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晚會作為一中的傳統節目,算是學生們一年到頭最期待的集體活動吧,比運動會還期待的那種。因為運動會高三基本不能參加啊,但元旦晚會就不同了,當天是鐵假期,連即將高考的高三學生也能來當觀眾,所以全校都很興奮。
白天訓練時路小川就注意到禮堂方向老有人進進出出,有的拿著大音箱有的提著蓬蓬裙,臉上還化著厚厚的舞臺妝。
“他們可真行,一破晚會搞得跟春晚似的。孟野你去看過他們彩排麼,怎麼樣啊。”
孟野不屑:“我浪費那時間幹嘛,去年你忘了?5班那個街舞跳的……還不如相親角那些大爺大媽的交誼舞!人交誼舞至少還踩著拍呢,他們亂得就差把鞋踢飛。”
路小川樂得沒邊:“對對對!去年我坐第一排,好家夥,跳舞那男的腳丫子差點兒踹我臉上,也就咱們班金子淇唱歌能聽,今年估計還是她吧?”
“是。”一提起她孟野就沒好氣,“整天拉著人排練,耽誤莊紹做題的時間。”
“人家耽誤莊紹的時間,又沒礙著你,你哼啥哼。”
“她耽誤莊紹不就是耽誤我?”孟野振振有詞,“莊紹都好幾天沒給我講題了,再不講題我就考不上臨大了,我考不上臨大全他媽賴這破晚會。”
路小川說得嘞,那咱晚上別去看了,孟野說不行!看還是要看的,不看怎麼批判?不批判怎麼進步?
當晚七點多倆人就占座去了,跟隊長高原他們一起。高原過完年才去國家隊試訓,目前正是最閑的時候。
“你們班的節目排第幾?”
“不知道,”孟野抻著脖子往後臺看,實在是看不到某人在哪兒,隻能怏怏坐下,“但願別太靠後,晚上我還得練公路跑。”
高原看了他一眼:“你最近的訓練強度會不會太大了,白天就練了一下午體能,當心肌溶解。”
說著說著燈光暗下去,孟野心思轉移到臺上,也沒有認真迴答隊長的問題。
倆主持是從高一選的,高一才有大把時間寫詞背詞。女生化著紅臉蛋,男生打著小領結,煞有介事地邀請校領導上臺講話。
作為資深教師代表老江也上臺說了兩句,表示任務是艱巨滴,但前路是光明滴,希望是大大滴!下麵笑得都快鑽椅子下麵去了,好多人雙手捧著嘴起哄,其中就以孟野的聲音最大。
“老江!愛你喲!”
老江臊得差點兒一脖子吊死,瞪著眼睛警告臺下的小兔崽子:“一會兒再跟你算賬!”
孟野雙手在腦袋上比心:“等你喲!”
路小川笑罵:“你他媽太沒正形了,平時莊紹怎麼忍下來的。”
“他那是假正經,私底下比我還沒正形。”孟野鄙視之,“哎你去打聽打聽,咱們班到底第幾個出場啊。”
有點兒等不及了,誰讓莊紹之前神神秘秘的,吊人胃口。
路小川很快打聽完迴來:“倒數第三個。”
孟野說:“那還有得等。”
前頭有個相聲挺可樂,把學校裏幾個老師編進段子裏,逗得臺下笑成一片。相比之下歌舞類節目就比較一般了。高中學生嘛,真正有空練唱跳的不多,一中又沒什麼藝術生,沒那土壤。
看著看著孟野乏了,借高原的手機玩貪吃蛇。路小川出去買了幾罐雪碧迴來,正好趕上倒數第四個結束,主持人報幕:“下麵有請高二(3)班的同學們上臺,他們要表演的節目是——”
這大喘氣。
易拉罐拉環哢巴一聲響,主持人同時說:“搖滾樂!”
“臥槽!”
路小川傻了,扭頭看孟野,孟野手裏攥著手機,也是一臉震驚。
“什麼玩意兒?搖滾?!”
高原調侃:“事先一點兒不知道?孟野你這家屬怎麼當的。”
孟野都忘了還嘴。
他眼看著燈光暗下去,主持人款款退場,幾個黑影窸窸窣窣地搬東西,然後一束追光燈唰地亮起。
但莊紹沒有立刻出現,出現的是金子淇。
金子淇一身黑色小皮裙,腿上手上還綁著綁帶,站在立麥後顯得挺有範兒。在她身後還有兩個人,一個是鍵盤,一個是電吉他,都是3班的。
原來他們組了個樂隊。
那莊紹呢?
前奏進,鍵盤和電吉他跟著啟動,金子淇也隨之抬首。追光燈打在她精致的小臉上,平常被學業掩蓋的光彩此刻乍然浮現。
臺下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臺上,聚焦在他們幾個人身上,然後在她開嗓的那一刻再度震驚了一把!
不是說她唱得有多驚豔,而是因為——
因為後麵他媽的居然還藏著一個人啊臥槽!!!
路小川狂拍孟野:“快看!”
“我他媽不瞎!”孟野吼。
舞臺後方藏著一架鼓,鼓後坐著一個人,那他媽是莊紹。燈光終於打到他頭頂的那一刻全場沸騰了,因為誰也想不到一中有人會玩鼓,而且這個人還是莊紹,那個年級第九的好學生,師太的乖徒弟。
莊紹沒有刻意打扮過,就是一身黑而已,扣子扣一半鬆一半。另外他左耳戴了耳釘,右耳沒戴。
但效果是炸裂的。
耳釘,寸頭,鼓槌,這三樣東西組合在一起簡直就是致幻劑,讓臺上的他變成另外一個人,孟野匱乏的詞庫難以形容,直到旁邊嗷一嗓子喊出來才驚醒。
“太他媽禁欲了!太他媽邪乎了!又文藝又狂野!!”路小川大喊,“我操我頭皮發麻!孟野我愛他!我愛你同桌!”
“怎麼哪兒都有你,”高原扶額,“你也不能見一個愛一個吧……”
孟野都顧不上聊天。
莊紹從來沒說過他會打鼓,但他顯然非常會,會到收放自如,會到孟野甚至懷疑他考過級。那兩根鼓槌像是長在他手上,不時飛轉,不時落下,跟玩兒似的,卻又迸發出令人心跳失序的激烈節奏。
他的力道極寸,極其飽滿,熱烈得像火焰,劈裏啪啦燃燒著的炙炭,好像有今天沒來日,那種絕望的張揚顯得恣意無拘。
“我要逆風去不管艱辛,唯願憑鼓聲將心振奮,帶笑逆風去,飛一趟,青春的我未隨俗韻。”
孟野不知道別人是不是跟他一樣,但他就隻能看到莊紹,看到樂隊中最晦暗卻最熱烈的部分。有那麼幾秒鍾他甚至忘了唿吸,心髒隨鼓點撲通撲通共振。
莊紹的這一麵沒給任何人看過,一亮相就要劃破黑夜,振痛觀眾的耳膜,令人目眩。
看完表演孟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特別想抱著莊紹說:“你他媽真是個寶藏!”所以他就真衝到後臺去了,他就得抱抱莊紹,他激動啊!他驕傲啊!這他媽是我同桌!
不過莊紹換衣服去了,沒找著人,沒緣分。就看見金子淇跟那兒捂著臉哭,可能是太高興了,自己把自己唱哭了。
迴到座位路小川等人還激動不已:“見著莊紹了嗎,我操我真沒想到他這麼牛逼,太給咱們班掙臉了!”
孟野說:“沒見著,估計忙著呢吧。”
確實忙著呢,好些小姑娘去後臺就為見莊紹一眼,更有膽大的直接找他要電話號碼。
從禮堂出來吹了會風,孟野漸漸冷靜,雞皮疙瘩也消了。
他挺高興的,不過也有點不高興。
莊紹會打鼓這事之前從來沒透露過,所以孟野覺得這廝有秘密,甚至可能秘密還不少,由此感覺到兩人之間的某種差距。
十七歲的年紀早懂事了,孟野又不傻,他能看出莊紹以前家庭條件應該很優越,起碼有錢學樂器,還學得這麼棒。雁嶺這小地方就不會有家長浪費錢讓孩子學打鼓,要學也是學傳統類型的,將來升學有用。
以後要是考不上臨大,他跟莊紹就會成為兩條短暫相交但並不平行的直線,頭也不迴地往各自方向奔去。
但這不妨礙他們現在是哥們兒,隻不過孟野突然有些低落而已。這是摻雜著年少的憂愁、驚喜、意外、迷惘、喜歡(無論哪種喜歡)的複雜情緒,他說不明白。
所以他決定去跑步。
遇上什麼不明白的事他就喜歡跑步,跑起來就什麼都不用想,什麼也不用管,跑就是了。汗水不會騙人,它會讓你睡得更踏實。
另一邊,莊紹換迴自己的衣服出來,金子淇激動地喊他一起合影,說是要留作紀念。
“行,把薑玥叫上,鼓是她借的。”
薑玥大大方方地跟他們拍了一張,散了以後說:“我剛才好像看見孟野了,他應該是來找你的吧,你們見上了麼。”
莊紹迴頭。
薑玥說:“別找了,早走了。”
兩人從後臺出去,前麵正在撤場,獻給校長的花沒人帶走。薑玥覺得扔了可惜,就提出想帶迴家,還要給莊紹一半。
“挺好看的,你瞧,迴家插花瓶裏還能活兩周呢。”
具體是什麼花莊紹也認不出,不過白白黃黃的確實挺好看,而且香得不讓人討厭。
他破天荒收下了,出門就開始打噴嚏,打得停不下來。薑玥笑他:“別讓你那幫迷妹看見,要不她們得幻滅。”
莊紹笑了笑,皮笑肉不笑那種,反正挺冷酷挺不在乎。
他跨上自行車:“載你一段?”
“走你的吧,我可不想當全民公敵。”
“行,那我先走了。”
他得找孟野去。
也不知這廝看沒看表演,什麼感想,跑得比兔子還快。
這時候體現出沒通訊工具的弊端了,找個人比登天還難。莊紹一邊蹬車一邊下決心,寒假必須掙錢給孟野買部手機,反正那廝也不挑,兩三百的那種老人機就行。
那半束花被他拿塑料袋罩住,用尼龍繩捆在後座,這樣既不怕風吹又不會有氣味。他這車是黑色的,山地車,騎快了會有點顛,所以他就騎得比較慢,以免花瓣被顛散。
路過小吃街時又停下買了套羊湯大餅,食品袋掛在車把上,晃晃悠悠地飄出香氣。
餓了,真餓了。
迴到賓館於娜說沒見著孟野,莊紹又騎上車。小龍執意要跟著他,怎麼威脅都不肯迴去,莊紹隻好帶著這個拖油瓶,一人一狗上路。
這迴車把可累慘了。又要栓狗繩,又要掛外賣,還要被莊紹把著。車把要是會說話,估計頭一句就是“莊紹我操你大爺”。
據於娜表述孟野跑步的地方是一截死路,很容易找。那段路的盡頭正在施工,已經修好的部分被附近居民當停車場用,兩邊停滿了車。
到地方莊紹停車眺望,孟野正從遠處往迴跑。
小龍眼尖,原地蹦來蹦去,尾巴搖得跟風車似的:“汪!”
“坐下。”莊紹迴頭震懾它,小龍很識實務地一屁股坐低,咧嘴笑嗬嗬的。
傻狗,莊紹心想。
孟野越跑越慢,最後停在他麵前,有點傻眼:“你怎麼來了?”
莊紹:“你說呢。”
孟野愣了一下,反常的沒說話。
“啞巴了?”
“來就來吧還要把狗也帶來,神經。”他嘀咕。
莊紹瞪他,他說:“瞪我幹嘛,你本來就神經嘛。”
“看晚會了麼?”
“看了。”
“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孟野摸耳朵,“我他媽可不知道怎麼樣,又不是演給我看的。”
莊紹:“你哪來這麼多牢騷,不是演給你看的是演給狗看的。”
孟野低頭看小龍,心說你瞧見了嗎小龍,有人拿你當擋箭牌使呢。
“問你正經的,到底怎麼樣。”
“很帥很酷行了吧?”
莊紹笑:“往後語文課別睡了,多學點兒形容詞,別老是這麼兩句來迴使。”
“傻逼。”孟野踹了他一腳,不踹難消心頭之恨,“我他媽不像你,學那麼多破玩意兒。你說你泡個妞使那麼大勁,至於嗎你。”
“我泡誰了?”
“金子淇啊。”
莊紹一臉不解。
孟野捏著嗓子學金子淇:“等表演完我請你吃飯,你可一定不要推辭呀~~~”
莊紹尷尬兼無奈。
“那也是她泡我吧。”
孟野狠狠翻了個白眼:“缺德帶冒煙的!”
莊紹寸步不讓:“誰偷聽我們說話誰缺德。”
“我偷聽?我鹽吃多啦!誰讓你們在大馬路上打情罵俏來著,那馬路又不是你們家的,你們能走我就不能走?”
莊紹覺得他這樣特可恨,當然也特可愛,沒忍住伸手薅了他頭發一把。孟野煩躁地躲開:“汗,汗汗汗!”
莊紹心說你的汗我就差拿嘴嚐了,還怕用手摸?可他表麵還是那麼沒波瀾,好像啥也無所謂似的。
“行了,你跑你的吧,我在旁邊吃點兒東西。”
他把自行車停到路邊,自己坐馬路牙子上,然後摘下手表扔給孟野:“跑吧。”
“什麼意思?”
“借你。”
跑步需要記時,孟野跟他媽提過幾次,他媽忙起來就忘了給他買。
表盤早就修好了,當然不是原裝的,但也能湊合。孟野擔心汗進去會弄壞,戴上以後問:“這表防水嗎?”
莊紹說:“幾萬的表能不防水?除非我媽買著假貨了。”
孟野壞壞地一笑:“那可保不齊,沒準兒你媽騙你呢。你媽肯定特漂亮,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而且你又那麼好騙,誰的話都信。”
莊紹扔筷子說我去你的,少占我媽便宜!
孟野笑著躲開。
元旦這麼重要的一個節日,他們倆卻都不覺得有什麼,很平常心。孟野跑他的,莊紹撿迴筷子在衣服上蹭了幾下,心想不幹不淨吃了沒病。
羊湯大餅真香啊……
以前這種東西他瞧都不會瞧一眼,現在卻能坐馬路邊就著冷風吃,絲毫不覺得寒磣。
這截公路少說也有四百米,一個來迴就快一公裏了,剛好夠莊紹吃完一張餅。孟野跑迴來遠遠地喊:“畜生你他媽給我留點兒!”
莊紹頭都沒抬。
一晃眼孟野卻注意到他左耳戴的那枚耳釘,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忘了,一晚上沒摘。
孟野心想奇怪了,以前沒發現他打過耳洞啊,哪變出的窟窿眼兒。
可你還別說,莊紹戴耳釘真像路小川形容的那樣,禁欲,邪乎,又文藝又狂野。
所以不怪小姑娘迷他,孟野覺得自己要是個姑娘,肯定也迷他——
“我要逆風去不管艱辛,唯願憑鼓聲將心振奮,帶笑逆風去,飛一趟,青春的我未隨俗韻。”
本句摘自張國榮的歌《我要逆風去》,也是電影《鼓手》的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