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幾天,方世灼再次陷入了莫名的焦慮。
他吃不好也睡不好,堪比高三學(xué)生的家長,緊張多夢,胡思亂想。
反倒是許因,已經(jīng)把狀態(tài)調(diào)整過來,緊張多少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種對未來的期待。
不僅是自己的未來,還有他和方世灼的未來。
高考就像一道無形的牆,把他們困在裏麵。
這道牆同樣是方世灼的心結(jié),他一直囿於他們的關(guān)係而不敢前行。
考試的前一天放了假,方世灼在家坐立不安,很想知道許因的情況,又不敢主動去問,怕打擾到他複習(xí)。
還是許因主動問:“老師,中午要一起吃飯嗎?”
方世灼沒有心情吃東西。
實際上他不止是擔(dān)心許因一個人,他還有那麼多學(xué)生,每個人都牽連著他的心。
他擔(dān)心平時成績好心態(tài)卻差的學(xué)生,也擔(dān)心成績忽高忽低的那些。他想知道學(xué)生們有沒有按照自己的話,把最後一張卷子靜下心來好好做完。
“不了。”他拒絕了許因的邀請,“你吃吧。”
許因放出誘餌:“我做了老師喜歡的辣椒炒肉。”
他明明吃不了辣,怎麼能做這道菜!
萬一胃疼或者鬧肚子豈不是麻煩了。
方世灼更加擔(dān)心,叮囑他:“這兩天最好別吃太刺激的,飲食清淡一點,還有……”
“知道了知道了。”許因忍不住笑道,“老師,你是不是太緊張了?”
何止是緊張,還有自己高考時都沒有的焦慮,他腦子已經(jīng)一團糟了。
方世灼不願意承認(rèn):“我緊張什麼?又不是我考試。”
“可你聽起來比我還緊張。”
“你不緊張嗎?”
“緊張。”許因說,“但沒有老師這麼緊張。”
方世灼被他看穿,一時語塞。
他焦慮得真的很明顯麼?
結(jié)果是許因反過來安撫他的情緒,讓他不要緊張,放平心態(tài)。
方世灼被他逗笑了。
“下午你再把錯題看看,晚上早點休息。”
許因乖乖的:“嗯。”
方世灼又說:“鬧鍾多定幾個,千萬不要睡過頭。”
“好。”
他仍是不放心:“算了,明早我再給你打個電話吧,手機別靜音。”
他像絮絮叨叨的家長,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要關(guān)心到,生怕因為自己的疏漏影響了許因的考試。
說到最後,許因不舍得掛電話了。
方世灼也不掛,兩人都沉默著,等待著對方先切斷。
誰也說不清,高考以後等待著他們的是什麼。
許因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這樣跟老師打電話,老師會不會再次劃清和他的界限,一步步遠離他。
於他而言,師生關(guān)係是束縛,也是維係。
方世灼也不知道,許因的這份新鮮感能保持多久,逐漸迴歸正常人軌跡的他,在以後的人生裏會遇到多少人。
會有萍水相逢的,也會有喜歡鍾情的。
他們都沒有足夠的自信,能成為彼此的唯一和特例。
還是方世灼率先打破沉默:“快掛了吃飯吧。”
說完,他主動切斷了電話,手機卻握在手裏久久不肯放。
楓城中學(xué)是考點,不允許閑雜人等逗留,方世灼沒有監(jiān)考任務(wù),便又多了兩天的假期。
跟往年一樣,高考時的天氣一如既往地差。
從早上就開始陰著天,上午飄起了小雨,他不知道許因有沒有帶傘,考試沒結(jié)束,又不敢輕易發(fā)消息給他。
他比考場上的人更緊張,在家走來走去坐立難安,最終還是拿起了車鑰匙出門。
方世灼撐著一把傘,手裏拿著一把,奔向許因所在的考場。
即使是雨天,校門外也擠滿了等待的家長。
他和他們一樣,站在考場外,臉上掛著期待、擔(dān)憂和焦急。
第一場還沒考完,天空越來越陰沉。在距離第一場考試結(jié)束還有十分鍾時,雷聲在頭頂轟鳴著,下起了瓢潑大雨。
人群四散著到處躲雨,有人去附近的商鋪,有人迴到車上,還有人盡管半個身子已經(jīng)濕透,仍撐著傘站在原地。
方世灼是後者。
終於,交卷的鈴聲如嬰兒的第一聲啼哭,在緊張的期盼中落地。
一個,兩個……撐著傘的學(xué)生們陸續(xù)走出考場,有的麵露喜色,有的愁眉不展。
聚集在校門口的家長漸漸少了,學(xué)生也走了大半了,方世灼仍沒從眾多身影中捕捉到熟悉的那個。
許因一定來考試了,他告訴自己。
可隨著走出校門的學(xué)生越來越少,方世灼逐漸開始發(fā)慌。
他等著,手心都出了汗。
忽然,在雨霧中,他看到遠處許因撐著一把黑色的傘,單肩背著書包走了出來。
方世灼所有的擔(dān)心都放下了。
沒有原因的,他不想讓許因看到自己。於是方世灼躲了起來,用傘擋住了自己。
他看著許因的背影在雨中往公交站走去。
方世灼在雨裏站了有半個多小時,幾乎是全身都濕透了,他狼狽地迴到車裏,在六月天打開了暖風(fēng)。
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是許因。
“喂,老師?”
方世灼故作淡定:“考完了?”
“嗯。”許因聽起來狀態(tài)還不錯,“本來想一出考場就給老師打電話的,可是有屏蔽儀,打了好幾通都沒有打出去。”
原來這麼晚才出來,是在給自己打電話嗎?
方世灼唿了口氣,感覺暖和了起來。
“老師不問問我考得怎麼樣嗎?”
“這科考完了,就不要再想了。”方世灼把自己的切身經(jīng)驗告訴他,“還有,現(xiàn)在千萬不要對答案。”
許因笑著說:“我知道。”
“這麼開心?看來考得不錯。”
許因說:“是因為跟老師打電話才開心。”
氣氛比想象中還要融洽,方世灼見他狀態(tài)這麼好,也跟著心情變好,身上澆的這點雨都不覺得有什麼。
“中午好好休息下,下午別犯困。”
“好。”
夏季的雨來去匆匆,一陣滂沱之後又轉(zhuǎn)為淅瀝。
盡管不再需要送傘,後麵的幾場考試,他還是去了。
在暗處目送著許因走進考場,再和許多家長一樣,在雨中等他出來。
唯一的區(qū)別是,他始終沒讓許因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存在。
到最後一場考完結(jié)束,陰沉了兩日的天空終於放晴了,陽光破開雲(yún)層,把半邊天空染成了金黃色。
方世灼看著他高大的身影走出學(xué)校,在人群中茫然地四處張望了幾眼,略顯失落。
周圍的大人穿著旗袍,捧著花束,舉著橫幅,在歡笑中迎接著自己的孩子。
而許因什麼都沒有。
沒有人在等待他,也沒有人來迎接他。
那一刻,方世灼的心髒似乎被人緊攥住了,苦楚又酸澀。
他覺得他也應(yīng)該給許因點什麼,可他一點都沒有準(zhǔn)備。
許因沒有見到期待中的身影,低下頭往車站走去。
老師怎麼會來?他簡直是在癡心妄想。
他拿出手機,撥通了默背於心的那個號碼,準(zhǔn)備把自己考完的消息告訴方世灼。
這次電話隻響了一聲,很快就通了。
許因掩飾住自己的失落,調(diào)整好語氣:“老師,我考完了!”
“迴頭。”
許因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什麼?”
他在電話裏聽見跟自己這裏同樣的背景音,才反應(yīng)過來老師的話,猛地轉(zhuǎn)過了身。
方世灼就站在不遠處等著他。
一瞬間周遭的熱鬧和喧囂都不見了,剛才的失落和委屈被莫大的幸福代替,他的眼裏隻剩下老師。
許因大步向他走去,走著走著,變成了跑。
他在人群中,一把抱住了方世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