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上起來莊紹載孟野去學校,全程一言不發。
冬天路上冷,口鼻中唿出來一道道白霧,路燈照著黑漆漆的巷子口。萬籟俱寂的小鎮,隻有零星幾家早餐鋪子開著門,門口的小籠包屜白煙嫋嫋。
到校門口孟野跳下來,莊紹蹲下鎖車,籃球隊的人路過跟孟野打招唿:“下午體育課來球場打球?”
孟野說:“行啊!”
其實他哪還打得動啊,今天連基礎訓練都不想參加了,已經打算去跟老楊告假。可是莊紹跟那兒蹲著就不能露怯,以免這廝覺得自己怕了他。
莊紹迴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孟野不甘示弱瞪迴去:“看我幹嘛?”
莊紹搖搖頭,神情好像挺失望的。
孟野心想,你不是想告密嗎,告去吧,老子不在乎。
進教室簡直是大明星待遇,有人說莊紹現在是全校的名人了,還有人說自己前腳剛到後腳外班女生的情書就遞了來,拜托他轉交給高二(3)班的莊紹同學,還說“一定要他本人接收喲”。大家都以調侃為主,就喬盛臉色特別難看,估計是嫉妒莊紹出風頭。
路小川迴過頭來嬉笑:“書桓哥葛~~~~”
莊紹連眼皮都沒抬。
路小川抱著手臂打了個寒戰,低聲問孟野:“你同桌怎麼了?誰得罪他啦,這臉色凍死我了……”
“我他媽怎麼知道。”孟野沒好氣。
“喔,看來是你得罪他了。”
“放屁。”孟野踹桌子,“是他得罪我了。”
倆人一個朝左一個朝右,恨不得在桌上畫條三八線,幼稚。路小川跟薑玥咬耳朵:“他們吵架了,要崩!咱們倆幫誰?”
薑玥說:“這種事勸和不勸分,別管了,要不他們和好以後咱們裏外不是人!”
路小川點頭:“有理有理。”
早自習上完莊紹去了趟老江辦公室,迴來站孟野麵前冷著臉:“我跟班主任說了,下午你去醫院。”
有個人這麼關心自己,孟野心裏挺受用的,然而表麵還是橫:“多管閑事。”
誰讓莊紹態度不好的。
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態度,誰讓他吼我的!
莊紹坐下摔了筆:“算我多事,你愛去不去。”
孟野還沒怎麼著呢,路小川嚇得肩膀一聳,小聲通知薑玥:“世界大戰要來啦!”
薑玥一點兒不擔心:“打不起來,瞧好吧你。”
還真是。
女人在這方麵就是有兩把刷子,路小川不得不佩服,事情被薑玥看得透透的。
孟野平時脾氣那麼火爆,要有誰跟他麵前發脾氣他不打人也得罵人,可莊紹剛才不僅發脾氣還摔東西,摔的還是孟野的筆!
——孟野卻沒什麼過激反應。
他雙手插在褲兜裏,右腿搭左膝蓋上,好像沒看見似的。甚至還把目光轉向窗外,緩解尷尬的場麵。
“麻煩你讓讓。”莊紹打完水迴來,冷聲。
他身體居然還真往旁邊蹭了蹭。
這還是那個在球場上一對三,摁著外校揍的孟野嗎?路小川都傻了。
莊紹重重拉凳子,咣當坐下,用力摔課本:“不去你就自己跟班主任銷假,以後我不管了,你自生自滅吧。”
威脅誰呢?
孟野流氓得很:“我什麼時候說不去了?你不讓我去我還非要去,我他媽去醫院掛十個科,全身上下從裏到外好好查一遍,照x光照ct!”
“就會跟我橫,”莊紹低罵,“真是個傻逼。”
“你才傻逼!你天字第一號大傻逼,全班五十個人加起來都沒你傻逼,哪涼快哪呆著去!”
莊紹終於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了。
第一局勝負已分。路小川在紙上寫下兩人的名字,然後在“孟野”下麵畫下正字第一筆,長舒一口氣。
不愧是我哥們兒!氣人方麵第一名!
午飯後孟野趴桌上睡覺,莊紹出去接了個電話。是他媽莊瑩打的,說想他了,還說馬上要跟那男的登記,往後見麵恐怕不容易了,問他周末能不能迴去一趟。
接完電話路過辦公室,他停下。
“張老師,這周末我可能沒時間去您家做題了,我想請幾天假。”
辦公室的空調不大好使,張叢森正在埋頭批改試卷,肩上披著厚厚的羽絨外套。她聞言抬起頭,透過鏡片疑惑地看著他:“請幾天假?幹嘛去。”
“家裏有點事。”莊紹不肯多說,“迴趟臨江。”
“嗬,這麼遠。”
“不遠,我媽給我買了機票。”
張叢森心裏有點兒詫異。她對這學生家裏的事知道得不多,但聽說他平時挺困難,沒想到還能坐得起飛機。不過飛機好歹比火車快,可能家長也是不想耽誤他時間,所以狠狠心花了錢。
“那行,你也高二了,不用我老給你上發條,自己心裏應該有數。這幾套題你拿著路上做吧,迴來我再給你講。”
莊紹點頭。
走到門口又被叫住:“等等。”
張老師朝他招了招手。他過去,張叢森朝他腿上努努嘴,“這麼個大小夥子校服破了都不知道,走出去讓人笑話。”
他校褲小腿那兒破了個洞,估計是騎車蹭的,也就師太注意到了。
“穿迴去讓你媽給你補補。”
莊紹搖頭:“我媽沒這手藝。”
“胡說。”師太笑了,“當媽的都有這手藝,天生的。”
下午兩堂英語一堂物理,最後還有一堂體育。
孟野去醫院檢查完確定沒什麼大礙,就是需要勞逸結合多休息。因為跟籃球隊的人有約,一到時間他就迴校拿上籃球裝樣子,站走廊外等路小川。
莊紹留在教室跟江長吉請假,說了好長時間。
路小川出來:“走啊。”
孟野不動:“那倆人密謀什麼呢。”
“肯定是學習的事唄,跟你有啥關係,走吧,你倆不冷戰呢嗎?”
孟野想也是,自己還生莊紹氣呢,打聽什麼打聽。
他抱著籃球夥同路小川下樓,主要是跟老楊交待病情,其次是氣莊紹。這行為多少有點幼稚了,但他就是老克製不住自己,老愛在莊紹麵前裝逼。
結果快六點時莊紹也來了操場,遠遠地經過,然後在某棵樹下站著。
路小川肘肘旁邊專心運球的某人:“哎,他是不是來找你的啊。”
“誰啊。”孟野停下。
“你家那口子。”
把孟野雷得不輕!
“你他媽嘴裏能不能有一句正經。”
說完扔下球晃到莊紹麵前,插兜那模樣特欠揍。
太陽已經基本落山了,莊紹的臉顯得有點晦暗不明,鼻梁上一小塊光斑晃著:“看完病了?”
“廢話,看不完我能迴來啊。”孟野沒好氣地說,“都怨你,人醫生說我屁事沒有,歇兩天就行不用上醫院。”
莊紹心想,都他媽什麼庸醫。麵上淡淡的:“行,都怨我。”
兩人你頂一句我懟一句,就是不肯好好說話。後來莊紹扭頭迴教室了,孟野心裏又有點兒不舒服,說什麼也不肯再打球。
“我先上去了,球你帶迴來吧。”
他丟下路小川等人,先翻牆出去買了個圓蔥餡餅捂懷裏,後又繞到小賣部要了瓶熱飲,巴巴地跑迴教室。
結果最後一排根本沒有莊紹的人影,連書包都不見了。
孟野吃驚,問薑玥:“他人呢?”
薑玥輕飄飄地看了窗外一眼:“迴去了,他說他有事。”
“不可能啊,他都沒跟我說。”
“你是他什麼人啊,他啥事都得跟你報備?”薑玥數落他,“化學作業你還沒交呢,趕緊的啊,抓緊抄。”
“……”
孟野悻悻坐下,懷裏的寶貝餡餅、寶貝飲料不知道該獻給誰。手往抽屜裏一摸,摸出兩本化學作業來。
一本是他的,一本是莊紹的。
哎。
有什麼急事非得現在迴?不會是病了吧,莊紹最近根本不曠課。
懸著一顆心上完晚自習,他進家門就喊:“莊紹!莊紹?”於娜從自己房間出來,眼神特別疑惑:“哥你不知道?莊哥迴臨江了,八點多走的。”
“什麼?!”
莊紹房間那個大背包不見了,常穿的兩件毛衣也不見了,好在課外習題跟小說之類的還在。孟野愣了一下,昏頭昏腦地坐到莊紹床上,感覺跟沒睡醒一樣。
床單被罩還是昨晚被他弄髒的那套,沒來得及換就走了,看來真的是急事。
他問於娜:“說沒說因為什麼?”
於娜搖搖頭,攤手。
晚上的時間忽然一下就空出來了。
不用跑步,也不用跟某人插科打諢,心也跟著空落落的。用座機給莊紹打電話,提示不在服務區,他隻好垂頭喪氣地背上書包迴房間做題。
房間裏溫度還行,但他不知道是凍得還是煩心,一直在抖腿。做到十一點多聽見電話響起,他把筆一扔就飛奔下樓:“我接我接!”
於娜差點兒被單手翻進前臺的他撞個跟頭!好險才站住:“哥你要死啊!”
“莊紹?”
迫不及待喊出來,結果迴應他的是一個女人:“我是他媽媽,他去衛生間了,麻煩你等一下。”
孟野猛地剎車,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阿、阿姨。”
於娜瞪眼,這是誰啊!這丟人樣是我哥嗎?
她難以置信地走開了。
“你是他同學?找他有事嗎。”
“我是,我是他同桌!”孟野編瞎話的能力明顯不如莊紹,一兩句話恨不得嗆死自己,“我想、想抄他作業。”
莊紹好像迴來了,他媽媽說:“你同桌,找你抄作業的。”
說的都他媽是些什麼東西……
啊啊啊!
孟野臉都紅透了,黑裏透紅十分嚇人!
莊紹拿迴手機走了兩步,沒吭聲。孟野在這邊悔恨交加電閃雷鳴,就差穿越迴兩分鍾前一掌劈死自己。
“有事說事。”莊紹到底沒沉住氣。
孟野摳話筒:“你迴去了啊,都沒跟我說,真不講義氣。”
莊紹用力唿吸,克製住想揍人的衝動。
“我想跟你說你聽嗎?跟他媽吃了火藥一樣,說一句就炸說一句就炸。”
可能怕長輩聽見,他罵人也壓低聲,特有磁性。孟野耳朵癢癢的,摸了兩下,軟乎。
“我那不是……”
“是個屁。”
“你看你又粗魯。”孟野放低姿態,“到底誰吃火藥啦,還說我呢。”
莊紹說:“我怎麼攤上你這麼個傻逼。”
孟野被罵了,但不知怎麼搞的心裏特別舒服,舒服得想放聲高歌!
“你才傻逼。”
“行了不跟你廢話了,”莊紹說,“我媽還等著我呢。”
孟野說哎!哪天迴來!
莊紹說打你的球吧!管我哪天迴去!
好記仇的人,孟野不吭聲了。
莊紹重重吐氣,然後重重吸氣:“孟野你跟我服個軟能死是吧。”
“……”
孟野一噎,數秒後低聲認錯:“沒打,真沒打,就運了幾下。”
媽的,狗屁籃球,我恨你。
莊紹說掛了。
孟野說掛就掛,誰怕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