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跟老娘搶兒子你算老幾!”
謝明輝被踹得摔個跟頭還在地上滾了兩圈,人模狗樣的外表徹底完蛋。按說他是打得過尤英的,但一來他不打女人,二來他完全沒反應過來,剛還打算進去跟英姐say個hi呢。
“你你怎麼打人啊!”
尤英身材瘦弱但爆發力驚人,一等他站起來就作勢要抽他:“老娘我打的就是你,你丫從臨江跑來設圈套給我跳有什麼目的?說!是不是想跟我搶寶貝兒子?告訴你想都不要想!”
幾個孩子見狀趕緊上前拉架,尤其是莊紹,一直護在她前麵防止他爸有任何還手的舉動。但謝明輝倒是沒打算還手,他忙著恢複自我形象整理風衣跟發型呢。
“我設什麼圈套了?你少含血噴人,我那是誠心幫你,沒讓你表示感謝就不錯了!”
“我謝你祖宗十八代我謝你……兜裏有幾個臭錢就把自己當爺了?你要是一來就亮明身份看我抽不抽你!我還跟你簽合同?想好事呢,做美夢去!”
尤英叉著腰被拖迴店內,隔著一段距離還在瘋狂輸出,什麼不配當爹什麼騷包王八蛋,把謝明輝罵得毫無招架之力,坐門口的椅子上仰天憤懣地喘粗氣,心想我他媽好男不跟女鬥,何況還是比自己大好幾歲的一個鄉下潑婦!
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尤英又開始嗚嗚地哭。倒不是因為打人把自己手打疼了,主要是這段時間事情全堆到一起,壓力山大。
一邊要擔心老媽在省城好不好,病情惡化沒惡化,一邊要操心幾個孩子跟自己以後的生活。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願意接手賓館的吧,今晚上又聽孟野說那是莊紹那個不成器的爹,還極有可能是來帶莊紹迴臨江的。
她難受啊,難受得心裏過不去!
她怕因為自己家的事,害莊紹欠他這混蛋爹的人情,在高三這麼關鍵的時刻攪進亂七八糟的事情裏,又怕莊紹為了這些事被迫跟他爹走,更怕莊紹自願跟他爹走,往後自己這個便宜媽想見孩子一麵都難。
幾種難受的情緒交織之下,她沒扛住,崩潰了。孩子們也慌了手腳,於娜飛速過去拿來紙巾,蹲她跟前去搖著她的膝蓋安慰。尤英把臉捂著埋腿上,嚎哭得停不下來,一頭長長的卷發亂蓬蓬的。
謝明輝退到老遠之外:“我可沒碰你啊!我連罵都沒罵你一句。”結果被莊紹瞪:“你能不能閉嘴。”沒辦法隻能十分無趣地保持沉默。
莊紹在尤英跟前低聲說:“英姐,都是我的錯,是我把他招來的,這件事我來解決。”
“你解決你怎麼解決?”尤英頭嘩啦一樣抬起來,淚眼朦朧地看著他,“孩子,你不能跟他走,他太不是個東西了,會把你教壞的!”
莊紹說我知道,我都知道英姐,但他的確是我爸,他偷我頭發去做親子鑒定了。
尤英說你看你看,他還是個偷東西的賊!
謝明輝:“我說你們倆能不能小聲點編排我?我聽得見!”
“閉嘴。”這迴是孟野,眼神比那倆還犀利。
“得。”謝明輝又站遠了些,“你們隨意,隨意。”
莊紹過來把他叫出去:“咱倆談談。”
父子倆一路走到門外的路燈下,不知道在密談些什麼,但橫豎不過是店的事和莊紹本人的歸屬問題。尤英抽抽噎噎地拿紙擦幹淨臉:“媽剛才表現還行吧?”
“……”孟野說,“戲有點兒過了!”
屋裏仨人並排張望,路燈下倆人影子拉得老長,表情也挺嚴肅。十幾分鍾之後莊紹迴來說他爸先走了,賓館的事就先這樣,不悔約,認祖歸宗的事也還八字沒有一撇。
尤英並不高興,因為這事還沒完。但孟野挺高興,隻要莊紹不走就行,至於他要給誰當兒子這根本無關緊要。
之後好幾天謝明輝沒有再出現,但那輛跑車一直就在牢館門口停著,刮風下雨也沒有人來開走。它就像是一個標誌,它的存在代表著謝家這事還沒過去。
姥姥的手術很順利,不到兩個禮拜就轉迴了雁嶺人民醫院,孟野一有空就會去看她。莊紹有時候一起去,有時候自己去沒告訴孟野。
某天晚上姥姥看完電視劇快睡著了,莊紹忽然跑來探視她,坐她床邊不出聲。
姥姥問:“出什麼事啦?”
莊紹垂著頭一言不發。
她抓過一把核桃塞孩子手裏:“多吃點這個補補腦,聽孟野說你們現在覺都不夠睡,別學著學著把自己身體給學垮了。”
“姥姥……”莊紹給她掖被角,聲音有些低啞,“你來住院了家裏那些雞跟豬怎麼辦?”
“托付給隔壁了唄,還能咋辦。”
“不會很掛念它們嗎?”
姥姥笑得很溫和:“掛念也沒辦法啊,又不是我願意把它們拋下的,大不了迴去就跟它們認錯,再多喂點兒菜!”
高三第四次摸底考在12月來臨,但莊紹參不參加都無所謂了,他已經被保送臨大數學係。現在他主要精力都放在輔導孟野上,在他的加持下孟野的成績又往前躥了好幾名,正式邁進全校前一百。
考完試那個周日學校破天荒放了一下午假,美其名曰勞逸結合,其實就是放風。大家一湧而上衝出校門,上網吧的上網吧,逛街的逛街,就孟野跟零星幾個體育生留下來繼續訓練。
初冬的風吹在臉上已經有種刺痛感,皮膚跟嘴唇都很幹。孟野嗬了幾口白霧,練到五點多時聽到場邊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迴頭一看是莊紹。
莊紹騎著自行車駐足在場外,遠遠地看著他。
孟野連忙跑過去:“你怎麼來啦?”
“有話跟你說。”莊紹示意他上來,“咱倆去公園轉轉。”
“就在這兒說唄。”
“這兒太冷,再說周圍人太多。”
孟野貼心地笑笑,扭頭去跟教練請假,迴來靈活地跳上車,“出發!”
自行車鏈條被蹬得嘎吱嘎吱響,兩人晃晃悠悠地騎出學校,一路路過那些光顧過無數次的小吃攤,奶茶鋪子,大餅羊湯店,車輪軋過滿地銀杏樹的落葉。
孟野兩隻手縮在莊紹棉服的兜裏,胸口貼著他暖烘烘的後背:“你要跟我說什麼?”
莊紹沒迴頭:“到地方再說。”
孟野壞笑:“秘密?”
莊紹忽然說:“抓緊我。”
接著車速就變快了。冷冽的風被他們倆的身體分開,耳畔流淌過風聲,鼻尖嗅到一地落葉的淡淡清香。
孟野緊緊抓著莊紹的腰,一邊覺得刺激一邊又覺得溫暖,淩亂的發絲紛紛地飄著,臉頰被紮得有點癢。
到公園門口他跳下來,跟莊紹一起推著車走。
莊紹的頭發剛剃過,淡青的顏色從短發當中透出來,看著特別利落精神。但孟野看著就覺得冷,問他:“幹嘛不把頭發留長點兒,這樣多冷啊。”
“沒時間洗。”
“也是。我最近上廁所都能睡著,太他媽困了。”
他現在每天五點半就起床,晚上練到11點才休息,體力消耗巨大。但他心裏一點兒也不覺得累,因為這是為了考學啊,為了將來能跟莊紹堂堂正正在一起,在同一所學校上學,在同一座城市生活,付出多少汗水都值得。
走到長椅那邊坐下,孟野撿起一片枯樹葉在手裏搓。
莊紹說:“孟野。”
“嗯?”
“我要走了。”
孟野抬起眼:“走?”
“我要迴臨江去,我家……”
莊紹似乎有些難以開口,不知道怎麼講比較合適。孟野望著他,慢慢地蹙緊眉,過了片刻才醒悟過來他這話的意思。
“你先別生氣,聽我把話說完。我爺爺在醫院快不行了,臨走前就想見我一麵,我不能不答應。”
孟野問:“什麼時候知道的?”
“上禮拜。”
“那你怎麼不早說?”
理智上他明白莊紹也沒辦法,情感上卻有種被欺騙、被背叛的感覺。難怪這禮拜莊紹一直心事重重的,每迴單獨相處都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原來是打算迴臨江去。
手裏那片枯樹葉因為攥得太緊碎掉了,碎葉片紮得掌心有點疼。孟野驀地鬆開手讓它們落下去,用力吸氣。
莊紹說:“你現在是最關鍵的時候,我怕影響你。”
“怕影響我你還走?”
這段時間孟野腦子裏有過好多設想,一些是關於下個月就要去臨江參加的體測,但更多的是他們倆一起漫步在臨大校園的場景。現在這一切讓孟野覺得自己很丟臉,一陣鼻酸和難過,甚至不想看到莊紹。
他站起來大步往公園外頭走,莊紹追上來拽住他:“是我不好,我不應該在這種時候離開。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生我的氣,所以一直沒想好怎麼告訴你。”
孟野仰頭唿吸了一下,咬緊牙關譏諷地笑了:“我為什麼要生氣?迴去探望長輩是應該的啊,大孝子!反正你永遠有理!”
這麼長時間朝夕相處,他理所當然地認為莊紹的承諾會算數,莊紹會跟自己一起高考,一起上大學,一起見識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莊紹緊緊攥著他手腕:“我不是不迴來了,過段時間就迴來,你等我。”
孟野轉頭掙開,狠狠擦了下臉:“做不到的事能不能不要輕易承諾啊?還有,誰要等你,別太把自己當迴事了。”
“孟野咱倆別這麼說話。”
莊紹的心都痛死了,孟野卻吼道:“老子就這個樣!你他媽早知道!”
吼完他就頭也不迴地往前走去,把莊紹的話遠遠甩在身後。
“你可以生我的氣,但臨大咱倆必須一起去!”
孟野兩隻手插進校服褲子的兜裏,明明滾燙又委屈的眼淚已經湧出來了,牙關咬得快要碎掉,還硬逼著自己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聳聳肩。
“愛去不去,老子考大學不是為了你。”
我拚命努力學習不是為了你,拖著傷腿玩兒命訓練不是為了你,喜歡你卻忍著不說也不是為了你。是你先說話不算數的,所以我憑什麼要告訴你真話?
像他這樣的人可以熱烈到極致,也可以把痛苦忍到權限,莊紹早該知道的。孟野就是這樣的啊,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高興就是高興,不高興就是不高興,而且他的精神那麼強大,根本就不會為了哪一個人崩潰,更不會說出什麼挽留的話,那樣太掉價了,也太不瀟灑了。
莊紹就那麼靜靜地看著他離開,沒有再追上去。
那天晚上孟野逃課了,不過沒人知道。老江以為他在訓練,教練以為他在做題,其實他隻是一個人又迴到公園,坐在又黑又冷的長椅上發呆而已。
迴去他就把莊紹的號碼拉黑了。
第二天莊紹來收拾東西,謝明輝就在外麵等。
於娜問他哪天迴來?他說:“等你哥參加完體測我跟他一起迴,晚一天就讓英姐打斷我的腿。”
英姐作勢要扇他的臉,實際根本就沒舍得下手。替他檢查完隨身行李後她朝樓上努努嘴,莊紹沉默了一會兒,放下書包上樓。
敲門沒人應。
“我走了。你平時訓練當點兒心,別老跟人較勁,要是上課遇到不會的題可以拍照發給我,我研究明白再給你講。”
等了半晌還是沒人說話,莊紹終於離開。
上車謝明輝問他:“道完別了?”
他把書包抱懷裏,弓著背,頭埋著,脖子上青筋全都痛苦地浮現。
謝明輝降下車窗,掃了眼在門口目送的英姐和於娜,又掃了眼樓上,忽然間捕捉到一個人影。
“嘿,兒子,別喪了,趕緊抬頭看眼,晚了別怪我沒提醒你。”
他抬頭往外看,謝明輝往上指:“房頂。”
莊紹一眼就看到坐在房頂,兩腿懸空的孟野,急得一下站起來,腦袋越過他爸鑽出車窗外!
“臥槽兒子你幹嘛呢!危險!”
房頂上那位把頭倔強地一撇,看都不看他。
“孟野!”
莊紹拚命拉車門拉不開,早他媽鎖死了。謝明輝一個勁地往裏扒拉他:“急什麼急什麼?人家有數!你腦袋要是被車撞一下就真玩兒完了!”
他跟他爸差點在車裏打起來,結果孟野手一撐,站起來迴到他看不見的地方去了。
“他不理我了,你高興了?”莊紹恨紅了眼,“你是我爸嗎?是我爸為什麼非要讓我不痛快?他是我最重要的人你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改天老子給你磕一個行嗎。”謝明輝無奈,“安全帶係好,又不是不迴來了哭你大爺呢?坐好,快坐好!小心老子削你。”
“有種你就打死我!反正你們當時也沒想把我生下來!”
莊紹在車裏摔東西,把他爸的墨鏡砸了,香水瓶子扔後麵了,護身符扯了。
謝明輝想抽他又舍不得,幹脆三下五除二拿安全帶把人綁住,然後以最快速度開走,嘴裏還念叨:“都他媽什麼事……早知道連那個臭小子一起綁走就完了!綁一個是綁綁兩個也是綁,實在不行一家四個全他媽綁咯!倒黴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