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沁音望著樂清怡那個方向。
她並看不見她,可隻要知道她此時坐在臺下正看著她就足夠,迴歸生活,而她以後的生活就是有關樂清怡的一切。
臺下掌聲與尖叫吶喊聲如雷鳴般轟動。
她笑著對正中央的攝像頭揮了揮手,整個演藝生涯最後一次屏幕前的ending pose,細長胳膊抬起,越過頭頂,對著遠處比了個很大的愛心。
最後,柳沁音深深鞠了一躬。
就在她即將揚起從不輕易彎下的腰肢時,場下粉絲紛紛舉起應援燈,霧藍光芒唰地亮起,一個區域接一個區域的頭尾相連,就像看不見邊際的蔚藍大海般。
整個場內,都被這種藍光深深渲染。
柳沁音微微怔住,碎影流動的眸中印出臺下一張張笑臉,這是支持她多年的「柳條」們,在最後一刻,為她送上最獨一無二的告別禮。
數十個機器同時去拍攝臺下場景。
當鏡頭在觀眾席上一閃而過時,隻有一個人的表情與周圍人不太相同,她垂著頭,表情逐漸凝重。
“恭喜啊沁音,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剛得了獎就退圈,好可惜,還想著能不能跟你敲下時間的。”
“對啊,有顏值又有長相,退這麼早幹什麼,事業和家庭也是可以兼顧的,要不要考慮下我下一步的大女主劇?”
柳沁音還未下臺,隻是暫時脫離了攝像頭的範圍內而已,身邊就有不少圈內人走過來與她搭話,入圈這麼久,她一直沒有熟絡的圈內好友。
對於這些,心中自是門清。
鑒於她今天心情很不錯,本冷臉就能解決的事情,破天荒笑著給出了迴應:“隻能說錯付錯付,我公司旗下的新人演員也很不錯,各位如果真的想邀約的話,倒不如給那些新人一個機會。”
女編劇笑著:“當然,能被沁音簽下的新藝人,我們自是放心,哪天有空我們可以出來聊聊手裏的劇本。”
“至於這些,聯係小詩就行。”
柳沁音聳了聳肩,並不準備接下對方給過來的名片,逢場作戲而已,況且她的禮服也沒有兜。
沒客套幾句,她就著急落座。
剛下臺沒走幾步,方詩笙就笑著迎麵走來,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柳姐恭喜啊,真的很為你感到驕傲,這一個小金人,也算對的起你這一路的曲線救國了。”
“沒有你在身邊幫我,我成不了的。”柳沁音輕拍了幾下方詩笙的脊背,聲音放輕:“小詩,謝謝你這些年一直陪在我身邊。”
方詩笙:“說的我好像很偉大一樣,那還不是柳姐在工資方麵從不吝嗇。”
她抬手理了理柳沁音兩側的長發弧度,再彎腰幫整了下裙擺,指了指後麵的通道:“走吧,知道你一會要送那誰,所有的采訪都幫你提前了,記者已經在等著了。”
邊說邊遞出柳沁音的手機,不用對方說,她就知道這些小細節。
“還是我家小詩最貼心。”
柳沁音一手拎起裙擺,笑著往備采室的方向走,另一隻手則是不停在屏幕上敲敲擊擊,她再給樂清怡發消息。
【我現在去備采,快結束時小詩給你打電話,你先上車,然後在停車場等我,我們一起去機場。】
隔了幾分鍾,樂清怡迴她:【你不著急慢慢忙,我已經在迴去的路上了,迴家拎個箱子,直接去機場。】
明明說好的一起走,樂清怡怎麼先迴去了,所以,是在她還沒下臺的時候,她就中途已經走了?
“柳姐你去哪,是這邊。”
方詩笙看著柳沁音走向相反的方向,趕忙提醒道。
柳沁音故意走的慢了一些,她搖手示意有點事情需要解決,同時,手機已經貼在耳旁,等著對麵接通。
周圍這麼多雙眼睛盯著看
方詩笙猛吸一口氣,站在柳沁音旁邊,隻能佯裝兩人再聊天,比了個數字「3」,最多最多三分鍾。
剛好耳機在身上,方詩笙又將耳機遞出去,這樣總比拿著個手機邊走邊打強。
電話接通後,柳沁音先是無奈的歎口氣,剛才的好心情也褪去不少,拿對方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樂清怡,我們不是說好結束後一起走的,你怎麼又一個人先走了?”
是質問,也是無可奈何。
對麵先是短暫的沉默,隨後疲憊又低沉的女音傳出:“朵朵,我要趕最近的一趟飛機去英國,半小時前接到通知,那邊情況不太好,我得立刻過去。”
工作原因,柳沁音又能說什麼?
——所以
她隔著人海,特意為她而比那個愛心時,樂清怡並沒有在現場。
“著急,就非得急於這一會嗎?”柳沁音問的很輕,輕到似乎她自己都能忽略心中的委屈。
她的語氣是既無奈又擔心:“情況不好是個什麼不好法?樂清怡,你別忘了你也才三十歲出頭,”這個年紀
不管是經驗還是閱曆都不算多。
言語下的的意思也很明顯,本來就不怎麼放心,此時又聽到樂清怡這樣說,柳沁音心中更是不安。
樂清怡如實說:“別擔心,我的前麵還有一線上級在,解決不了會向他們匯報的。”
“既然他們在,為什麼要派你們這一群年輕又經驗不算豐富的人員去?這是對生命的不負責。”
柳沁音腦中很清楚,她就是不想樂清怡在那種環境下工作。
每天在實驗室搞搞研究就行了,像現在這種特殊情形,其實就應該讓更厲害的人去,而不是她們。
“柳姐你聲音小一點!”方詩笙左顧右盼,在一旁趕忙提醒。
後麵又陸續走過來不少已經上過臺的藝人和團隊,柳沁音挪了挪步伐,想要去休息室繼續說。
結果又被方詩笙拽住:“先別這會煲電話粥了,那邊都等半天了,別最後一次還說我們得獎後耍大牌什麼的。”
那邊的工作人員給她不停打電話,後麵還有別的藝人備采,留下的時間已經不是很充裕,這些都是卡著點的。
樂清怡那邊半天沒吭聲,柳沁音也覺得這樣晾著不太好,再加上陸續有人路過,她有些著急了:“我這邊不停的在催,要不你先迴家整理行李,等我迴去後,我們一起包機走,這樣比你坐航班還要快些,你今晚必須要等我。”
她去英國,那她也去。
況且,今晚她還有別的重要事情做。
“慶功宴慶功宴。”
方詩笙兩眼瞪大對著柳沁音比口型,說好的隻是送去機場,怎麼現在還要跟著去。
柳沁音壓根不理方詩笙,朝著備采室的方向開始走:“聽到沒有?”
樂清怡看著麵前的紅綠燈,她的思緒早都飄走了,晃神晃的很是厲害,在柳沁音的再一次詢問下,她才反應過來。
“你別擔心。”樂清怡給她寬心:“我之前又不是沒有參加過這種研究,我心裏有底的,你放心。”
“我怎麼可能不擔心啊。”
一瞬間情緒上腦,柳沁音被氣的小臉漲紅。
隔著電話,樂清怡都能想到柳沁音在那邊的樣子,和方詩笙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忐忑樣。
“好了好了,都給我用上啊字了。”樂清怡故意笑了笑:“你好好工作,就這幾天忙的了,等你忙完帶著叔叔阿姨出去玩一段時間吧,他們不是總念叨著你太忙,沒時間陪他們。”
柳沁音一眼識破對方:“你別想給我轉移話題,我不吃這一套。”
“喲,這麼聰明的?”
樂清怡往下按了右轉燈,還有四個紅綠燈路口就到家了。
“別擔心好嗎?”她放軟語氣:“我覺得我所學的專業知識足夠紮實,而且,像這種情況會迅速讓我成長起來,也對我的研究會幫助不少。”
去一趟迴來,三篇sci肯定是有了。
“滿腦子都是你那實驗。”
或許是樂清怡的故作輕鬆讓柳沁音稍微安心些,她明顯沒剛開始緊張:“那你先收拾吧,我讓小詩給你聯係私飛,這樣能快一些。但你必須得等我一起,你工作的時候,我就帶我爸媽在英國轉轉。”
“希望到時候我們逛完周邊所有能逛的景點後,你也能早點結束給我打電話。”
樂清怡點了頭:“好,都聽影後的安排。”
“拜拜!”
柳沁音終於掛了電話。
方詩笙趕忙上前將手機接了過去,生怕下一個電話又打過去,四目相對,她立馬明白:“我馬上聯係常合作的那家私飛,好我的姑奶奶趕緊備采吧,這麼多人就等你一個了。”
“不著急,補個妝先。”
裙子一撩,柳沁音看了眼身旁的妝發師。
“對對對,你們快點幫柳姐補妝。”方詩笙半蹲下來,又用u型針給夾腿側的長裙,這條高定禮服已經是比著柳沁音減重後的身形設定的。
可隻不過半月餘,她又瘦了些。
抬眼望去,鏡中的女人眉目冷豔又冷媚,可偏偏那雙丹鳳眸卻是撩人心的很,墨綠色v領長裙下,恰到好處的顯出迷人事業線,既清冷又嫵媚。
還真是女妖精在世般,撓人心。
“w,柳姐你別透過鏡子這樣看我。”方詩笙被柳沁音這樣的眼神看的起雞皮疙瘩,還真是會被看的害羞。
柳沁音懶得理,起身隨手拿起一旁的小毯子,披著就往備采室走。
推門而進。
這哪是平日的後臺備采,分明就是發布會規格,各家媒體都扛著最好的設備,等著今晚的素材內容。
剛進屋,閃光燈密集般閃起來。
“抱歉,讓各位久等了。”
柳沁音這張臉,在燈盞和強曝光下仍舊精致,備采室空間不小,可似乎都能聞到她身上的淡淡冷調清香味。
——所以
之前滿肚怨言,在這一刻都被間接化解。
“沒事,能理解,畢竟後臺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一記者笑著揮揮手,他主動接話示好道。
柳沁音望過去,迴一味微笑:“謝謝。”
男記者臉微微發紅,像青春期初戀般的小男孩一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幹什麼。
“我應該坐哪邊?”
柳沁音故作茫然,她看了眼方詩笙,桌上話筒過多,明顯不能居中擱置,鏡頭內,很多帶著各家logo的話筒框不進去。
“就坐中間吧。”方詩笙站在臺下:“按著順序來,十家為一組,哪一組提問就將哪一組的挪過來就行。”
太多了,暫且隻能這樣處理。
“麻煩各位一會友善提問,還有前麵重複的問題大家就不要浪費機會再問了,結束後,柳姐請大家喝咖啡。”
方詩笙兩手合十,在機器開之前,先向著臺下的記者提前打起了招唿。
“明白!”
“放心吧,方大經紀人,不過可以點餐嗎,再加點甜點。”
“最後一次備采了,絕對友善提問。”
除了各別帶刺的,大部分記者都是心裏有數,知道什麼時候該問什麼,不該亂問的時候是一個字都不會編輯的。
又有一人忍不住問道,算是滿足自己的八卦之心,但也算友善,在未開機前提前打了聲招唿。
“沁音今晚提了個他,那一會備采時能問嗎?”
方詩笙剛開口:“這個——”
“你升職了?”
柳沁音淡定接話。
她與女記者四目相對,她記得她,是之前那個話都說不利索的新人記者。
這個新人記者確實與樂清怡有外貌上的相似,這也是為什麼柳沁音要接她的話。
女記者微微愣了下,顯然沒有想到柳沁音竟然還記得她,臉騰地一下就生理泛紅。
看她結結巴巴半天說不出個一二三,柳沁音笑了笑:“隻要是友善提問都可以,那我們現在開始吧。”
給了個眼神,示意開始吧。
——開機。
“沁音,今晚您衛冕影後的同時又宣布了退圈聲明,這樣就代表你會和很多好的作品擦肩而過,不會覺得遺憾嗎?”
柳沁音側頭輕笑,咬字輕緩:“看孰輕孰重吧,有一部作品能留下我是演員的痕跡,就已經很滿足了。”
另一記者站起來:“是因為那位陪在你身邊的伴侶嗎,是他讓你願意收心,在家相夫教子嗎?”
問題沒錯。
隻是話聽起來怪怪的。
柳沁音自然迴複道:“算是吧,但後半句不至於。”
就在這時,那位新人女記者站起來:“那可以這樣理解嗎,您之所以此時退圈,一方麵是今晚圓了你的夢,另一方麵就是你想和她多一些相處和陪伴,而不是一直忙於工作,而忽略了對方。”
果然,心善的人連長相都是相似的。
柳沁音剛想迴答時,方詩笙就在一旁舉牌表叉,她對著臺上人搖了搖頭,能說,但不能這麼具體化。
“看你怎麼理解了,如果這樣理解,其實也沒錯。”柳沁音心裏門清:“但重要的是,我覺得已經很滿足目前的工作成果了,所以最新目標已經不是工作上的了。”
記者接著問:“那您最喜歡哪一種感情,又或者是哪一種感情最能感動您?”
柳沁音很認真的想了想。
本是兩手放於膝蓋,以悠閑姿態倚在座椅上,忽地就往前傾身,左手撐在下頜處,笑的眉眼彎彎。
“字斟字酌的感情更能打動我。”
柳沁音說的同時,還不由迴想到樂清怡之前紅臉結語的模樣,一想到這些,她就笑的更開心了。
“看來對的愛情真的會讓人變的越來越好。”在場的一記者感慨道:“難得見到沁音這樣的笑容。”
今晚是衛冕影後之夜,但大家的焦點好像都集體跑偏,全在柳沁音臺上的那一番發言上,好奇她口中的是誰。
方詩笙趕忙拿過白板,在上麵寫大字提醒在座的媒體人:“請各位老師問問電影相關的!!”
“第一次主役,是如何把控《她的視線》中的劇本臺詞和表演節奏呢?”
柳沁音收斂笑意,開始正式迴答問題。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讀原著,理解清楚裏麵的人物關係,將自己完全代入,然後以——”
眸光微微迷糊,柳沁音發現臺下的人從聚精會神聽她迴答,而逐漸變的交頭接耳,且紛紛拿出手機看。
下意識看了眼方詩笙,方詩笙身旁也站了一位工作人員,臉色不太好,拿著手機不知道再給她說些什麼。
第一反應。
網上又有她的黑料了?
方詩笙剛抬眼,就對上柳沁音向她投來的視線,故意錯開眼神,轉身從兜裏掏出另一部手機。
上麵是柳沁音的個人賬號。
事發緊急,所有人都在轉發關注助力,她們這種公眾人物更是不能缺席,慢一秒,都會被網友的唾沫星子淹死。
方詩笙的刻意背身,讓柳沁音心中生出怪異感,側過身,她對著臺下問道:“小詩?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大家突然都開始看手機。”
“熱搜爆了,國外對op的報告隱瞞了。”
記者晃晃手中的手機,搶先一步迴答了柳沁音的疑惑。
“對啊,不止沒有壓下去,反而去的第一批研究工作人員還被感染不少。”另一人接話道:“說是近幾年從未見過的新型變異株,不是之前b6.5的衍生體。”
“感覺國外現在也挺亂的,肯定有很多人現在要迴國,他們要是帶著病原體迴來怎麼辦?”
“就是啊,專業的研究人員都搞不定,這要是大規模人傳人可怎麼辦。”
大家開始議論紛紛。
現場話題跑偏。
主辦方的場內工作人員此時站出來,看了眼時間:“麻煩各位老師請繼續我們現場的工作,尤其是正提問的這幾家新媒體老師,等結束這邊的提問,再去想那邊的新聞撰稿。”
“沁音,其實在你這部電影即將上映前,是否有一個票房上的壓力?”
“又或者說,你是如何看待藝人被標簽化這一現象?”
記者又接連問了兩個問題。
“我”
不知何時,柳沁音的臉已經是不太正常的麵色,她抿著唇,像是想要努力迴答但又說不出任何一樣。
她忽地垂眸望向臺側的方詩笙。
欲言又止的眸中寫滿了擔心,即使什麼都不說,她也知道方詩笙明白她這樣的眼神是在問什麼。
有包括英國嗎?
倒下的那批科研人有瑞士的嗎?
四目相對,方詩笙打了個手勢,示意柳沁音先穩住現場,她現在就立馬打電話給樂清怡,讓她別著急走、記者看著儼然呆住的柳沁音:“沁音,有事嗎?”
柳沁音的眼神開始恍惚。
整個人僵在原地,周圍的聲音都被放慢,這種聲音被裝在一個盒子,而盒子又被罩在鐵銅鍾內,忽地盒子打開,有鐵棒對著銅鍾狠狠敲打,而她的耳朵就貼在銅鍾壁上。
震耳欲聾的聒噪從耳中傳入心中。
樂清怡今晚被緊急通知連夜飛去國外,是不是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新一線倒下了,二線就要補上。
柳沁音突然有些怕,怕樂清怡騙她,騙她等她迴去一起走,可是這個時候她會不會已經走了?
柳沁音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臺下豎起了一排排黑色攝像機,她想控製,但是控製不住眼中的泛酸。
“麻煩各位關一下攝像頭。”
柳沁音公司的工作人員這時走出來,用詞用的是請,可態度和動作卻是很強硬,直接手動去關機。
“別碰我的機器!”
“沁音,是發生什麼讓你不愉快的事情了嗎?”
“請問方經紀人是去處理什麼事了,你有家人在國外嗎?”
場麵開始有些混亂,攝像機可是這些記者吃飯的家具,紛紛護住,同時又抬手去拍柳沁音此時的失態。
柳沁音忽地站起身。
一手撩起高跟鞋旁的長裙擺,在密集的閃光燈爍下,不顧及身邊工作人員的阻攔,紅著眼睛從備采室跑了出去。
——馬路上
飛馳的黑色小跑後麵不知帶了多少架著攝像頭的尾巴,可柳沁音心中因過於急迫,根本顧不上了。
她什麼都顧不上,顧不上網絡的評論,也顧不上今晚的記者如何在書麵上揮動筆桿去評價她,心中此時隻有一個想法。
害怕樂清怡已經出發。
電話一直顯示未接通,柳沁音的眼眶越來越發紅,她要真是一個人又不打招唿的走了,這一輩子,她都不會原諒她。
車輪胎與地麵強烈摩擦。
巨響的剎車聲響起,隨後就是車門被狠狠關上的撞擊聲。
柳沁音剛想要去輸電子密碼時,門就由內被打開了,樂清怡拉著行李箱,麵上一如既往的沉穩。
她身上帶著少有的香煙味。
而一旁的垃圾桶上,放著一個隨身的煙灰器,樂清怡抽了不少。
似乎,她等她很久了。
“你有沒有看熱搜,這麼著急走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嗎,為什麼不告訴我?”
柳沁音緊緊拽住樂清怡的手腕,力度大到能在對方手腕上留下紅指印,而這也是她如今唯一能拽住的。
心中的恐懼與擔心一旦被激起,前幾日的隱忍完全不作數,柳沁音想要拉著樂清怡往迴走。“很危險,我不準你去!你現在就把你這個工作辭了,我幫你重新找一份工作,什麼都可以,就這個不行。”
樂清怡停在原地,兩手輕按在她肩頭:“朵朵,冷靜一些好嗎?”
“你讓我怎麼冷靜!”
柳沁音沉著臉,用一種極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向樂清怡:“別人都是想著辦法往迴飛,你倒好,拎著箱子連夜往外飛。”
氛圍緊張,樂清怡蹙眉沉默聽著。
“樂清怡,你以為你還是一個人啊,想幹什麼就去幹什麼,你從頭到尾有想過我的感受嗎,明知道國外是個什麼情況,我還放手讓你去嗎?”
柳沁音深深看樂清怡一眼,一字一句,語氣認真又陰涼:“你還是隻考慮你自己,一如既往的自私。”
眼睫上的淚迅速模糊了視線,柳沁音背過身,不想對方看到,一身華服,丟下滿屋記者,盯著壓力直接跑迴家堵她,而樂清怡依舊是雷打不動的淡然模樣。
她就像一個小醜般。
樂清怡歎了口氣,張開雙臂:“來。”
往前邁了幾步,轉身,與柳沁音麵對麵,將人溫柔攬入懷中,順手將外套給柳沁音披在肩頭。
柳沁音剛開始還掙紮了幾下,樂清怡將她抱的很緊很留戀,似乎要拉開的那個人不是她,而是柳沁音一般。
她低聲在她耳旁,聲音澀然:“我知道你擔心我,可是——”
“可是我必須得去,這是我的職責,況且現在有很多人需要我這樣的工作人員,我怎麼能退縮。”
柳沁音哽咽如低吟般,她無法心平氣和的去看待這件事情:“可是你這樣的人有很多,多你一個缺你一個根本沒關係,你又何必這麼較真!”
樂清怡抬頭,蘇蘇清涼的眸中映出眼前人紅了的眼眶。
“我最擅長的就是精確分解,它而不是你想的那種暴露在空氣下,直麵未知的感染病毒體,我的工作場所依舊在實驗室。”
樂清怡心疼的撫了撫柳沁音的臉頰,低聲道:“會有別的工作人員將需要剖析的細胞體處理好,然後再安全送到實驗室。而我們也會穿上防護等級最高的隔離衣在裏麵工作,危險的不是我那一部分,我這一部分其實是最安全的。”
“這樣解釋你能明白嗎?”
“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柳沁音真的快崩潰,她壓住了無奈的淚水,卻控製不住雙肩的顫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如果不是今晚恰好出了新聞,你壓根不會告訴我實情。”
樂清怡沒說話。
而她這樣的默認態度,讓柳沁音覺得自己很可笑:“不是說好不管發生什麼,都要告訴彼此的,樂清怡,你現在總是這樣自以為是,你總是隻想著你自己。”
“從你接到通知著急要走時,你有想過我嗎?如果你去了迴不來,那我怎麼辦?況且——”
柳沁音哽的厲害,眼更是酸澀,她甩開樂清怡的手,哭腔太明顯:“如果不是我一直讓你等我,你這會是不是早就走了?你連見最後一麵的機會都想不到給我,又或者是,在你心裏我壓根就不怎麼重要?”
“朵朵”
樂清怡挺直了這幾年因疲憊而微微彎曲的身姿,她對上柳沁音的眼神,不避不讓很是強硬。
“這個時候不要吵架好嗎?不管你同不同意,又或者是說一些故意刺我的話,我都是要去的,躲避不了。”
“這是我的職責。”
柳沁音滿眼幽怨:“職責職責,你的生活是隻有工作嗎,那你對我的責任呢?你這樣對我負責嗎!”
思緒凝固,樂清怡被問的一時啞語:“這不一樣。”
“為什麼不一樣?”柳沁音激動道:“你的責任感還是分人的嗎,對他們就有,對我就沒有,是嗎,樂清怡?”
樂清怡默了,她知道柳沁音是在發泄心中的恐懼與不安,換位思考,如果是她,她也不可能理智下來。
柳沁音兩手捧在樂清怡臉上,強迫對方與她對視,話語間的勸阻執意很是明顯。
“你本碩都不是專攻這個,你是跨專業過去的,你覺得你真的專業嗎?這麼危險的事情應該交給更專業的人去做。”
柳沁音的情緒越來越激動。
一想到樂清怡過去要麵對的那些,頭腦就冒出兩字:絕望。她無法承擔任何失去樂清怡的風險,她們走到這一步,是真的很不容易。
她沒那麼偉大。
她就是個自私的普通人。
樂清怡臉色晦暗,她看著她:“我知道你是擔心我,但是一線那些醫生和科研人員,他們的家人就不擔心他們嗎,誰不是舍小家為大家呢,聽話,好嗎?”
“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想聽。”柳沁音越來越委屈,紅著眼睛:“你不要再給我說這些了,這些道理我懂,但是放在你身上,我就是感性,我就是不願意,我就是沒辦法去樂觀對待這件事情。”
“樂清怡,你根本沒資格勸我去理性看待!”
柳沁音的每一句仿佛都是痛斥,痛斥她的有意相瞞,痛斥她如今的狠心和絕情。
她從一開始就有所隱瞞。
如果不是壓不住消息,她真的有可能就這樣讓樂清怡獨自飛去英國了,而她還在家傻傻的等她迴來。
萬一她迴不來?
她從來沒有考慮過那時的她會是什麼樣的絕望心情,朝朝暮暮,一點一滴,是讓她抱著悔意和迴憶獨自熬下去嗎?
樂清怡垂著頭,視線始終不敢與柳沁音平視:“我不想說,就是怕你像現在這樣,之前沒遇見你的時候,我也是這樣一個人過來的,那會——”
“倒是坦然的很,一點都沒有後顧之憂。”樂清怡似感慨般:“接到通知,拉著箱子直接就去了,現在”
柳沁音問她:“你這意思又是後悔了?”
“不是。”樂清怡搖了搖頭,很是認真:“現在確實有些多想了,但是,我必須要去,每一種職業都有自己的使命。”
“入校第一天,我就對著旗幟,摸著心口讀了誓詞許了諾:著白衣,守生門。”
柳沁音沒迴應。
握著行李箱的手緊了緊,樂清怡身上散發出少許的絲絲寒氣,她看著沉默不語的柳沁音:“不要過度擔心,國內也有一小部分跟我一樣的研究員,我們商量了下,統一出發是最好的。”
語氣雖嚴厲,但另一隻空閑的手又忍不住輕柔給她擦眼淚。
她又何嚐不矛盾。
本來想著自己身體的情況也就這樣了,想趁著這個機會走了就不迴來,可又舍不得,舍不得最後一麵還再惹柳沁音為她哭。
但還是壞一點吧。
壞一點柳沁音也就能少念著點她之前的好。
柳沁音看向別處,不吭聲。
“那我就——”
樂清怡微微停頓,她錯開眼神不再去看柳沁音此時紅著眼睛的樣子,心卻忽然沉下去:“先走了。”
她往出邁了幾步,剛想大步離開時,垂落在側的手忽地就被緊握住,柳沁音很小很小聲的在身後妥協了:“那我等你迴來。”
樂清怡喉嚨發酸
她猛地深唿吸,想要控製住眸中的澀意。
她說不出話,甚至連正眼去看對方都不敢,隻能默認般點了點頭,點頭隻算動作,不算是說謊吧。
淚水漫出眼眶,柳沁音嗓音沙啞:“臨走前再抱抱我吧,就抱一會,不會耽擱你太長時間的”
樂清怡沉默地看著她的眼睛。
她張開了雙手,攬著她的腰身,一瞬間忽地覺得無助,其實心裏也有很多話想對柳沁音講,但是她知道,不能講。
這些話,會將柳沁音一生困住。
“既然決定要退出大熒幕了,那以後是不是就能少點身材焦慮?適當的吃點主食,不然過幾年,止痛藥都救不了你的胃。”
都這個時候了,樂清怡還在東扯西扯說一些別的事情,聽的柳沁音心中直委屈:“你要說的就這些嗎?”
樂清怡繼續叮囑道:“還有,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憋在心裏,一定要和叔叔阿姨好好溝通,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不要動不動生氣了就不迴家,以後多陪陪他們,不要過於強。”
柳沁音木然道:“沒有了嗎?”
樂清怡輕輕搖了搖頭。
搖頭時,眸中碎影終是落了下來,一切來的太突然,她之前一直有在努力心裏建設,隻為麵對這一刻。
可真的來了,她不行。
柳沁音猛然睜大眼睛,心就像被什麼重重砸下,砸的血肉模糊,她還是不想說,不想說就算了吧
她不會在勉強她。
也不會再讓她有多餘的心理負擔。
樂清怡下定決心準備走時,柳沁音又按住她手中的箱子,四目相對,就在她以為對方又是想要勸阻時,柳沁音隻是紅著眼睛,抬手指了後麵的路。
“從側門走吧,我迴來時有些著急了,很多事沒處理好,後麵跟了不少尾巴。”
“好。”
兩人短暫同路。
夜深,氣氛低壓,一路靜默無言,樂清怡站在棕色小木門前,看著垂眸不語卻緊緊握著行李箱的柳沁音,惆悵歎氣。
“就送到這吧,我自己走下去,車應該已經到外麵的十字路口了。”樂清怡的手覆在柳沁音手背,她的手還是一如既往的冰,怎麼暖也暖不熱。
說完半響,眼前人隻是垂著眼睫,可握在行李箱上的手並沒有鬆開,樂清怡沉默的看著她,心裏有兩個小人在打架。
“你”
黑夜中,柳沁音眸色似朝露晶瑩,她沒有任何緣由地忽然問一句:“一會,你們的車會經過濱河大道嗎?”
“會經過。”樂清怡點頭。
柳沁音也沒有多說什麼,隻是仿若自語的呢喃道:“那就好,經過就好。”
想哭,又要忍住,一時間有萬千愁緒湧上頭,她這幅樣子,看的樂清怡心中糾成一團,最終還是狠不下心,她靠近她。
在她唇邊,落下很輕很輕一柔吻。
柳沁音恍然抬眸,她看著眼前人,樂清怡與她親吻時,總是很溫柔很眷戀,一瞬間,她又看到了記憶中那個身影模糊的少女。
“去吧,別讓人家等太久。”
雖無奈。
但也不得不尊重她。
樂清怡的視線落在對方濕漉漉的眼尾,握緊行李箱:“好,好好照顧自己。”
走的每一步都異常沉重,她沒迴頭,但又能想到柳沁音在身後是用何種眼神注視著她,她這一生不算計不陰謀,更是無愧於任何人,可唯獨於這一瞬,她覺得有愧於她最不想對不起的人。
——這一天
本該是柳沁音最開心的一天,可最終,還是害她為她擔心了。
幾輛黑色轎車在路上飛速行駛,耳旁,大家都在討論研究這次需要攻克的難關,在即將經過濱河大道時,夜色彌漫,一場煙花盛宴點綴黑夜。
樂清怡隨光源移眸。
橋邊站了很多停下步伐觀看的路人,黑色轎車一閃而過,窗外的熱鬧與風景,與她們沒有一點關係。
可就那一瞬,黑夜中被一抹霧藍色煙花照耀,這一抹霧藍比前麵的色彩還要鮮豔,隨後,赫然顯出三個字母:
——lqy
上千架無人飛機不知從哪冒出,聚集在那抹煙花下,各自閃爍著亮眼繁光,有節奏的規律變化,從一顆糖果,變成一杯奶茶,再到一束玫瑰,最後變成女人的左手。
下一秒,一枚鑽戒緩緩套進無名指。
隨後,隔著車窗,都能聽到路人們的尖叫和歡唿,能感受到他們的激動和祝福,抬頭去看,空中浮出兩個身形。
不是一男一女,而是兩個長發及腰,身姿高挑的女人身形,所以,今晚這一幕是女人對女人的求婚。
這一眼樂清怡眼角緋紅
空中的熟悉身影,正是那晚她與柳沁音的合影姿勢。終於,在車上人員的困惑目光下,樂清怡斂眸,兩手遮麵,再也忍不住的崩潰痛哭。
哭什麼
哭柳沁音今晚必須要和她見一麵的心思,還是哭眼前這熟悉的煙花秀?因為十八歲生日時,她看過一場一模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