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茶店老板剛吃上第一口熱騰騰的小籠包,謝明輝就開車殺到了。
“我兒子呢,我兒子呢?我那麼大個兒子呢?!”
老板一臉癡呆:“你誰啊。”
“我是他爹!”
“不是……他誰啊……”
“就是在你店門口打電話那小孩兒!”
“剛那小帥哥是你兒子?你是他爸?臥槽你真夠顯年輕的。”
倆人雞同鴨講,急得當奶奶的汗都出來了才搞明白,莊紹不是又沒了而是去買吃的了。跑到隔壁小吃店裏一看,孩子正窩角落吃餛飩呢。
“莊紹!”
謝明輝小時候倒是挨過打,但活了三十幾年就沒盡過家長的責任,揍孩子這方麵純屬自學成材。
他把孩子拎著衣服從座位上提起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亂吼:“我抽你丫的!誰讓你亂跑的?”
手抬起又落下,基本屬於一種雷聲大雨點小的背部按摩,連莊紹後背的皮膚都沒拍紅。莊紹嫌丟人沒反抗,一直拿書包擋著自己的臉,弄得奶奶還以為孩子委屈地哭了,一疊聲地攔吶勸吶:“別打啦,別打啦,別把我孫子打壞啦!打壞了我可要你賠啊謝明輝!”
小吃店其他客人心想今早這頓吃得可真值,個個看得興致勃勃。
到車上莊紹才開始橫眉冷對:“鬆手。”
“鬆你大爺,老子迴去就把你丫鎖房間裏,再敢跑路打斷你的腿!”
“你有什麼資格管我?”
“我是你爸你說我憑什麼管你!”
莊紹把頭擰向車窗外,梗著脖子又開始冷暴力不言不語。奶奶隻好在父子倆中間打圓場:“一人少說一句。紹兒,你生氣歸生氣,不打招唿就往外跑哪成啊,奶奶為了你頭發都快急白啦,還有謝明輝你也是!平時沒見你上過心,孩子丟了現在知道著急啦?早幹嘛去了。”
謝明輝爭辯:“那也得我早知道啊,你得問他媽早幹嘛去了,她給我機會管孩子了嗎?我倒是想當個好爸爸,有那條件嗎我,我對著空氣施展父愛去?”
莊紹深深吸氣又深深唿氣,壓製住體內的熊熊怒火。
迄今為止他對這個爹真的是很無力,對罵吧,有悖人倫,還手吧,得遭雷劈,忍著吧,能忍出內傷!
迴家路上奶奶給他係了兩重安全帶,當犯人似的那麼綁著。不過其實他倒沒想再跑,一點也沒想。
孟野都下死命令了,他還跑什麼?踏實等著就行。
老人家小聲哄:“迴家想吃什麼就跟奶說,奶今天不去醫院了,在家守著你。”
“……不用,奶奶,我哪都不去。”
謝明輝在後視鏡裏哼了聲。
奶奶說好啊好啊,哪兒都不去就好,在家陪奶奶做飯打毛衣。
迴到家她就開始量尺寸,莊紹坐沙發上被老人家擺弄來擺弄去,一會兒抬胳膊一會兒抬腿,大半個小時沒消停。謝明輝不忙著出門瀟灑了,就跟沙發另一側翹著二郎腿呆著,一百多個電視臺被他換來換去換了三四輪也不嫌手疼。
“謝明輝你能不能別按了,我眼睛都被你按花了,閑著沒事就去把花澆了。”奶奶煩他,他嘁一聲,王八一樣翻身繼續躺。
量完尺寸奶奶坐下來,小心翼翼地跟孫子聊天。
“紹兒,你今天……跑到臨大去幹什麼?”
旁邊的謝王八豎起耳朵偷聽。
“不幹什麼,就是去看看。”
“那兒有什麼好看的?不就是個大學嘛。”
不,那不是普通的大學,那叫愛巢啊奶奶。
莊紹這種行為約等於提前去踩點。
他麵無表情地繼續接受盤問,謝明輝越看越不對頭,聯想到當時在車上他那句“那是我最重要的人”,心想壞菜了,老子的香火要斷!
等老人家去做飯,謝明輝壓低聲問兒子:“你跟那個孟野……”
後麵半句被莊紹淩厲的眼神給堵了迴來!
操,謝明輝心裏暗暗驕傲,不愧是我兒子,這眼神就是有範兒。
“爸沒別的意思啊,就是問問。”
莊紹說:“不該問的別問。”
嘿我這暴脾氣。
謝明輝渣了小半輩子,一向隻有別人倒貼他的份,現在倒好,現世報,在兒子身上徹底敗北了,熱臉連冷屁股都貼不上。
自己的孩子打不得罵不得,而且這孩子還比自己高,比自己帥,比自己懂事會疼人還招人喜歡,關鍵學習還特別牛逼,上哪兒說理去。相處得越久他就越打心眼裏喜歡,打心眼裏想當個好爹,把這個興許是唯一的孩子照顧好,不讓孩子再居無定所、四處流浪、過那種沒有安全感的日子。
但那也不代表孩子能在他頭上拉屎!
“你不讓我問說明有問題,沒問題你怕什麼?你們倆是不是——”
“是。”
“?”
“就是你想的那樣,”莊紹不躲不藏,直截了當地承認,“你能接受就接受,不接受也不用試圖來說服我,這是我自己的事。”本來就沒打算得到什麼父母的祝福,那他媽太俗。
謝明輝一下就給噎住了,瞪著那對風流的丹鳳眼說不出話來。
莊紹起身迴房:“我睡會兒,吃飯叫我。”
“……”
好家夥,這孩子到底是隨誰啊?一身的反骨!
無論如何謝明輝是不敢拿他怎麼樣的,他上有爺爺奶奶護著,下有兩條健全的雙腿能跑路,誰敢拿他怎麼樣?哄著攥著還來不及。
那天過後莊紹生活就跟打了雞血一樣。
早上六點他伴著悠揚的音樂起床,先出門給爺爺奶奶買早餐(沒有他爸的),再迴來把自己關房間裏預習大學課程。
莊紹的爺爺奶奶都算得上是知識份子,但也沒見過這麼熱愛學習的,要不是dna鑒定結果就在抽屜裏擺著,真懷疑自己家這位是什麼科學家流落在民間的私生子。
當然後來證明莊紹這行為特別有遠見。後來別人還在適應大學生活的時候他已經開始接私活了,別人還在伸手問父母要錢的時候他已經賺外快了,別人還在住校他已經在外麵租房,跟孟野一起檢驗床墊質量了。
至於孟野,他也忙翻了天。
眼看著體測已經迫在眉睫了,自己的狀態還沒恢複到百分之百,他不急老楊都替他急。
“孟野!擺臂!”
老楊蹲場邊嚴格監控他的姿勢跟唿吸頻率,那一絲不茍的樣起碼三個月沒見過了。陳超跟路小川雖然幫不上什麼忙,但後勤工作還是可以保障一下的,搬水買飯之類的活兒通通包圓。
轉眼到了聖誕節,臨江城的大街小巷都被裝扮成紅綠色,尤其是商場門口的那些樹,不僅有圍脖還有一串串金黃色的小彩燈,吸引路人目光停留。
但雁嶺隻是個四線小城,連大商場都沒有更別提聖誕打扮了,整體看著跟平時沒什麼不同。
訓練完收拾東西迴家,孟野又是全隊最後一個。他把今天換下來的t恤裝進背包,用過的器械擦幹淨擺好,關燈鎖門。
一出去外麵的冷空氣就鑽進肺裏,凍得人一激靈。他把兩隻手揣進口袋裏哆哆嗦嗦地往外跑,跑到校門口才想起今天師太說過要拿東西給自己,於是又一溜煙地拐到教職工宿舍。
其實也不是什麼特別的東西,就是上迴莊紹說的那個維骨力,師太老想不起來給他。拿完他往背包裏一揣就飛奔下樓,最後兩層還是從扶手滑滑梯下去,也不知哪來的活力。
“慢點兒跑小心摔!”
剛關上門師太就猛拍腦門:“瞧我這記性!”
她奔到窗前:“孟野——”
“啊?”
孟野剛到樓下,縮著雙臂迴身。
師太朝他招手:“近點兒!”
於是他跑到花壇前,臉衝樓上:“啥事啊?”
——然後帥臉就被一個枕頭似的快遞包給襲擊了。
“臥槽!”孟野失聲。
師太披著衣服大笑:“砸中啦哈哈。”
……什麼童心未泯的老太太!孟野氣不打一處來,撿起快遞剛想訓斥老太太兩句,結果人家幹脆利落地就把窗戶給關上了,事了拂塵去。
得,看看吧,看看砸中自己的是個什麼東西。
目光剛往袋子上掃了眼孟野就心跳加速——寄件地址是臨江,寄件人是……是妹寶*!
這碼打得太是地方了,他甚至懷疑是莊紹掐著快遞員的脖子讓對方打的。小心翼翼撕開袋子,裏麵是條聖誕紅圍巾。
“……土。”
孟野一邊吐槽一邊把它圍到自己脖子上,別說還挺合適,繞兩圈剛剛好,而且又暖和又軟薄。
他繃不住給莊紹發了個表情包,他自製的,小龍吃狗糧。莊紹沒迴。
迴家路上街道冷颼颼的,羊湯大餅也收攤了。孟野圍著紅圍巾,單肩掛著個大包,身形又挺拔矯健,是這條老街的唯一一抹亮色。街上有隻三花流浪貓,經過時傲慢地瞟了一眼,大概心想這人怎麼這麼奇怪,戴著這麼土的一條紅圍巾還這麼樂顛顛的,瞟完又抖抖尾巴跑開了。
快到家門口時莊紹給他迴電話,問:“在哪兒呢。”
孟野停下唿吸了一口冷空氣,神清氣爽:“大馬路。”
“還不迴家?”
“這不正迴著呢嘛,催什麼催。”
莊紹說:“行吧那我掛了。”
“喂!”
莊紹的嗓音放緩:“急了?”
“你才急了。”孟野薅薅圍脖,原地蹦躂了幾下,“我清清嗓活動活動不行啊。”
“圍巾收到了嗎?”
“剛收到,師太晚上才給我。”
“怎麼樣?”
孟野說:“土死了。”
莊紹不緊不慢:“我奶奶織的。”
“……”孟野感覺自己跳進這人挖好的坑裏了,咬著牙恨恨推翻剛才的說法,“仔細看看還是挺好的,替我謝謝你奶奶,一定要說我很喜歡!”
莊紹問:“真仔細看了?”
有什麼可看的,紅彤彤的一條傻圍脖。孟野翻翻看看沒發現什麼特別的,剛想重新係好,這才在尾巴那裏發現自己的姓氏拚音,是另外用白色的毛線織的,很小的m和y。
他心裏一暖,拿起圍脖在自己臉上搓了幾下。
——舒服!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著,也沒什麼正經話,無非是今天吃了什麼,明天要幹什麼之類的。
“對了我跟你說,”孟野憋不住壞笑,“喬盛今天在走廊摔了個狗吃屎。”
“你絆的?”
“放屁!”他罵,“傻逼吧你,老子要整他還用絆的?管他三七二十一,看他不爽直接摁住打一頓就完事。”
莊紹損他:“不知道你在驕傲什麼。”
孟野哼哼兩聲,沒跟這人計較。
走到家門口他站路燈底下繼續聊,絮絮叨叨的全是無聊日常。隔壁五金店老板在二樓煲劇,屋裏飄出一首特別老的歌,貼著他們的耳邊輕哼——
甜蜜的與愛人
風裏飛奔
高聲歡唿你有情
不枉這生
過了一會兒莊紹問:“你還沒到?”
“沒呢。”孟野換了一邊拿手機,“遠著呢。”
“這麼冷的天你倒是走快點兒,磨嘰什麼呢。”
“你管老子。”
其實莊紹知道他怎麼這麼慢,但這不是怕他凍著嗎?又聊了幾句後奶奶來敲門問莊紹喝不喝牛奶,孟野聽見以後嚇了一跳:“你奶奶這麼晚還不睡?!”
莊紹說:“我奶奶特別朋克,老花鏡都是豹紋的。”
孟野笑著打了個軟綿綿的哈欠,莊紹聽見了,心裏跟被小貓撓了下一樣。
“困了?”
“還行。”他掐掐自己的臉頰,說話含含糊糊,“就是今天練得有點兒猛。”
其實哪是有點兒猛啊,現在他腰上、背上、大腿兩側貼的全是膏藥,渾身肌肉酸得要命。但他願意,甘之如飴。
莊紹有點心疼,輕聲問:“明天幾點起?”
“五點啊。”
“一點睡,五點起,你當自己是鐵人呢?”
孟野嫌他囉嗦,說著說著就要掛:“行了跪安吧。”
莊紹說等等。
“嗯?”
“算了,沒什麼。”莊紹又說不出口了,“提醒你吃維生素。”
“有數。”孟野說。
掛完他就蹲下了,腿太酸,手也凍得發僵。
……
累啊。
是真累。
累得沒有力氣插科打諢,沒有力氣邁步上樓,甚至連吃飯喝水的力氣都所剩無幾。可是抬起頭,遠處的月亮是那麼皎潔,月亮那端的人是那麼重要,光是想一想就讓他心裏頭滿滿當當的,一天又一天咬牙堅持下去。
相思難治,但相思不壞,真不壞,舔一口心尖上的人,滿嘴都是蜜——
“甜蜜的與愛人風裏飛奔,高聲歡唿你有情不枉這生。”這句歌詞出自關淑怡的粵語歌《難得有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