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林阮和棠頌乘坐直升機離開之後,許歌等人都沒有立刻就走。
被烈日炙烤皸裂的地麵上,一陣輕風吹過,竟有些莫明的悲壯和蕭瑟。
熊滿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劉方舟等人就跟被踩著尾巴的貓一樣,立刻扭過頭滿臉警惕地看著他,個個如臨大敵。
熊滿山趕緊用手捂住嘴巴,順便做了個給嘴巴上拉鏈的動作:我不說話,我保證不說話。
陳南說:“大家都迴去吧。還在打仗呢,我們也不能離開太久。”
本來還想再加一句“林阮他們一定會平安迴來的”,卻發現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要是隊長在這裏,一定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鼓舞士氣。陳南心想。隨即便忍不住對自己愈發失望:棠頌將利刃的臨時指揮權交給了他,但他真能承擔起這樣的重任嗎?
兩隻手先後握住了他的肩膀,許歌和陶源都沒有看他,但毫無條件地支持與信任卻不言而喻。
雲飛揚元氣滿滿:“對!迴去多殺幾波喪屍!越早把喪屍消滅幹淨,說不定咱們還能去支援安安他們呢!”
一行人都被這句話燃起了幾分鬥誌,相互加油鼓勁之後各自返迴戰鬥崗位。劉方舟也跳到熊滿山背上,一手攬住他的脖子一手用力一揮:“走著熊哥,咱們繼續巡城!”
和其他人這一個多月驚心動魄的戰鬥經曆相比,劉方舟和熊滿山的工作相對而言顯得有些枯燥乏味,一遍遍圍著基地巡視掃描,再把掃描結果上報——熊滿山無人可及的速度使得這項工作效率奇高,絕大多數異能喪屍距離基地還有十幾公裏遠的時候就被他們給瞄住了。
但也有缺點。
那就是劉方舟發現自己會“暈車”。
熊滿山是一個早在初次遇見沈十安等人時就能憑借自身速度,輕輕鬆鬆將油門踩到底的越野車甩在身後的神人。後來先後兩次進京,累加的“異能者越密集進化速度越快”效應使得異能等級又提升了一大截,再加上決戰開始前吸收的大量晶核,老實說,他現在的速度最快到底能達到一個什麼樣的程度,誰也不知道。
正常情況下,當熊滿山帶著一個人進行短距離移動時,對方並不會感覺到明顯不適,因為速度實在太快,還沒來得及產生什麼感覺時就已經結束了。
但如果距離一長(棠頌曾經做過實驗,這個界限大約在五公裏左右),被攜帶者就會出現頭暈、惡心、甚至全身疼痛等種種異常——大概就跟你被綁在飛機頂上飛了一程感覺自己快散架的程度差不多。
如果隻是單純被帶著高速跑,閉上眼睛忍一忍也不是不行,但劉方舟在這一過程中還必須保持頭腦清醒精神活躍,將異能覆蓋範圍內的所有生物都掃描一遍,這就比較難受了。
好在他跟熊滿山之間合作時間長,配合也比較默契,大概摸清楚他的承受極限在哪兒之後,熊滿山每一次都會特意將速度控製在一個不光不惡心、還能在高速下欣賞沿途風景的程度。要是覺得風景沒啥好欣賞的,還能隨時停下來砍幾隻喪屍。
就比如現在。
“熊哥,十點鍾方向四公裏外有一隻二級喪屍!光團顏色是透明的!”疾速帶起的狂風中,劉方舟湊到熊滿山耳邊大聲喊。
“收到!”
熊滿山立刻調整方向,在密密麻麻的屍潮間硬是撞開一道血路,不到兩分鍾就已經抵達目標跟前。
劉方舟早就掏出了手槍,攀著熊滿山的肩膀挺直上身,對準喪屍一槍爆頭。
喪屍腦後砰地炸開一團血霧,當中有道晶瑩剔透的光澤一閃而過。就在這光即將墜地之前,熊滿山伸手一撈,在周圍所有喪屍根本還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兩個人像火車頭一樣直衝而來,又像火車頭一樣狂奔而走。
“噢耶!”熊滿山找了個比較安全的山頭暫時停下,被放到地上的劉方舟摘掉頭盔,立刻跳起來跟他拍手慶祝:“幹得漂亮!”
“那可不,就咱倆這配合,杠杠的!”
熊滿山從背包裏拿了瓶水,把晶核上的血跡衝幹淨,然後遞給劉方舟。
劉方舟接過晶核放進一隻成人巴掌大的荷包裏,裏麵已經有三顆晶核了,都是透明的。喪屍雖然不能產出精神係晶核,但他仔細比較過,除了木係晶核之外,顏色越淺的晶核,他吸收起來效果越好。對於其他精神係異能者同樣如此。
所以他跟熊滿山平時打悶棍的時候,專挑木係或者光團顏色淺的,且主要以一二級異能喪屍作為目標。三級的不是不能打,但是被一槍爆頭的概率低,太耽誤時間了。
兩人在山頭上略作休整,然後就近找了個有線信號傳輸點,將這一趟掃描到的最新數據傳迴指揮部。
熊滿山問:“咱接著去哪兒?”
平時要是有木係晶核的話,他們倆會先去柳樹精那裏把晶核送給陳南,順帶著蹭兩個西瓜。但今天正好都是透明晶核,劉方舟想了想,臉上稍稍有些發熱:“咳,我們去找個人。”
兩人找到丁璫的時候,丁璫正和所在四級戰鬥小隊裏的隊友一起,圍攻一隻三級喪屍。正巧也是速度係。
隻不過它那點速度在熊滿山眼裏根本不夠看的,簡直就是龜爬,慢悠悠衝過去當胸給了它一記窩心腳。
三級喪屍的胸口整個凹陷,倒飛出去摔在地上,濺起一大蓬灰塵。丁璫就在旁邊,目光一凝,三級喪屍的腦袋立刻炸成了碎片。
隊伍裏都是利刃成員,見到熊滿山二人紛紛打招唿:“熊哥!”“方舟!”“大熊!”“小劉兄弟!”
一邊解決低級喪屍一邊熱熱鬧鬧喊了一通。
等到周圍被清理出一小片空地,其他人療傷的療傷喝水的喝水,順便補充信息素。
熊滿山幫忙撿晶核,劉方舟用眼神示意丁璫跟他走到旁邊,然後把手裏的荷包遞過去,耳朵通紅,目光亂閃不敢對視:“給你的。”
丁璫打開看了看,抿著唇角露出笑意:“你自己怎麼不吸收?”
“我跟喪屍正麵對上的機會少,你更需要。”
丁璫收下晶核,卻也從自己的背包裏拿出一隻布袋子:“這是給你的。”
劉方舟接過來一看,嘿,也是晶核,有木係的也有透明的,不僅都是三級,而且比他給的還多一顆。
嘴角就跟打了肉毒桿菌似的一個勁兒往上翹,卻不願意收下:“你自己吸收,我用不著,你比我危險多了。”
丁璫瞪他一眼,還帶著點嬰兒肥的臉頰染上薄粉,明亮的眼睛溫柔又活潑:“你要是不收我的,那我也不要你的。”
劉方舟隻能收下晶核。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再說話,但臉上的笑意就沒消失過。
熊滿山在一旁看得直嘬牙花子,覺得牙疼。
嘖嘖嘖,年輕人。
周圍屍潮湧動,就算注射了信息素眾人也不能長時間在同一個地方停留。
臨走之前,劉方舟問丁璫:“你想吃什麼嗎,我下一趟給你帶。”
丁璫想了想:“草莓可以嗎?咱們自己產的那種。”利刃出產的草莓又大又甜,香軟多汁。
“沒問題,我去找陳南哥催生!”劉方舟終於敢看著女孩兒的眼睛:“那你等著我。”
“嗯!”
兩人離開之後,小隊裏的一名女異能者道:“今天的太陽比往常都要厲害呀。”
立刻有人接話:“怎麼說?”
“瞧瞧,給咱們小叮當的臉都曬紅啦。”
眾人立刻爆出一陣善意的笑聲。
丁璫歲數小,跟劉方舟一樣決戰開始前剛成年沒多久,恰好跨過了參戰的年齡門檻。所以平時在隊伍裏其他人都把她當成妹妹看待。剛圍觀完少男少女情竇初開,自然要稍稍打趣一番。
不過見丁璫的臉色更紅了,像是能滴出血來,眾人也就及時收斂。畢竟人家歲數小能力可不小,一身破壞力極強的精神係異能,能讓二十米之內的喪屍全部爆頭,在隊伍裏可是作為戰鬥主力存在。
當這支隊伍在一片輕鬆愉悅的氛圍中隱入屍潮尋找下一個目標時,遠在數百公裏之外的高空中,林阮等人已經駛過了一半的路程。
直升機內的氣氛還好,並不算凝重。除了因為此次派出來的吞噬係異能者原本就是身經百戰的士兵之外,也因為接受命令之後,管理層直接向他們開放了基地倉庫權限,隨便拿隨便選,予取予求。
雖然多少有點斷頭飯的意思,但有總比沒有好是吧。
士兵們都拿了不少東西,以吃喝為主,此時便有一名士兵正在分享他拿的麥芽糖——不是那種一顆一顆裹著白粉的,而是巴掌大小的扁扁一張,金黃的琥珀色,中間有根冰棒棍,兩邊裹著塑料紙。
“我小時候在我們村口小店,還有學校小賣部裏,最常買的就是這個。一毛錢一張,撕掉外麵這兩張紙,慢慢舔,舔軟了就縮成一團,一根能吃大半天。”大約是因為迴憶起了兒時的快樂時光,士兵的眼睛都在發亮:“不過上初中那會兒就沒有了,小賣部裏根本沒有賣的——就算還能買到,估計也不好意思再當著同學的麵來迴舔了哈哈哈。這是後勤部幫我做的,跟小時候的味道一模一樣,來,棠上校林先生,你們也嚐嚐。”
林阮接過一張,捏著底下的冰棒棍,拿在手裏慢慢轉動。
跟其他人不一樣,他不記得自己的童年——或者說,他從來沒有過童年。
從他有意識開始,就已經是十來歲的模樣。
正常的孩子在十幾歲時,要學幾何,學詩詞,學外語,學習各種才藝。
他十幾歲的時候,首先要學說話,學走路,學吃飯,學習跟別人交流。
等到這些都學會了,就要學習怎樣過目不忘,怎樣忍耐疼痛,怎樣在極端條件下存活,以及怎麼殺人。
這樣長大的孩子,不可能成為正常人吧。
一隻手伸出來握住了他的手,林阮抬頭,對上了棠頌專注又堅定的目光。一如他們初次相遇時那樣。
“看看外麵,”棠頌說,“外麵真漂亮。”
林阮轉頭看向窗外,他們所在的位置已經幾乎看不到喪屍了,沒有了湧動的屍潮,隻有大片茂密的植被,散若星子的湖泊,和各種各樣的房舍,點綴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
直升機高速飛行,很快,平原變成了丘陵,丘陵又變成了山脈。
等到距離環山市隻有十公裏時,他們最後一次和基地取得聯係,隨後結束通訊。所有人全副武裝,麵色凝重,滿腔孤勇,直視前方。
阮芳君並不難找。事實上,她就站在環山市消失後,留下來的那個巨大深坑的最中央。
在和她發送給基地的那段視頻中一模一樣的如血殘陽之下,笑著張開了雙臂:“林阮。”
林阮站在所有人前麵,烏黑的眼睛深不見底,輕聲道:“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