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玦看了一眼旁邊低著頭的許野，衝許益道：“許哥，你看看許奶奶，我帶許野出去一下。”說完，程玦牽著許野出了院子。
“去哪呀？”許野低聲問。
小孩垂著頭，隻能看到側臉。
“去我那裏。”程玦道，“你腿磕破了，去包一下。“
許野“嗯”了一聲，低頭跟著程玦。
程玦進屋把醫療包翻出來，是一個很小的便攜包，媽媽給他準備的。
他把醫療包放到旁邊，又接了盆溫水，衝許野道：“你坐到床邊上。”
許野聽話地坐到床邊。
小孩的褲子被磨出了洞，兩個膝蓋上都是血，和破了的布料粘在一起。
程玦蹲下來，拿著剪刀，盯著許野的膝蓋看了一會兒，抬眼：“有點疼，堅持一下，不要亂動。”
許野垂著眼睛，點點頭。
程玦動作非常緩慢地把許野的褲子剪開，可仍舊會拉扯到傷口。
許野一聲沒吭，緊緊地抿著嘴，低頭看著自己的膝蓋。
“疼麼？”程玦用清水把傷口處理幹淨，用棉簽沾著藥水一點點把藥塗上。
許野沒說話。
程玦停下動作，抬眼。
一滴水珠掉下來。
接著就是第二滴，第三滴，啪嗒啪嗒往下掉。
“哎，怎麼突然哭上了？”程玦把手裏的棉簽放到一邊，正想拍拍小孩的背，安慰幾句。
許野突然抬起胳膊摟住他的脖子。
程玦愣在原地。
小孩的胳膊沒什麼重量，軟軟的搭在他肩膀上，哭也不大聲，就埋頭在他脖頸上掉眼淚。
程玦感覺自己衣服都被眼淚沾濕了，他拍了拍許野後背，放緩聲音：“別哭啊寶貝兒，是不是太疼了，沒事，抹完藥就不疼了。”
許野趴在他肩膀上，晃了晃小腦袋，沒說話。
程玦笑了一下：“得，你再哭一會兒，眼淚都要把我衝走了。”
許野收迴胳膊坐好，臉上全是眼淚，不說話也不看程玦，就垂著眼睛坐著。
有點可憐。
“好了，先說說為什麼哭。”程玦也坐到床邊，用拇指給許野擦眼淚。
許野抬起頭，慢慢眨了下眼，睫毛被沾濕，璀璨漂亮的眼睛裏覆著一層眼淚。
程玦突然就覺得心疼了。
他抬手揉了揉許野的發茬，輕聲問：“沒事，告訴我為什麼哭。”
許野抿抿嘴：“我害怕。”
“你爸爸和你小叔打架，所以你害怕？”程玦問。
“我爸說，要是小叔不把錢給他，他就要打死小叔。”許野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
程玦握住許野後頸將他按到懷裏：“乖啊，許野別哭，現在不是沒事了麼，我沒讓他打死小叔。”
“可是……他還搶錢，他要把家裏的錢都拿走……”許野終於大哭起來，抱著程玦，哽咽道，“他都拿走我們怎麼辦啊……他都拿走，就沒錢……沒錢給奶奶買藥，沒錢給大良看病了……他都拿走，我們就沒了啊……”
“哎，不會的，不讓他拿走。”程玦心裏一陣難受，用力抱著許野，“我沒讓他把錢拿走，程玦沒讓他把錢拿走，對不對，別哭了，嗯？”
“程玦，我……什麼時候……才能長大？”許野哭到抽噎，“是不是我長大了……就能掙錢……”
程玦點頭：“是，你好好念書，長大就能掙錢了。”
“程玦，我想我媽。”許野閉著眼小聲道。
“嗯。”程玦拍了拍許野後背，“你媽媽肯定也想你。”
許野一直哭到睡著。
程玦把許野放到床上，拉開薄被子蓋好。
他把醫療包收起來，刷完鍋，也跟著躺到床上準備睡午覺。
這張床不太寬，不過他和許野睡也不算擠。
許野睡得不太踏實，拳頭緊緊握在一起，偶爾抽噎一下，沾濕的眼睫毛又長又密，像受到驚嚇似的，輕輕顫動。
程玦側躺著卻睡不著，他讓這小孩哭得心都要碎了。
挺可愛的一個小孩，又聰明又能幹，還懂事聽話。
就是過的太辛苦。
每天要幹很多活，很累，沒機會好好去上學讀書，沒有媽媽，卻有一個酗酒還搶錢的不靠譜爸爸。
待在水雲灣這種閉塞的小山村，完全不知道外麵的世界什麼樣，隻知道以後賺錢的方法是放羊。
這樣的人生，想想就覺得可怕。
程玦無聲的歎了口氣，湊過去親了親小孩的腦門兒。
一覺睡醒已經是傍晚。
程玦睜開眼睛，看到許野正悄悄看著他。
小孩見他醒來，像是不好意思了，閉著眼睛往他懷裏鑽。
程玦樂了：“喲，小哭包不哭了？”
許野抬頭，有些害羞地笑起來：“嗯。”
“成，不哭就好。”程玦撐著胳膊坐起來，“那到外麵玩兒一會兒，你上午不是說想去？”
許野看起來不太有精神，但還是跟著坐起來，揉揉眼睛：“好啊。”
兩個人去爬山，一直爬到山頂，這裏可以俯瞰整座村莊。
“有點累。”程玦撐著膝蓋唿了口氣。
這山挺高，他這個常年跑五公裏的人都得喘口氣。
“不累啊。”許野站在旁邊，看著程玦，“我覺得不累啊。”
“你還小。”程玦站直，伸了個懶腰。
“我不小啊，我很快就長大了。”許野指著山下，扭頭衝程玦道，“那倆房子是我家還有你家。”
還真是。
程玦往山下望去。
傍晚的水雲灣很漂亮，夕陽西下，整座山村都被染上金粉色，嫋嫋炊煙從屋頂上升起，被微風吹散在晚霞裏。
程玦深吸一口氣，雙手放在嘴邊，衝著山下大聲喊：“啊——”
許野睜大眼睛看著他。
程玦喊完這一聲，感覺心裏瞬間輕鬆不少。
“你也喊一聲試試。”程玦衝許野揚揚下巴。
“我也喊一聲？”許野有點疑惑。
“對。”程玦深吸一口氣，轉頭看著萬裏蒼穹，“不開心的時候就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喊幾聲，發泄發泄，就覺得好多了。”
許野猶豫了一下，往前邁了兩步站到程玦旁邊，學他的樣子雙手攏在嘴邊，大聲喊道，“啊——”
迴聲遠遠地傳開。
程玦又衝著山下喊了一句：“我是程玦——“
許野跟著喊：“我是許野——”
“我今年18歲！”
“我今年11歲！”
“我要做醫生！”
“我要快點長大！”
“我喜歡落日！”
“我喜歡雲彩！”
“我喜歡森林！”
“我喜歡程玦！”
“……”
程玦愣了一下，瞅著許野樂了：“嘿，你這小孩兒！”
“我好喜歡你啊，程玦。”許野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十分可愛，這笑融在傍晚的落日餘暉裏，像金燦燦的太陽小花，開到人心裏。
“我也喜歡你啊。”程玦笑著蹲下來揉了揉小孩發頂，然後扶住許野兩個小肩膀，“許野，每個人這輩子都不一樣，有的人活得很容易，但是大部分人活得都挺難。如果不湊巧，你活得很難，那也沒關係，你要記住，越難的人生，往往越精彩。”
許野眨著眼睛，看起來不太懂。
程玦揉揉小孩後腦勺：“現在不明白也沒事兒，先記住，以後就明白了，記住了麼？”
許野點頭，十分認真地看著程玦：“記住了！。”
兩個人在夕陽裏往迴家走。
走到院門口，許野就不走了。
“怎麼了？”程玦看他。
“嗯……我不想迴去。”許野仰頭衝程玦小聲道，“程玦，我今天能去你家嗎？”
“這麼粘人。”程玦不由笑了，“行啊，去唄，你要是不嫌棄我做飯難吃，我家床小就行。”
許野道：“床不小啊。”
程玦點頭：“那你也得迴家和你奶奶說好，要不然奶奶不放心。”
“我現在就去！”許野往迴家跑，邊跑邊迴頭衝程玦道，“那我一會兒去找你啊，程玦！”
程玦快把晚飯做好的時候，許野過來了。
“程玦，明天我們就能去縣城了！”許野邊跑邊喊。
程玦正把鍋裏的菜往盤子裏盛，抽空迴頭看他一眼，嚇得趕緊喊了一句：“哎，你慢點！”
這小孩手裏端著個碗，還跑得跟百米衝刺似的。
“程玦，我奶奶說明天謝非的姥爺要去鎮上，我們跟著一起去！”許野跑到程玦跟前，手裏端著碗，仰頭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程玦衝許野揚揚下巴：“你先把碗擱那兒，我真怕你給摔了。”
許野把碗放到桌子上，追在程玦後麵：“奶奶說謝非的姥爺趕車去，我們明天和他一起去。”
“坐那種毛驢車去？”程玦把菜端到桌上，又盛了兩碗飯。
“對啊。”許野坐在小板凳上，晃著腿衝著程玦點頭，“你要是不想坐毛驢車，我們就坐到外麵的馬路上，然後到那裏等汽車，汽車可快了，一會兒就到鎮上了。”
馬路就是程玦來那天下車的地方，有個小賣部。
程玦點點頭：“行，那咱倆就到那去坐汽車，能快點到。”
“嗯！”許野咧著嘴笑，用力點頭。
程玦失笑：“嘿，有這麼開心？”
“開心啊。”許野捧著碗，眼睛笑得彎起來，“縣城裏有橘子糖，還有好多好玩的地方。”
程玦隨口道：“外麵這麼好玩，那你以後要不去外麵吧，可以去上學，工作。”
“啊？”許野愣了一下，垂下眼睛沒說話。
程玦覺得驚訝：“怎麼了，你不是挺喜歡鎮上的麼？”
許野用筷子扒拉了兩下，抬頭衝程玦道：“可是……可是我們這裏沒人去外麵上學工作啊。”
“一個都沒有？”程玦有點不相信，“沒人去外麵打工麼？”
按道理來說，現在進城務工應該挺普遍的，難道水雲灣沒有人去麼？
“沒有啊。”許野道。
程玦覺得有點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