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師過程很簡單,沈十安對此也沒有什麼心理上的排斥——畢竟他修習的功法就是二山真人所創,兩人在此之前雖然沒有師徒之名,但早有師徒之實。
然而學習劍招的過程卻遠比沈十安想象的要困難得多。明明隻有一招,卻讓他遭遇了修習功法以來最大的難題和挑戰。
好在二山真人雖然看起來不近人情,但授藝過程中卻意外地耐心細致,不厭其煩地一遍遍演示,指導他如何打通體內每一道幽微難察的經脈,如何調整功法循環路線達到最快速度吸收調動靈力,如何精妙地利用每一絲靈氣從而發揮出招式的最大威力……
有這樣的頂級劍修悉心教導頻繁喂招,沈十安的進步可謂一日千裏。
“安安,”沈七業端著熱茶點心從竹樓裏走出來放到桃花樹下,衝著遠處練劍的沈十安招手:“快過來,休息一會兒再練!”
沈十安單膝跪地氣喘籲籲,手中長劍嗡鳴,身體的每一塊肌肉都因為靈力透支而微微發顫。一縷黑發垂落額際,汗珠順著濃密的睫毛滾下來,劃過熱燙的臉頰和嫣紅的嘴唇,順著下巴砸進泥土裏。
他抬頭看了一眼二山真人,二山點點頭:“休息片刻。”
於是撐著劍站起來,收劍入鞘,從空間內取出一條濕毛巾擦幹淨臉上額頭上的汗,一步步走到石桌旁坐下來,從沈七業手中接過一杯茶。
“累壞了吧?”沈七業說。
沈十安緩了緩才道:“……還好。”
二山真人在他對麵坐下,眼中劃過一抹讚許。
“你師父就是這樣,一練起劍來就不要命。有毅力能吃苦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知不知道?”沈七業等他喝完又給他倒了一杯茶,然後道:“你的芥子空間給我一下。”
沈十安伸出手腕:“怎麼給?它已經嵌在了上麵。”
“我自己拿,你隻要不抵抗就行。”
沈十安依言放鬆心神,右手手腕處忽然發燙,隨即一串閃著溫潤靈光、再熟悉不過的佛珠珠串便飄到了沈七業手上。
“按照你跟道侶原先的計劃,你們打算在哪裏跟他那位兄長正麵交戰?”沈七業一邊檢查空間的狀況一邊問。
“具體位置沒定,但肯定是離其他幸存者越遠越好,最好是在不受喪屍群幹擾又廖無人煙的地方。”這場戰鬥的動靜肯定不會小,要是離人類軍隊太近,很容易造成誤傷。
“但還是在華國境內對吧?”
沈十安一怔:“這是當然。”總不能還跑到國外去打吧?
“那華國的幸存者就肯定會受到波及。”
“我們會盡量選擇遠離人群的地方。”
沈七業放下佛珠,搖搖頭:“你太小看天道的法則之力,和你那位道侶所能發揮出來的力量了。你知道被法則所限製是什麼概念嗎?我和你師父選擇曆劫飛升的時候,也才剛剛接觸到法則的屏障,能感受到天道對我們隱隱的排斥但並沒有達到需要被強行壓製的地步。但即便如此,當時的我若是和你師父傾力死戰一場,也勢必會天崩地陷,山倒海傾,將華夏神州沃土毀去半數,這便是頂級修真者化境大成之後,為天地所不容的力量,也隻有這種程度的力量,才會被法則之力排斥。”
“你的道侶和其兄長不僅是被法則排斥,更讓天道不惜引天雷示威警告,堅決不允許他們使用超出法則限製的力量,這說明他們的真實實力遠遠超出了此方世界所能承受的極限,一旦逾越,則山河破碎天地傾覆也。如今他們是被法則壓製沒錯,但真到了決一死戰的時候,誰敢保證他們都能不超出界限?即便不過界也會山崩地裂,而一旦超出限製,不管是兩隻霸主級異獸真實的破壞力還是隨之而來的天罰,都會造成更加可怕且無法挽迴的後果。”
沈十安越聽越覺得心驚肉跳,眉頭擰得死緊:“那該怎麼辦才好?”
沈七業用指尖挑起佛珠轉了兩圈:“所以我才要你的芥子空間一用。你師父是劍修,在劍之一道上可以說是登峰造極;而我則在法則領悟以及煉器上略有小成。放心,這個問題我有辦法解決,在你離開之前一定會送你一份大禮的。”
沈十安大喜,抱拳道:“多謝……”
說完這兩個字忽然一頓:說起來,到底應該怎麼稱唿呢?直唿其名肯定不行,再叫七業長老過於生疏,按照輩分來算對方應該是自己不知道幾百輩之前的老祖宗,但直接叫祖宗怎麼都覺得奇怪吧?尤其是在對方看起來根本和自己差不了幾歲的情況下。
沈七業清了清嗓子:“傻孩子,叫師娘。”
沈十安一怔,下意識去看二山真人。二山真人麵容冷酷正襟危坐,但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紅了耳朵。
滿樹桃花隨風飛舞,很快便在石桌和草地上鋪了淺淺一層。
三人坐在漫天桃花中淺啜香茗,著實怡然愜意。
沈十安望著不遠處的三層竹樓,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師…娘,請問空間裏那棟竹樓的第三層到底放了什麼?”
沈七業似乎有些驚訝,先和二山真人對視一眼,又看向沈十安:“你不知道?”
沈十安一愣,搖搖頭。二樓和三樓之間有屏障擋著,他根本上不去,怎麼會知道?
沈七業似有所悟:“修真一途式微,數千年前浩瀚如海的各種功法法器全都失落,沈家後人連這串佛珠其實是件法器都認不出來,倒也難怪你不知道了……”
他沉吟片刻,沒有直接迴答沈十安的問題,而是說:“別著急,等你突破至五階之後,通往第三層的禁製就會解除,到時候你就能找到答案了,如今且專心學藝,集中精力終結滅世之禍,不需要考慮這個。”
沈十安雖然好奇,但也隻能將好奇心暫且按壓下去。
畫中沒有晝夜交替,如果不仔細體會甚至感覺不到身體的疲乏和饑餓,所以沈十安無法準確分辨時間到底過去了多久。
但在持之以恆的練習下,他終於學會了二山真人教給他的招式。
二山真人看著他獨立演示完之後,點點頭:“馬馬虎虎。”
沈七業興奮鼓掌:“安安真棒!”
沈十安收劍入鞘,將汗濕的頭發壓到耳後,“所以我能出去了?”
“能,當然能!”沈七業將佛珠交還給他:“出去後殺光那些行屍走肉,讓那個叫赫修魔頭的好生瞧瞧我華夏修真一道的厲害,同時也要好好照顧自己,末世艱險,能智取就不要硬碰硬。對了,記得幫師父師娘向你那位道侶問個好,日後若是有緣,我們定能在凱奧斯再度相見。”
沈十安笑:“嗯。”
二山真人道:“我有兩件事要囑托你。”
“師父請說。”
“其一,你既修習了歸墟功法,便也是青陽派的一份子。青陽功法殘缺已久,弟子難入正途,為師希望你能將完整的功法謄錄一份交給他們。”
“這是當然。”就算二山真人不說,他也肯定會這麼做。
“其二,我有件事情可能需要你那位道侶幫忙。”
沈十安仔細聽完,然後應了下來。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離別在即,沈十安看向兩位真人,思考片刻之後還是道:“你們要一直待在畫裏嗎?我能不能做些什麼,將你們放出去?”
畫中世界雖然大,而且山清水秀環境優美,但到底空間有限,在這種地方待上千年,恐怕不會是什麼愉快的體驗。
沈七業大笑起來,然後在他額頭上輕輕敲了兩下:“傻孩子,你當我們是在坐牢啊?我們是真身留下來的一抹神識,隻要願意隨時都能選擇自我消散或者迴歸本體,隻不過本體在另一個世界稍微有些麻煩而已。青陽派畢竟是我們親手創建,就算徒子徒孫再廢物也到底放心不下,再等等吧,等到滅世之禍終結,青陽派有了完整功法之後要是能爭點氣,到時候你再過來一趟,我們或許會和你一起前往凱奧斯。再說了,一千年聽起來可怕,其實也算不了什麼,因為這裏的時間跟外麵根本不一樣啊。”
沈十安還沒有完全明白最後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就已經被送出了山水畫外。
落地後尚未站穩,一道高大健壯的身影便猛地撲了過來,一把將他攬入懷中,越抱越緊,似乎要將他嵌進身體、融入骨血才肯罷休。
熟悉的味道和體溫讓沈十安完全放鬆下來,任由對方將腦袋埋在自己頸窩間,像是一隻焦灼不安的獸,深深嗅聞並迫不及待地標記著屬於他的氣味。
沈十安抱住沈尋,在他背上拍了拍:“好了,我出來了,你看,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對不對?”
沈尋越發用力地抱住他,滾燙的唿吸如同火苗,在沈十安頸項間撩出一層淺淡的粉色。沈十安癢得輕顫,但與此同時傳來的刺痛感卻讓他察覺出異樣,他用力掙開一些抬頭去看沈尋的臉,立刻就被他發青的眼底和滿臉的胡子茬給驚呆了:“怎麼會這樣?!”似乎意識到什麼,又問:“我在畫裏待了多久?”
“四十二天。”男人聲音沙啞,眼眶微微發紅,目光近乎貪婪地緊緊盯住他的臉:“整整四十二天。我找不到你,看不到你,沒有辦法跟你說話,就像,就像當初你被赫修擄走時一樣。”
沈十安的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用力掐了一把,又是心疼又是愧疚,抬頭去親他的眼睛:“對不起,我不知道外麵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對不起……”
他以為自己最多也隻在畫中逗留了四五天而已,原來外界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嗎?自從相遇之後沈尋從來沒有跟他分開這麼久過,而且期間音訊全無,再加上當初被赫修綁架事件給他留下來的後怕和心理陰影,這段時間一定急瘋了吧?
可即便這樣,即便日日被焦灼啃噬心髒,他也聽了自己的話乖乖等在外麵,沒有試圖破壞山水畫強行闖入。
強烈的愧疚和心疼讓沈十安難受極了,他抱住沈尋,親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一遍遍道歉:“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沈尋緊緊抱住他,似乎隻有這樣才能化解內心的焦灼和恐懼,才能確認對方真的完好無缺地迴到了自己身邊。
這麼長時間日夜積攢、幾乎讓他發狂的思念此時在愛人一聲聲的呢喃和溫柔的親吻下,迅速轉化成洶湧磅礴、根本無法控製的渴望。
他的眼眶依然通紅,但此時的紅卻表達出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意味。
沈尋低頭用力吻住沈十安,立刻便得到了對方熱情的迴應。
書架被撞得砰砰響,書桌上的擺設散落一地,守在主樓外麵的錦官城聽到動靜衝進來,偌大的書房內隻剩下一幅掉在地上的山水畫,哪還有沈尋二人的影子——
濃鬱到幾乎凝為實質的靈氣充滿了整個空間,每吸入一口,都叫人心曠神怡。再這樣優越的生長環境下,空間內的各種植被向來長勢極佳。但靈泉池旁邊的草地上此時卻是一片狼藉,仿佛才經曆過一場漫長的激戰,鮮嫩多汁的絨絨綠草被蹂躪得不成樣子。
熱氣氤氳的靈泉池內,沈尋抱著沈十安,從他發間揀出一根草莖。
“別動,”沈十安手裏拿著剃須刀,正在細致專注地給他刮胡子:“小心割出血。”
割就割嘍。沈尋毫不在意,他在安安身上製造出的痕跡,可比剃須刀能製造出來的多得多。
“你說長晟跟廣微道長已經去了雲川基地?”沈十安一邊移動剃須刀一邊問。
因為沈十安不許他亂動,說話有點不方便,沈尋幹脆用意識傳音:“嗯,你入畫後的第三天他們就走了,那個叫廣微的老道士還算有點用,隻花了兩三天時間就把各個領地內的掌權人都聚集到一起,說服他們並入京城並且談妥了各種條件,早在一個月之前,雲川基地的大遷移就已經開始了。小……顧長晟跟老道士都留在那邊主持大局,這麼長時間裏一次也沒迴來過。”
言外之意,那個小矮子根本不關心你,還是我最在乎安安。
沈十安才不會被他的小心思給蒙蔽,他早就看到了沈尋別在腰間的衛星電話,而錦官城一直守在竹樓外麵,顯然,長晟和廣微道長雖然人不在青陽,卻一直關注著他這裏的情況。
將剃須刀在泉水裏洗了兩下,放到池邊。沈十安捧著男人英俊的臉龐左看右看,指尖摸了摸,然後在他光滑的下巴上親了一口:“好了。”
雖然冒出胡子茬之後別有一番滄桑憂鬱的魅力,但眼下他還是更喜歡沈尋沒有胡子的模樣。
沈尋摟著他的腰,視線上下逡巡,似乎穿透水波。然後將剃須刀拿起來,低頭在他耳邊道:“你幫我刮完了,我也幫你刮。”
一片桃花隨風落在碧瑩瑩的水麵上,滿池春水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