的小孩,會經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他們能做的就是一點一點,耐心地讓大良走出自己的小世界。
哪怕隻能走出一步而已。
接下來,許野放羊的時候,時不時地帶著大良,複雜的學習做不了,隻做一些簡單的訓練。
“大良,你跳的不對。”許野站在格子裏頭,轉身道,“你跳我這裏,和我跳一塊。”
大良站在後麵的格子裏,低頭摳著手指不說話。
“哎,大良。”程玦走過去,拍拍大良肩膀,“我看,像我這樣。”
大良偏頭看了一眼,又轉迴頭,不再搭理程玦。
程玦也不在意,站在旁邊做了個起跳的動作,一下越過兩個格子,穩穩落在許野旁邊。
“大良,你也跳過來呀。”許野迴頭衝大良喊。
大良不理他們,隻顧著摳手指。
許野低下頭,抿了抿嘴。
“沒事兒。”程玦用力揉揉許野頭發,“不著急,慢慢來。”
“嗯。”許野點頭,“我再去教大良。”
許野跑到大良旁邊,一邊和大良說話,一邊教他怎麼跳,來來迴迴好幾遍,許野累得快喘氣的時候,大良總算慢慢地跳對了一次。
這已經算快了,有時候甚至一整天,他和許野反反複複地教,大良還是連一句完整的話都學不會。
“從七溝八梁的黃土坡走來,我是黃河邊鮮嫩的山丹丹。”
許野站在樹底下,舉著語文書朗讀。
“黃……河邊。”大良坐在旁邊的石頭上小聲嘟囔。
遠處是明媚的晨光,清澈的小河叮叮咚咚地流過,大片的青草肥美茂盛,五隻小羊咩咩叫著,在小河邊低著頭吃草。
“沒讀完,大良。”許野把書放下,糾正道,“這麼讀才對,‘我是黃河邊鮮嫩的山丹丹。’”
大良又道:“山丹丹。”
許野:“……黃河邊鮮嫩的山丹丹。”
大良摳著手指:“黃河邊。”
程玦在旁邊一通笑。
哎,費勁是真費勁,可愛也是真可愛。
沒辦法,就先這麼慢慢教著,一點一點總能學會的。
程玦笑著躺在草地上,雙手枕在腦後,陽光透過樹葉星星點點地落在他身上,他悠閑地晃著腿,看著旁邊倆小孩站在樹底下讀課文。
其實,也蠻有趣的。
程玦早上是被雨聲吵醒的。
他起來摘下窗簾往外看了看,雨下得挺大,嘩啦啦從天上掉下來,在院子裏匯成一道道水流。
遠處是朦朦朧朧的霧氣,隱約遮住了翠綠色的山。
水雲灣雨天不太多,大多數都是大晴天。
程玦把窗戶開了一條縫,潮濕低溫的空氣撲麵而來。
直到程玦吃完早餐,雨還是沒停。看來今天隻能待在家裏了。
程玦把複讀機和聽力訓練拿出來,轉了轉手裏的筆,扭頭看著窗外,過了一會兒,戴好耳機,打開了複讀機。
聽著聽著,就感覺窗戶外麵有人叫他。
程玦抬頭看過去。
一個小孩雙手扒在窗臺上,頭發濕乎乎的往下滴著水,隻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程玦愣了一下,扯掉耳機站起來往外屋走,推開門喊:“許野,快進來!”
許野看到他開了門,鬆開扒著窗臺的手跳下來,踩著地上的水坑跑進屋。
“下這麼大雨還往出跑?”程玦摸了摸小孩身上的短袖,全濕透了。
“來找你呀。”許野抹了把腦門上的水,濕漉漉的眼睛看著程玦。
“雨停了再來找我也行啊。”程玦拉著許野到裏屋,找出毛巾開始給小孩擦臉,“淋雨容易生病。”
許野被他擦頭發的動作晃得差點站不住,斷斷續續小聲兒道:“可是……可是昨天說好今天去放羊的呀,但是今天下雨了啊……我要過來和你說,下雨就不去放羊了……”
程玦手上的動作停住,蹲下來看著許野:“就為了和我說這件事,淋著大雨跑過來?”
“是呀。”許野點頭,被雨水沾濕的眼睫毛又長又密。
程玦有點心疼,抬手揉揉許野的小腦袋:“傻不傻啊。”
許野這身衣服肯定是不能穿了,程玦找了一件自己的t恤:“快換上,要不然感冒。”
“哦。”許野把上衣脫下來,抬手去拿程玦手上的t恤。
“等會兒。”程玦按住許野肩膀,瞇起眼睛看著小孩鎖骨下方。
一條十多公分的傷疤斜斜地橫在許野胸口上方,一直爬到左邊鎖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