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從餐館出來,月光清涼如水,巷子裏沒什麼人,很寂靜,隻有路邊亮著幾盞燈。
楊鐸有人來接先走了,門口就剩下他們三個。
許野偏頭看著路口。
程玦注意到了,順著看過去,是一家亮著招牌的奶茶店。
“奶茶?”程玦問。
許野點頭:“嗯。”
“果汁吧。”程玦道,“你感冒。”
“好。”許野答應。
看他那麼聽話,乖乖地站在那,又是點頭又是說“好”的,程玦就覺得心軟:“我過去買,你在這等著,路口風大。”
好像許野真的弱不經風一樣。
程玦說完轉身就往路口走。
聽到這,周斯年才搞明白這兩個人沒頭沒尾的對話是什麼意思,他下意識地要跟著程玦過去,卻被突然上前一步的許野擋住。
兩個人對視一秒,周斯年笑了:“你和程玦一直有聯係?以前沒聽他說過。”
既然許野不讓他過去,那他索性就留在這,聽聽這個小朋友想跟他說什麼。
“以後沒什麼事兒,別來找程玦。” 程玦幾分鍾就迴來了,許野並不打算和他廢話。
周斯年有些意外,挑眉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
“那你知道你在做什麼?”許野冷著臉,“不斷提起他現在的處境,以成功者的姿態來幫助他,不就是想告訴他,今非昔比,你早就不是當年需要仰望他的人,現在需要仰仗你的人,是他。”
周斯年收斂了笑容,聲音冷下來:“我是什麼樣的人,程玦最清楚,你在這挑撥離間沒必要,另外,我真的不明白,你對我這麼大的敵意是為什麼,沒記錯的話,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麵,我應該沒有得罪你。”
“我為什麼不能對你有敵意。”許野突然就笑了,他判斷的沒錯,對麵的人沒有一點威脅力,“看來你的確不了解他。”
“你什麼意思?”
“你真的不知道?”許野仔細地看著周斯年的表情,“你不停地讓他迴憶過去,去追憶所謂的年少時光,覺得很美好嗎?”
周斯年皺眉:“這是他必須經曆的過程,他總得去麵對過去,然後走出來繼續生活,他總不能完全不和過去的人聯係,他該有正常的交往,而不是……”
“你有什麼資格讓他走出去。”許野毫不客氣地打斷他,“你以為你是誰,你知道他經曆過什麼,你輕描淡寫一句話,就把他這些年受的苦全都抹去?”
“我沒有這麼想過。”周斯年否認,“不管你怎麼想,我從來沒想過傷害他。”
“那隻是你覺得。”許野道,“但其實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讓他痛苦。”
周斯年嗤笑,越過許野肩膀看了一眼程玦:“小朋友,你真的知道我對程玦是什麼感情麼,如果你知道,就不會這麼說了。”
許野沒迴答。
周斯年繼續道:“我可以很直白地告訴你,我喜歡他,從我見到他的第一眼起,現在,你還覺得我會害他嗎?”
許野也笑了,慢慢開口,一字一句:“你覺得,喜歡他的人,就隻有你一個?”
周斯年先是怔住,反應過來以後,難以置信地看著許野。
許野道:“你不一定還喜歡他,但你肯定意難平。”
周斯年眼神冷下來,看著對麵的少年:“你什麼意思?”
“競爭還沒開始的時候,你就已經輸了。”許野聲音冷淡平靜,像是陳述一個事實,“我連他在哪兒,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就能一路從水雲灣找到這兒來。而你這個所謂喜歡他的同學,知道當年發生的一切,知道他一切消息,卻七年都沒有去看過去,沒聯係過他,他一出事,你就為了所謂的前程出了國讀書,現在功成名就,靠著偶遇見到他,才想起來那段愛而不得的少年往事,你現在還覺得自己是真的喜歡他?”
周斯年臉色泛白:“你就不怕程玦知道你對他什麼心思,你真覺得他能對你這個小孩子有什麼感情?”
許野沒迴答,迴過頭看了眼正在巷子口買東西的程玦,對方低頭咬著煙,單手插兜,身體斜斜地靠著根電線桿。
“我知道你和他這種叫什麼,叫青梅竹馬,叫同窗之情。不過你知道我和他叫什麼麼?”許野盯著對麵的周斯年,幽黑的眼睛在月光下像深潭。
“我和他這叫養成。我渾身上下每一處都是他教出來的,我永遠是他的小男孩,我們就算斷了骨頭都還連著筋,你信不信,我皺皺眉,都能讓他疼。”
許野聽到程玦過來的腳步聲。
他沒有迴頭,而是走近一步,湊到周斯年耳邊:“或者,你現在還覺得,你能贏了我嗎?”
周斯年說不出話。
許野退後,壓低聲音看著對麵的人:“不要再來找程玦,你的出現隻會讓他痛苦。”
“聊什麼呢?”程玦走過來,拎著一杯果汁遞給許野。
許野接過來,抿抿嘴道:“程玦,我頭疼。”
“嗯?”程玦立刻抬手在許野額頭上摸了摸,“是不是發燒了,冷不冷?”
“有點。”許野垂下眼睛,小聲道,“我想迴家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低著頭,臉色蒼白,沒什麼精神地站在旁邊。
程玦果然立刻對周斯年道:“許野生病了,我們先迴去了。”
而許野正站在程玦身後,抬起頭,蒼白的臉半掩在陰影裏,勾起嘴角衝周斯年露出一個笑容。
仿佛剛才那個委屈地說生病了的人不是他。
周斯年胸口起伏,這個叫許野的少年就像破殼而出的惡魔,正揮著爪子衝他耀武揚威。
他比自己想象的要聰明得多,十分懂得怎麼演戲來讓程玦心疼。
“沒關係,快迴去吧。”周斯年移開眼,衝程玦微笑,“下次有空約你去看電影。
程玦又和他道了歉,才拍了拍許野肩膀,輕聲道:“走吧。”
少年十分聽話地跟在程玦身後,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迴頭看著周斯年,並起雙指淩空點了點,用口型道:“記住我的話。”
周斯年瞇起眼睛,垂在身側的手不由得握緊。
而許野則加快腳步走到程玦傍邊,兩個人並排穿過巷子,消失在轉角處。
周斯年又給程玦打了幾次電話,程玦沒有接。
他當時正在寫東西,但不太順利。
劇情已經到了一個小高潮,小師弟逐漸發現這個自稱是他師兄,經常出現在他身邊,言語動作都有些與眾不同的人可能比看起來的更神秘。
這個人沒有味覺,感受不到溫度,甚至他偶然間發現對方竟然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可他身手敏捷,有超過常人的速度和力量,總是在自己遇到麻煩和困難的時候及時出現。
隻是隨著這個人越來越多地出現在他身邊,許多怪異的事情也在接二連三地發生,他甚至會有一些莫名其妙卻又很真實的夢境。
在夢境裏,有時候是蓬萊仙島一樣的世外桃源,許多穿著白色道服的人,看不清臉卻和他形影不離的人,有時候又會有大片的火,慘叫,屍山血海,和錐心刺骨的疼痛。
他甚至能在這種疼痛裏突然驚醒。
接下來的劇情就是小師弟和師兄與對手的第一次正麵衝突,在這次衝突後,小師弟和師兄會有一次爭執。
程玦就是在寫這段劇情上出現了問題。
在等待千年以後,麵對小師弟的質問,師兄什麼樣的反應,才是最真實的。
焚燒爐轟隆隆地響。
放在兜裏的手機一直震動。
程玦把手裏的鐵鍬立在牆邊,摘了手套,從工作服的兜裏把手機摸出來。
是周斯年。
程玦盯著看了兩秒,按了接聽。
“程玦。”
“怎麼了?”程玦走到車間外麵,這裏稍微安靜一些,風穿過茂密的樹葉,帶著隱約的機器聲傳過來。
“今天有空嗎?”周斯年聲音很溫和,“我開著車到瞎轉,沒想到轉到你家樓下了。”
程玦靠在牆上,扯開安全帽的帶子:“今天我在碳素廠。”
周斯年那邊頓了一下:“不好意思啊,不知道你在忙。”
“沒事。”程玦把安全帽摘下來拎在手裏,“你過來有事兒?”
“沒什麼事。”周斯年笑了笑,“前幾天打你電話你沒有接,今天正好在附近,就想著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見到你。”
程玦仰頭看著萬裏晴空:“這樣吧,你一直往前開就能開到碳素廠,我在大門口等你。”
周斯年哈哈笑道:“可以啊,那你等我,幾分鍾就過去。”
程玦也笑:“來吧,不過我這兒沒有咖啡館啊,過來隻能蹲樹底下聊天了。”
“樹底下不好嗎?”周斯年聲音裏都帶著笑,“多涼快。”
程玦和工友打了聲招唿,就拎著安全帽到大門口等著。
看門的大爺正坐在門口的樹蔭底下乘涼,問他:“小程,今兒這麼早就下班了?”
“沒有。”程玦坐到大爺旁邊,“等個人,一會兒過來找我。”
“等誰啊?”大爺穿著白色汗衫,晃了晃手裏的蒲扇,“你那個弟弟?”
“恩?”程玦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大爺說的是許野,“不是,我以前的同學。”
“哦。”大爺點點頭,道,“我還以為你那個弟弟呢,那小孩長得又高又俊,談朋友了嘛,我孫女兒念大學了,給他介紹介紹?”
程玦沒想到自個兒坐在樹底下這麼一會兒功夫,還能有人給許野介紹個對象。
他心裏覺得挺逗,說道:“等我問問他啊,看他有對象沒?”
大爺很上心,囑咐道:“哎,千萬別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