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第一天,孟野起床時莊紹已經走了。
今天隻是補課不需要上早自習,七八點鍾住校的那些學生才起床。莊紹到宿舍樓下坐了會兒,看他們三五成群出來打水吃早飯,直到被蚊子咬了幾口才離開。
去教室的路上碰到師太,師太早上有課,趕著去辦公室備課。
“來這麼早?”
“嗯,張老師早!
“暑假去孟野老家玩得怎麼樣?”
張叢森抱著書慈愛地盯著他,但他沒迴答這個問題。他說:“張老師我想住校,你能不能幫我跟老江說一聲!
“住校?行啊,讓我說什麼?”
“看能不能拿我當貧困生辦,給我住宿費打個折。”
以前這種話打死他都說不出口,現在被生活抽過幾鞭子,知道求人辦事了。不過他不想自己找老江,免得被孟野知道。
張叢森聽完心情複雜:“包在我身上!
迴到教室孟野問他去哪兒了,他說晨練。孟野笑了:“就你這細胳膊細腿兒,怎麼想起來的?”
同桌薑玥幽幽地接話:“你不是細胳膊細腿兒,我也沒見你壓過他呀。”
“?”孟野一咬牙,“睡你的覺吧!”
哪壺不開提哪壺。再說我沒壓他他也沒壓我啊,目前這叫拉鋸,你丫懂個屁。
路小川沒來,他去省裏參加體?荚嚵,莊紹最近都是一個人坐。他在前麵對著語文書默背,沒聽見後麵說什麼,孟野拿筆捅捅他:“跟你說話呢,周六幹什麼?”
“不幹什麼!
聽他迴答得那麼敷衍,孟野氣得踢了他凳子一腳,可莊紹居然紋絲不動。眼看世界大戰就要爆發,薑玥一拍桌子:“你們倆還讓不讓人活啦!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過不下去就離!行嗎!離!”
“離你妹!泵弦肮緡,就差來句‘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知音體。
薑玥斜他一眼:“不離就滾一邊兒去,老娘尊重祝福!
呃,咱同桌這小脾氣還挺爆哈。孟野撓撓耳朵,望著前麵沉默的背影發呆,轉念一想就覺得她說得對,湊合過唄還能離咋的。
就這麼著吧!尊重祝福。
一直到打鈴兩人也沒再說小話,中午又自動一起去吃飯,誰也沒提生氣的事。
結果剛出教室就被迎麵而來的張叢森截住:“莊紹你來我跟你說兩句話。”
莊紹點點頭,還沒開口孟野就說:“你去吧我幫你打飯!
莊紹心髒被紮成了篩子。
其實張叢森沒啥事,就是告訴他一聲:“剛才我去找江長吉,結果他說都安排好了,根本不用我來托付。是孟野的媽給他打的電話,住宿費也交過了,今天就能搬!
莊紹慢慢地說:“行!
張叢森瞇眼調侃他:“你跟孟野真不是親兄弟?我聽他媽那意思,恨不得拿你當親兒子了,又是問被褥夠不夠暖又是問送飯怎麼進學校,就差給你安排個兩室一廳住起來。”
莊紹不知怎麼接,隻能說自己去吃飯了,謝謝老師。張叢森大手一揮說去吧!周末加餐就包在為師身上,但那兩套卷子這周別忘了做!
“記住了。”
他轉身往食堂走,抬頭看天,喪喪的天,低頭看地,喪喪的地。
其實他一直就喪,之前短暫積極過,現在隻是又變迴來了。
到食堂孟野果真還在等,麵前的兩個餐盤動都沒動過。
“師太找你啥事?”
莊紹說沒什麼,就是物理競賽的事。孟野問:“還競賽啊?不會又要去省裏吧!
莊紹搖搖頭,然後就又不說話了,悶頭吃自己的。
結果眼前多出兩塊排骨。
孟野定定地看著他,總是明亮有神的眉眼間多了探詢:“你丫不會又病了吧,喏,把我這份也吃了,撐死比餓死強!
莊紹低聲罵他傻逼,想說的話被這幾塊肉堵在喉嚨裏,死活就是說不出來。
晚上他借口去張叢森家做卷子,逃課迴去收拾了幾件衣服和一些書,一個人逃難似的搬去宿舍,路上還買了四五罐啤酒。
不是想搞突然失蹤,就是覺得煎熬,早搬晚搬都是搬,不如心一橫趁早搬了。等孟野知道了再說吧,大不了讓他捶兩拳踢兩腳,罵句不夠意思。
宿舍是四人間,兩個同班的一個其他班的。這時間其他人都還在上課,莊紹把啤酒擱床下,被褥整理好之後沉默地坐著。
明明是特別逼仄的一個小房間,到處堆的都是衣服跟雜物,但坐久了居然有種孤單的感覺從骨髓裏冒出來,擋都擋不住。
其他人迴來一開燈,差點兒被床上這位打坐的帥哥給嚇得彈出去。
“莊紹你搬這兒了?我說晚自習怎麼沒看到你呢!
莊紹說是:“往後多多關照!
室友都笑了:“你既是校草又是年級第一,誰關照誰啊!
“不是第一!
“不就上迴考了一次第三?多大點兒事,哥們兒信你!”幾個人化身誇誇團,搭著肩膀鼓勵他再接再厲勇攀高峰,盡快把上迴第一那個逼給拉下來。
已經算是不錯的日子了,莊紹在心裏對自己說,像你一樣運氣好的人可不多,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熄燈前室友小陳喊他一起去洗澡,他拿上換洗衣服跟毛巾,室友說:“你沒筐啊?”
“還沒買!
“那你先擱我筐裏吧!”
“謝了。”
“咱倆誰跟誰啊!
“……”
平時在班裏莊紹表現得比較冷酷,大家想親近他也沒機會,現在機會來了才發現他性格居然還不錯。小陳搡了他一下,左手親親熱熱攬住他脖子:“別跟哥們兒客氣~~~”
話音剛落門就被砰一聲踹開!
小陳被嚇得一抖。
高興的孟野是孟野,生氣的孟野是閻王。閻王氣勢洶洶地站在門口,目光唰地一掃,先鎖定莊紹的臉,餘光帶到他的肩,直接變成了兇光!
出於一種生存的本能,小陳迅速收迴手,連滾帶爬地逃出宿舍:“我我我突然想拉屎!”
莊紹站宿舍中央不言語。
孟野過去衝他臉吼:“傻逼不認識我了?”
“……”
莊紹:“坐下慢慢說!
孟野啪地就把凳子踹翻了:“坐你大爺!莊紹你他媽這兒是肉長的嗎,是肉長的嗎?”他狠狠戳莊紹胸口,戳得莊紹皺著眉一步步往後退,差點兒栽個跟頭。
今天孟野真的是生大氣了,兼著難過,還兼著剛才那點吃醋。
晚上訓完練迴教室發現莊紹不在,迴到家還是沒找著人。進莊紹房間一看,桌上那幾本輔導書全沒了,電話打不通,問於娜於娜說不知道啊,尤英又恰好不在家,當時把他給急得像沒頭蒼蠅。
開始他想莊紹是不是還在師太家?一個電話飆過去,差點脫口喊出老賊尼!
“老呃——莊紹吶?”
師太家那破座機半年也不響一迴,迴迴都是孟野打來找莊紹。她正潛心學術呢,握著話筒氣不打一處來:“我是你家看大門兒的?人丟了上我這兒找?報警去吧!”
“生氣了師太?我還隻是個一米八的孩子!”
孟野臭貧哄她,她憋著笑喊:“掛了吧!不知道沒見過別處找去!
掛斷電話她就想啊,孟野這孩子有點兒渾蛋,但他可愛!他太可愛了,簡直能讓人原諒他的一切,把心都掏給他。
後來孟野又懷疑莊紹在房頂,爬上去撲了個空又爬下來,坐梯子上懸著腿犯愁:“人呢?”
結果遠遠的看見他媽迴來了。他隔好幾米就喊:“媽——!”
尤英被這聲鬼叫嚇得一激靈,差點兒當場拿鞋扔他:“滾下來挨打!”
“莊紹人呢,您把他藏哪兒去了?”
尤英叉著腰:“我藏他?你們倆整天跟連體嬰似的,人丟了你問我?”
說完突然反應過來,莊紹不會是已經搬走了吧。小跑進屋查看,發現衣服少了幾件,洗麵奶也沒了,頓時慌了神:“怎麼今天就走了?我給他炸的酥魚還沒弄完呢,還有那個綠豆糕跟醃鹹菜,還有——”
孟野打斷她,聽說莊紹突然要住校,急得直跺腳:“誰讓你趕他走的?你是哪兒來的後媽啊,他胃不好你不知道?”
尤英也後悔啊,腸子都悔青了,委委屈屈地坐床邊:“那他走都走了,怎麼辦嘛。再說我也是為他好!
“我去帶他迴來!”
來不及問清前因後果,撂下這句話孟野就風風火火地趕到宿舍。在門外他聽到莊紹的聲音,溫溫和和的,還跟別人親親熱熱地謝來謝去,氣得一腳就踹開了門。
“你這兒是肉長的嗎?”
他咬著牙,狠狠戳莊紹心口:“招唿都不打一聲就搬走,真當我們家是賓館了?就是條狗養久了也有感情,你他媽連小龍都不如!”
是真生氣了,氣得眼眶發紅,鼻子泛酸,說話帶哽咽那音。他的心好痛啊,陌生又難以形容的痛,說不清道不明的痛,明明知道罪魁禍首就在眼前卻無計可施的那種痛。
莊紹被他一掌推得坐在床沿,仰頭默默地凝視他。窗外夜幕早已降臨,校園的路燈靜靜泛著淡黃色,周圍安靜得隻剩下孟野用力的唿吸。
望進他那雙滿是怒意跟痛楚的眼睛,莊紹手緊緊抓著膝蓋,張了張嘴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少他媽說對不起,我不愛聽!”孟野啞聲吼,“解釋解釋為什麼搬走!
“沒為什麼,就是不想再麻煩你們!
“傻逼吧你!”孟野橫著牙拽他,“誰說你是麻煩了?起來,收拾東西立馬跟我迴去!
莊紹抽出手:“不迴。”
孟野氣瘋了。
他恨不得把這個宿舍砸了!把床也砸了,被子全潑上水,這樣莊紹就沒法再在這兒住?墒乔f紹望著他,緘默不出聲,少頃突然伸手握住他手腕,讓他像是被誰抽走了骨節一樣沒了怒火,隻剩堵心,憋屈。
他不懂啊,不懂。∷筒欢f紹為什麼突然覺得自己是個麻煩,又為什麼不肯跟自己迴去,隻能瞪著殷紅的眼睛發問:“你這是打算跟我劃清界線了?”
莊紹五指收緊:“怎麼可能?”
眼前這人是他的驕陽,是他目前全部的指望,離開一天都活不了,怎麼可能主動劃清界線。
再說,誰家劃清界線還拉小手??
“那你——”
莊紹的表情不比孟野看起來好受多少。他打斷孟野:“別問了行麼!
不能打,不能踢,這個逼不是手機,打壞了沒地方修去。孟野壓住火氣,牙縫裏擠出一句:“算你狠,操!
莊紹拉他並肩坐下,跟變魔術一樣從床底下變出幾罐啤酒,哢巴——
開了一罐。
金黃的泡沫湧出,莊紹盯著,盯著,仰脖一口悶下一半。
“……”
他的量有多小孟野知道,眼看就要把整罐全喝完,趕緊奪過來:“你要死啊,慢點兒喝沒人跟你搶!
“你喝麼?”莊紹直勾勾地盯著孟野。
孟野不知為什麼有點緊張,喉結滑動了一下,莊紹視線下移,又去盯喉結。
“老子不喝。”
“不喝算了!鼻f紹奪過酒瓶直接幹了。
“……”孟野懷疑莊紹的腦幹被人抽過,要不怎麼哪哪兒都不對勁?
“這是宿舍你知道嗎?不是咱家,喝多了沒人管你!
莊紹打了個嗝:“我不用誰管。”
孟野嗤了聲懶得看他,正自顧自摳手,忽然聽見他補充:“你管我就行。”
啊?
“等爹老了你不會不管我吧兒子!鼻f紹笑笑。
孟野先是愣住,進而心髒從高處跌落下來,飛起就是一腳。
“操!”
敢占老子便宜!
“……”莊紹手裏的啤酒被踹飛了,腦袋也在欄桿上一撞,直接撞懵了。
孟野一臉怒意地奪門而出,關門之後卻唰地滿臉通紅,靠牆邊捂住撲通撲通亂跳的小心髒,又是撓牆又是磕頭的,就差沒被其他住校生當成有病的傻逼抬走。
五分鍾後他想迴去看看莊紹死沒死,推開門的瞬間倒吸一口涼氣。
媽的。
這個逼居然一直在喝,地上空瓶子比之前多了倆。
抬頭看向他,莊紹眼神迷離,額頭還紅紅的:“去哪兒了?”
“……撒尿!
看來是撞傻了,居然沒生氣。孟野把地上簡單收拾了一下,免得那幫室友迴來被嚇到。
正彎腰撿呢,突然被莊紹攔腰抱住,一屁股坐到後者腿上。
“操!”
孟野撞鬼似的彈起來:“撒開!
讓他沒想到的是莊紹不僅不撒手,還越抱越緊,甚至把頭埋進後脖頸裏,意味不明地左右蹭了蹭。
“……”孟野擰頭,“別撒嬌!生氣呢!”
“?”
“聽不懂人話?我說我他媽生氣呢!”
最好的朋友在你家住得好好的,管自己媽叫媽,管自己妹妹叫妹妹,突然有一天拍拍屁股就走了,連聲招唿都不打,擱誰誰不生氣。
最關鍵是這個逼還不肯解釋,寧願挨踢也不肯解釋,寧願——
等等。
要是喝醉了,還能保密嗎?由不得他了就!
孟野扭臉,微微一笑:“哥~~~”
“……”莊紹突然一陣惡寒,摟腰的手都撒開了!
“哥~~~再喝點兒唄~~~”
就咱這話術,這眼力,高低能去酒吧當個銷冠。孟野哢巴又給他開了兩罐,一罐給他一罐給自己:“握著,握著昂~”
“你……”
莊紹還沒醉到失去意識,隻不過剛才撞得腦子有點兒疼而已。他想問孟野受什麼刺激了,才剛剛張嘴,就被孟野嫌棄地大吼:“囉嗦什麼!”
媽的,這銷冠不當也罷,真他娘的裝不過三秒。
孟野跟他碰杯,喔不是,碰罐。鋁罐撞一起發出悶悶的動靜,伴隨著莊紹一聲響亮的酒嗝。
“喝!”
得,喝吧。
實在人莊某仰脖就是一大口,孟野隻裝了個樣,沒真喝。廢話,見過套話的把自己先灌醉的嗎?
很快莊某就迷迷瞪瞪:“沒了。”
“這麼快就喝沒了?”
孟野拿過來晃了晃,還真的空了,就把自己的遞過去:“喝我的吧!
莊某接過來握手裏,喉結微動,“這不好吧。”
“你丫嫌棄我?”孟野眉一橫,就著他的手用拇指擦了擦瓶口,“喝!”
“……”莊紹臉色詭異地紅了。
這場景似曾相識了不是?
犯罪份子二進宮了不是?
美色當前沒原則了不是?
莊紹仰脖把手裏這大半瓶一喝,胸臆之間變得火燒火燎的,喉嚨也幹得要命。他把瓶子倒扣過來給孟野看,表情像要獎勵的小朋友,孟野摸摸他的頭:“好狗!
“……”
聽得不是非常懂,但應該是誇我呢,確信!莊紹胸口好悶啊,嘩啦一下躺倒在床上,把自己擺成大字型,張嘴大口大口地喘粗氣。
孟野彎腰,抖腿,擋住他大半的光:“老實交待吧兄弟,到底為什麼搬走?”
莊紹眼前一片昏暗,隻有孟野的五官是清楚的。
孟野的眉毛很英氣,眼睛下麵有一點點曬出來的雀斑,太陽穴附近的血管呈淡青色,鼻梁又挺又直,嘴唇又飽滿又……
“說話!”
莊紹閉上眼緩了幾秒,再睜開像蓄滿了勇氣。他扯住領口將人拽下來,用力吻上去——
“囉嗦什麼?”——
一天肝五千字差點要我狗命……但是好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