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人師表二十多年，江長吉還從未見過如此怪事！


    班裏最差的學生居然開始學習了。


    江長吉有在後門偷窺的毛病（當然這毛病是個老師就有），這幾天早晚自習他留心看著，最後一排的孟野不僅沒睡覺、沒逃課，還一直舉著書念念有詞，可不是怪事？


    好幾次進去搞突襲，他非但沒能沒收到什麼漫畫啦、手機啦，還被小孟同學扯住，睜著忽扇忽扇的大眼睛問問題：“江老師你幫我看看這道題，這道題咋錯啦？”


    乖乖，這可不得了，不會是中邪了吧。


    拿起作業本一看，操！高一物理！


    “你跟我這兒發什麼神經呢孟野，咱們班現在還高一？睡懵了吧你。”


    “哪兒啊，沒發神經……”


    孟野眼通紅，頭發暈，氣若遊絲神情哀怨，看著像是熬夜熬的：“莊紹說我底子太差，讓我從高一補起，一個月之內做完這整本題。”


    學霸狠起來不光不把同桌當人，也不把自己當人，每天布置的作業他不做完莊紹也不睡，熬鷹似的跟房間守著他，就差拿根牙簽來把他眼皮子撐開，兩周下來孟野快要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喔。”江長吉點點頭，又疑惑，“他人呢？”


    光顧著逮孟野了，剛發現旁邊座位是空的。


    “被師太叫去開小灶了，”孟野說，“下月有數學競賽。”


    他娘的。


    老江聽完心裏酸得要死。


    全班最優秀的苗子被她張婆子一鋤頭挖走了，搞得自己身為班主任隻能眼饞地看著，萬一那個老不死的祖墳冒青煙，莊紹真能拿個不錯的名次迴來，自己在她麵前還得再矮一截。


    “您別做怪相了，還是先幫我看看題吧。”孟野發愁，“這參考答案我怎麼就是看不懂呢，不會是您寫錯了吧。”


    “寫錯你個頭！”老江氣得口歪眼斜，“你算老幾敢質疑老子，老子從業二十多年，帶出來三個市狀元！”


    罵完覺得不解氣，又衝迴辦公室抱來三本課外練習題，咣當扔到孟野桌上，“給老子做！姓張的別以為撿了塊金疙瘩就牛了，老子把屎培養成金子，看看到底是誰寶刀未老！”


    “……”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孟野撐起下巴沉思，他說的屎是指我嗎？


    等莊紹迴來孟野把這事說給他聽，莊紹拿起習題集翻了翻，說：“你做吧，題都是好題。”


    “……”孟野差點兒把腸子悔青，“明天就出發去省裏了，你看是不是……”


    “緩兩天”這三個字還沒說完，莊紹的手機就已經遞到他眼前：“這個你帶著，我在裏麵下了十幾段聽力的conversation，路上你多聽幾遍，爭取背下來，迴來我抽查。”


    話音剛落脖子就被猛地掐住：“老子滅了你！！！”


    莊紹讓他別鬧，他說我沒鬧我沒鬧，我隻是瘋啦哈哈哈哈哈哈。


    打水歸來的路小川呀的一聲撲過來，水差點兒潑孟野一臉：“依萍你怎麼啦依萍，你別瘋，你別跳！我把書桓還你！”


    “我還你三舅老爺！”孟野調轉火力掐他，他配合著吐舌斜眼，活像隻蹦躂不了幾天的螞蚱！


    哎——


    “不玩了！”孟野甩手，“做題！”


    如今天氣漸漸轉涼，早晚都要加件外套。


    清早出發時莊紹要打掃賓館衛生沒出來送，上大巴以後孟野還有點兒不習慣，探頭探腦地張望半天。


    高原笑他：“家裏藏漂亮媳婦兒了怎麼著，這麼舍不得。”


    “我那是看我媽呢。”他一屁股坐下。


    “這迴沒人給你派任務，你特不適應吧。”路小川眨眨眼。


    一提到這個孟野就窒息：“怎麼沒任務？十幾段聽力讓老子背下來，迴來還要抽查！”


    “那要是背不下來有什麼懲罰？”


    孟野說：“看過西遊記麼。”


    路小川點頭。


    “唐僧什麼樣他什麼樣，一天到晚跟你旁邊轉悠，眼神兒不冷不熱的，讓你感覺自己辜負了佛祖的期望，是祖國的敗類，是學生隊伍裏的叛徒！”


    “嗬，好家夥。”


    老楊一個個收身份證，收到這兒了：“誰叛徒？”


    高原揶揄：“您愛徒唄，被人管得服服帖帖的，該被開除出刺頭行列了。”


    “他？”老楊瞪眼，“他就欠人管，活該！哪天要是討到管他的婆娘了，老子頭一個放鞭炮去，老子歡天喜地！”


    ——撲哧


    全大巴都樂了，孟野鬧了個大紅臉：“我當和尚去行了吧。”


    路上打開手機裏的播放器，塞上那副刻著z的藍牙耳機，不知道為什麼，心裏反倒特別踏實。孟野自己也覺得奇怪，難不成我有抖m潛質？


    抖不抖的先不管，按照國際慣例，相冊還是要翻滴。


    上迴手機相冊裏除了風景照還是風景照，連張熟悉的衣角都沒有。這迴不同了，孟野在裏麵發現了自己的背影，房間裏老老實實學習的背影。


    奇了。


    孟野心想，莊紹怕不是有老師癮吧，對帶學生這事特上癮，特有成就感，所以偷拍自己偉岸又乖巧的後背來著。


    不過老子這麼大方的人，他要拍就光明正大地拍唄，幹嘛還偷偷摸摸的，也不吱一聲。


    哼！


    孟野悶頭聽聽力，悶頭睡，到地方了悶頭比賽。


    這迴賽程安排跟上次不太一樣，5000米有預賽，且被安排在第一天傍晚。也虧得他平時訓練刻苦，睡了幾小時還能下車就比。


    進場以後老楊給他放鬆肩頸，不忘苦口婆心地囑咐：“待會兒放鬆跑別有壓力，按你平時訓練的節奏來，隻要能再跑進15分就算勝利！”


    省錦標賽是大賽，每年一次。在這種比賽中要是達到成績標準就可以申請授予一、二級運動員稱號，所以有潛力的、剛冒頭的高手不少，新人們都在摩拳擦掌。


    不過對孟野來說今年就是試試水，長長見識，順便跟自己比。他從來沒想過一步登天，畢竟大傷過。


    他想做的是一步一個腳印。


    從16分半跑進16分，恢複期持續了八個月。之後是從16分到15分，一直到上迴市運動會才剛剛突破。所以急不得，也不急，還有時間。從現在開始直到高三上學期結束前，這一年多的時間他要拿到臨大入場券，他也知道自己一定行。


    “放心吧，”孟野衝老楊揚揚下巴，笑得依然欠揍，“我有什麼壓力，我就是最菜滴！”


    “……”老楊一掌將他劈進場地。


    那邊田賽也開始了，隊友們各比各的，背包水瓶之類的就隨便往看臺上一扔。反正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一般來說不會丟。


    換衣服之前孟野去了趟衛生間，迴來以後正要穿鞋，肩膀被人從後麵拍了拍。


    “同學。”


    迴頭一看，是張陌生的年輕麵孔，個頭偏矮，長相莽莽的。


    “你先別穿，”他提醒，“看看有沒有東西。”


    孟野愣怔兩秒，低頭檢查自己的鞋，結果從裏麵摸出一枚圖釘。


    “操。”他表情瞬間冷凝，擰起眉心看向來人。


    來人解釋：“剛才有幾個人在你們這兒來迴打轉，我正好路過，看見了。”


    孟野心緊了緊。


    現在正是檢錄時間，場內魚龍混雜，教練員運動員擠成一堆，再加上這個角落沒有監控，一時之間很難判斷是誰幹的。


    但他已經靠直覺鎖定目標了，就是幾十米之外那幫育青的。上次那兩個種子選手沒進前三，心裏不知道有多恨，隻是孟野沒想到他們居然連這種下三爛的招數都使得出，還有點體育精神嗎？


    “比完賽我要去找他們算賬，”孟野說，“你能幫我作證嗎？”


    小個子有點兒猶豫，最終謹慎地搖了搖頭：“你要去打架啊？算了吧，尋釁滋事會被取消成績的。”


    他的話也有道理，可孟野心裏憋著一口氣。


    這口惡氣一直憋到上場比賽，孟野跟吃了槍藥似的跑得飛快，預賽直接跑出個14''56"！


    老楊：“……看來我對你的擔心很多餘！你他娘的動不動就爆種，連聲招唿都不打！”


    “我這叫以賽代練，越是大賽越興奮。”


    孟野甩甩頭揚長而去，衣服都沒換直接在場內溜了一圈。


    他先是溜到育青隊周圍，那倆陰險的慫雞仔連眼神都不敢跟他對視，全程低頭裝作換衣服。


    就是這倆，沒跑了。不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今天路小川跟高原都不在，孟野也沒莽撞。


    轉頭他又插著兜往迴晃，路上撞見那個提醒他的小個子。


    小個子雖然正義，但臉皮比較薄。可孟野不管三七二十一啊，他多缺德啊，他不光要現，還要熱情滿滿地跟對方稱兄道弟！


    “弟弟你叫什麼呀？喔你叫陳超呀。”


    名字就別在背心上呢。


    “……”小陳弟弟應該是練短跑的，小腿肌肉巨發達，“你有什麼事嗎？”


    “幫哥哥拍張照。”


    孟野掏出手機，先是拍了張單人照，之後又強迫他和自己合照，還強行攀人家的肩！好無恥！


    “今天多虧你啦，往後要是受欺負你跟哥說。”


    “不、不用了。”


    他拍照主要是為了以防萬一，以後想找目擊證人的時候可以翻出來看看，免得忘了對方長什麼樣叫什麼名字。


    拍完還沒來得及離開，路小川滿臉抓包的表情衝過來：“好哇你，你沾花惹草！迴去我就告訴莊紹。”


    孟野捂住他的嘴，朝小陳弟弟燦爛一笑：“那哥哥就先走啦。”


    路小川雞皮疙瘩都快掉下來了！


    “你比完啦？”


    “早比完了，14''56"。”


    “我操，難怪有心情到處撩騷。”路小川剜他，“小心後院起火我告訴你。”


    “你丫再胡說八道遲早把你滅了。”孟野用手肘勒住其脖子將其拖出賽場，意外發現天已經黑盡，頭頂繁星閃爍。


    他迅速掏出手機。


    路小川問：“你幹嘛？”


    “拍照啊，瞎啦。”


    “廢話，我是問你拍照幹嘛。”


    打開相機，調整取景框，孟野不大嫻熟地哢嚓兩張：“我拍給莊紹看看。”


    路小川皺眉：“做人別太gay，求你。”


    “放你的屁。”孟野笑，“是他求我拍的。”


    “他能求你？”


    當然不能！莊紹怎麼可能說出“求求你幫我拍兩張吧”這種肉麻的話，這個意思是孟野自己體會出來的。


    莊紹隻是說，挺好奇現場跟電視上放的是不是一樣。


    以後有機會孟野想讓對方見識見識賽場上的自己，但現在機會還沒到，隻好先讓他見識見識場外的星空。


    遠在四百公裏之外，英英旅館的招牌還亮著。


    於娜跟前臺滿頭大汗地數錢，英太後蹺著二郎腿玩手機麻將，嘴裏猛嚼老冰棍，那架勢就跟對待階級仇人似的。


    “媽你少吃點兒，當心著涼拉肚子。”


    “難得那討債的不在，老娘我當然要把握機會多吃！等他迴來這些全得進他肚子。”


    於娜斜眼，心說你們母子倆能不能有個正形，能嗎？


    話音還沒落，玻璃門被人叩響。


    “你好。”


    英太後抬頭一看詫異了，門口站著一位校服小美女。於娜緩慢地眨眨眼：“找誰？”


    “請問莊紹是住這裏嗎？”


    嘶……


    母女倆對視一眼，八卦之魂熊熊燃燒。


    “你是他同學？”


    “喔我不是，”小美女微笑著搖頭，“我跟他從小就認識。”


    莊紹明顯也很意外，被於娜叫出來以後頓了頓，微微皺眉：“奕辰？你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來看你唄，今天我們學校下課早。”


    “走，外麵聊。”


    他加了件外套就往外走，走了兩步又迴頭：“英姐我出去一趟，孟野要是打電話迴來幫我跟他說一聲。”


    “說啥？”尤英問。


    “就說比賽加油。”


    難以分析。


    人走後，尤某跟於某抻長脖子追望著那倆並肩的背影，心裏慢慢浮現三個感歎號——


    青梅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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