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中旬,楓城來了一場大降溫,連續幾天的冷空氣停滯不走,雖沒下雨,寒風卻很凜冽。
方世灼衣服穿得少了,凍得瑟瑟發抖。他上午連著兩個班的課,剛迴到辦公室,還沒來得及坐下暖和一會兒,手機便不合時宜地響了。
他以為是許因,但許因一般不會在上班時給他打電話。
來電顯示是個陌生號碼,又不像騷擾電話,方世灼以為是哪個學生家長,好奇地接起來。
“喂?”
電話那邊是個略微有點成熟的女聲:“你好,是許因的家長嗎?我是他的輔導員。”
方世灼有點發愣,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們的關係:“我是。”
輔導員聽他聲音很年輕,也頓了一下:“你是他的……?”
“哥哥。”方世灼說,“我是他哥哥,請問許因怎麼了嗎?”
輔導員說:“他今天沒去上課,電話也沒人接,他填的父母的電話都是空號,我在他之前填過的一個表裏,找到了這個緊急聯係手機號。”
方世灼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沒去上課嗎?”
“班長說他從第一節 課就沒去,也沒有跟我請假。”
“是不是在宿舍?”方世灼想著可能性,“問過他室友了嗎?”
輔導員有點驚訝:“他沒住宿舍了,上個月申請了外宿,搬出去住了。”
搬出去住了?
方世灼想起那天許因跟他說的,想搬出去住。
但他不建議大一這麼做,並且把利弊說得很清楚,許因也乖乖答應了,他以為他聽進去了。
那既然做好了決定,還問他做什麼?
方世灼盡量保持冷靜:“外宿申請表上應該有地址吧,您能告訴我一下嗎?”
“這是有的,我查一下。”輔導員那邊一陣嘈雜過後,“住址就在學校北門對麵的小區,不過我這邊很忙,暫時抽不開身。”
相比於第一次,方世灼處理起來這個問題明顯從容不迫了許多:“我找到他再聯係您。”
他不知道許因這次又是為什麼曠課,在他看來明明都很正常。
昨天的晚安電話,今早的早安問候,一切都如初。
如果非說有什麼端倪,就是許因已經很久不在宿舍跟他通話。這件事方世灼偶爾提起過,許因說是在樓下,怕打擾室友休息。
方世灼很能理解,因此從未有過懷疑。
掛了電話,他冷靜了一會兒,按下了那個熟記於心的號碼。
他不確定是否能打通,畢竟前兩次出現這種情況時,許因都沒有接自己的電話。
一聲,一聲,漫長的等待著。
就在他以為電話不會有人接的時候,電話竟然接通了。
方世灼聲線緊繃,怕其他老師聽到,故意壓低了聲音:“阿因?”
許因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悶:“嗯。”
“輔導員給你打電話怎麼不接?”
許因說:“沒聽到。”
很明顯這隻是敷衍他的理由,方世灼不想拆穿,問他:“為什麼沒去上課?”
他等了好久,許因都沒有說話,
他答應過自己不會再這麼做,方世灼討厭他拒絕溝通的狀態:“說話。”
許因才悶悶地開口:“不想去。”
又是這樣,他把上學當成什麼了?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甚至連請假都懶得請。
方世灼不由得生氣,卻礙於辦公室還有其他人不好發作:“你現在在哪兒?輔導員說你不住宿了。”
“在家。”許因沒有要隱瞞他的意思。
方世灼看著紙上記下的地址,想跟他確認一遍:“地址。”
許因似乎不想讓他知道:“我等會兒會跟導員請假。”
“把地址告訴我。”方世灼態度強硬地又說了一遍。
許因很為難:“老師……”
“我不喜歡你這樣。”方世灼幹脆地道,“你太任性了,不想去上課就不去,問你什麼都不說,你到底想做什麼?”
電話裏許因吸了下鼻子:“對不起。”
“我不想再聽見這三個字。”
他情緒有些激動,辦公室裏另外兩個老師都向他看過來。
方世灼衝他們點頭致歉,把寫著地址的紙條塞進大衣口袋,走出辦公室。
“你在家等著,我現在過去。”
“別,不要來。”許因情緒似乎也不太穩定,“現在不要過來,我、我知道錯了,我去上課,現在就去。”
方世灼很是無奈。
這樣的話他聽過了多少遍,許因對他說過多少次對不起,可下一次,他還是會做同樣的事。
他們說好彼此坦誠相待,不再有隱瞞,可遇到事許因還是不跟他說。
不過他剛才的話確實說得重了點,許因不是那麼任性又對自己不負責的人。
想了想,方世灼冷靜了許多:“實在不想去上課,就先跟老師請個假,到底發生了什麼,等我們見麵再慢慢說。”
“現在不要過來。”許因有點驚慌。
“可是我很擔心你。”方世灼擔憂地說,“躲起來不能解決問題,有什麼事我們一起麵對,好嗎?”
許因沉默著,沒有說話。
方世灼默認他同意了:“那你在家裏等我,手機放到旁邊,我的電話要接。”
過了好幾秒,許因才“嗯”了聲。
掛了電話,方世灼先去跟領導請了假,跟其他老師換了課,又迴辦公室拿車鑰匙。
他向來給人留下脾氣好的印象,剛才生氣的樣子著實看呆了辦公室另外兩個老師。
“方老師,沒事吧?”
方世灼勉強地衝她笑笑:“家裏臨時有點事。”
從剛才的電話裏他們聽出來一二:“剛才的是你弟弟嗎?沒聽方老師說過有個弟弟呀。”
“嗯,弟弟。”方世灼臉上的笑容忽然不那麼勉強了,“不是親的,不過比親的還要親。”
兩個老師露出羨慕的表情,又討論起來家庭關係,說著自己家的兄弟姐妹。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方世灼早已冷靜下來,相比於生氣和失望,更多的是擔心。
他沒想到第一次路過許因的學校,竟然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不過現在他沒心情欣賞沿途風景,一路開到了學校北邊的小區外,按照地址找到了許因住的地方。
他剛想敲門,發現門隻是虛掩著,並未關緊,像是特意為他留的。
方世灼又確認了一遍地址沒錯,才走進去。
“許因?”
房子以前是學校的家屬樓,因此有些陳舊,客廳不大,沒有人,倒是一邊臥室的門緊閉著。
他敲了兩聲門:“我能進來嗎?”
許因給他開了門。
房間很暗很黑,被緊拉的深色窗簾透不進一絲光,以至於方世灼有些看不清他的樣子。
他想開燈,被許因按住了手腕:“不要。”
方世灼適應著黑暗,向前一步:“怎麼了?”
許因低著頭,長長的劉海垂在眼前,略顯頹廢:“別開燈,我現在的樣子,你不喜歡。”
方世灼愣了下:“好,不開。”
他不知道怎麼了,也看不清他的樣子,但他能感受到眼前的許因很脆弱,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
“現在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了嗎,我很擔心。”
許因仍是不願抬頭,沉默不語。
他不會無緣無故地不想去上課,見他情緒低落,方世灼猜測著:“是不是跟同學鬧不愉快了?”
“不是。”許因把抵在他的肩膀,“老師,我不想說。”
方世灼深深歎了口氣:“可是你這樣,我真的不放心。”
他心裏的許因一直是樂觀開朗的,會逗他開心逗他笑,幫他緩解一整天的疲憊。如果不是遇到了讓他極度崩潰的事,許因不會如此低沉。
可有什麼事,能讓他變成這樣子。
而且這不是第一次了。
就算他們之前說好了,不管什麼都要及時和對方溝通,然而遇到了事,許因還是拒絕溝通。
方世灼尊重他的隱私,但作為愛人,他也希望能和對方一起承擔。
這樣,很累。
現在許因不想說,方世灼也不能逼他,隻能安撫著他的情緒。他心裏隱隱有種感覺,很不好,但不敢在這時候貿然詢問。
這時候的許因話很少,隻是安靜地抱著他。
這麼下去不是辦法,方世灼想做點事情轉移下他的注意力,便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
光照射進來,許因像被曝曬在陽光下無處躲藏的魂魄,狼狽又局促。
方世灼看到他紅著的雙眼,和在自己肩膀上蹭得亂糟糟的頭發。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都在這裏。”他撫摸著許因的臉頰,“我們一起麵對,好嗎?”
許因的眼神純真又慌亂:“我這樣子,是不是,很討厭?”
“嗯?”方世灼說,“每個人都有情緒低沉的時候,我也有,生活遇到不開心的事是難免的,可不能因此就自暴自棄。”
“可是我很任性,很討厭。”許因難過地說,“你不喜歡。”
方世灼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說。
他在電話裏確實這樣說了,但那不是他本意。
“我在電話裏語氣有點重了,我隻是想你可以跟我好好溝通。”
許因的敏感和脆弱仿佛印證了他的猜測,但越是這樣,方世灼越不敢去求證。
他隻能更加堅定地告訴他:“阿因,我喜歡你,一直都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