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鈞哥一箭穿雲, 相隔大半個皇城射下亂飛的江湖人,敷衍之意十足卻也讓老尚書目瞪口呆。
江湖之事本就是各代朝廷最為頭疼的問題,別說是大禹曆代皇帝了, 就說是放眼千年曆朝曆代之中都不見尋得解決法。
老尚書本就做好了被敷衍的打算, 隻是想拿此事為難一下這位新帝, 好從話語之中探出些他的處事風格。
這位新帝登基前實在太過神秘, 獨來獨往根本不給純臣們接觸的途徑。
純臣們本想著借其攝政多加觀察,誰想先|帝竟是斃得如此之快, 根本不給可憐的臣子們反應的餘地。
望著高堂之上的新官家,純臣們隻覺熟悉而又陌生,不知其行事之時是如先|帝那般簡單粗暴還是如先祖那般軟弱。
在老尚書的設想之中,這位新帝麵對為難或許會冷漠視而不見或是以話術婉言相拒, 卻沒想是這般穿雲射箭。
顯而易見, 這位新帝的行事之中雖有著先|帝的幹脆之風, 但又自成一派讓見多識廣的臣子摸不著頭腦。
難搞!這是位極為難搞的官家。老尚書心想。
而在接下來的朝會中鈞哥接連的頒布幾道新令更是讓年邁的尚書見識到了什麼叫做新帝的劍修之風。
特別是其中那條於皇城試行、日後將推廣天下的城池限飛令。
新帝有令,城牆之內禁止於空中飛行,抓一次罰款白銀百兩;二次罰銀翻番;三次則罰白銀八百兩同行政拘留七天、畫像伴大字書寫的三次違規行徑掛城牆半月示眾, 以儆效尤。
最可怕的是此等違規之行在三次後還會被記錄於戶籍檔案,日後無論紅白喜事皆會有當地戶籍官上門, 隨其他罪行一齊大聲宣讀。
從時間地點到事情條條列出的那種宣讀。
在朝堂聽到此新令之時老尚書站在群臣中低下了頭,那一刻, 他默了,他覺得大腦都有些微微顫抖。
太可怕了,顧鈞這個男人。他知道無法用武力*江湖人,便選擇對他們的尊嚴下手。
老尚書不知日後推廣到其他城池會怎樣, 但在此令先行的皇城, 為了順利進行, 陛下竟然還派出了先|帝屬下禦龍衛中最為擅長射箭的一支。
陛下說江湖中有不少輕功高手,飛行時又快又輕,尋常禁衛射不準,也拿不定輕重。
但禦龍衛就不同了,裏麵全是些百步穿楊的高手,當年在戰場上不知在萬軍之中遠程拿下多少個人頭,現在不過是射些那違反交通規則的腚,定然也不在話下。
年邁的老尚書當了一輩子文官,自然是不知那禦龍衛在戰場上是多麼的英勇,但這並不影響他看透此令中的陰損。
損得連皇家園林裏的食鐵獸都得餓死,連一個寒冬都不要,隻需半個月。
射下啊!這,射的是江湖人們的腚嗎?不,是他們的尊嚴。
被掛在城牆上半月曬得粉碎的尊嚴。
甚至連他們的白事都不放過,還要來專人去播報,大聲宣揚他們曾因違反交通被抓,還不止一次。
老尚書承認,他的確是有上遞過對戶籍處不滿的折子,批評戶籍官們太閑,常常無所事事仿若吃幹飯,要求給他們增加工作。
但、但他也沒想過是這般增加啊。
老尚書有些心虛還有些害怕,怕那本是最為鹹魚的戶籍官從此存在感一路飆升,並超越六扇門榮獲大禹江湖最為痛恨之榜首。
可事已至此,老尚書還能怎樣?
他隻能緊緊閉上嘴巴,假裝毫不知情之樣,避免暴露自己那罪魁禍首的身份,以防日後走在路上被戶籍官們套麻袋。
太狠了,顧鈞這個男人,陰毒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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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老尚書被鈞哥的一石二鳥之際震到痛苦麵具,這邊的鈞哥卻是絲毫不知。
這些天他忙得很,一邊處理著日常的政務、接手父皇的全部勢力,一邊還要應付那些前來拜見的煩人親戚。
忙碌之餘他還收到了一封吹雪寄來的信。
信中寫到吹雪本想去江南尋他,半路做了個解決青衣樓的懸賞,事畢遇到阿城並受邀去南海做客。
思及阿鈞常丟三落四、捉襟見肘,吹雪決定將從青衣樓撿到的玉牌寄予阿鈞,去六扇門看看是否可以換些賞金。若是不能便去當鋪當了,看起來還挺值錢的樣子。
鈞哥閱完信有些不懂,是什麼讓他的兄弟產生了他是個窮鬼的錯覺。
是他埋在萬梅山莊的幾箱黃金嗎?那是他故意的,為了城門吹雪。
不過畢竟這不是什麼重要之事,鈞哥並不準備迴信解釋,抬手從信封之中掏出玉牌一看。
嗯,難怪吹雪說值錢。
這玉牌花裏胡哨的,雕花滿牌亂飛,都是些拿了木棍的小人,人上還有層金粉,就連向來對財物沒什麼數的鈞哥看了都覺得能在拍賣樓賣個好價錢。
鈞哥本就不是個窮鬼,此時也已繼承家業不便浪跡江湖,更用不上什麼錢,無需典當。但考慮到這是吹雪的一片心意,便準備將其收藏,給他老顧家的傳家寶庫添磚加瓦。
而這寶庫平日裏都是大內總管在打理,於是鈞哥將玉牌遞給了桃子。
桃公公一看——
好家夥,這牌他認識,是青衣樓的樓主信物。
據說牌上的雕花乃是初代首領薛笑人親手雕刻。得此牌者不但能號令全樓還能從中習得薛笑人結合薛家劍鑽研而出的殺人劍法。
前些日子聽聞青衣樓主樓被毀,樓中頂尖殺手皆死,樓主牌不知所蹤。
這青衣樓號稱有一百零八樓,遍布江湖各處。如今雖聚集了最為頂尖高手的主樓被滅,但分樓也是讓無數人眼饞的巨大財產。
近些日子鈞哥登基,桃公公跟著也忙得很,不便伸手江湖,分一碗羹,正可惜著此樓會落入他人之手呢。
現在一看,嗬,哪還需要可惜啊?一切盡在陛下掌握之中。
啊,陛下,不愧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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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事都未作的陛下緩緩打出了一個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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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公公滿心敬佩,雙手接過,問,“陛下,這牌”
鈞哥憶起一下桃子那搬入宮後擴大了一倍的收藏庫,想到那些過了十幾年依舊被保存完好還金光閃閃的奇怪藏品。
他揮了揮手,“你處理。”
桃公公的眼睛登時一亮。
喔,讓我處理?那麼大一個青衣樓,背地裏那麼多財產,就這麼放心地讓身為近侍的我去接手嗎?
天呢!陛下他、他好信我!
桃公公心覺再一次感受到了鈞哥炙熱的心,一時心潮澎湃,感動至極。
他暗暗發誓絕不會辜負鈞哥的信任,誓會收複所有青衣勢力,努力成江湖幕後之操手,為他的陛下排憂解難。
年輕的鈞哥並不知他的近侍又暗搓搓開始了什麼試圖讓他稱霸天下的奇怪計劃,他還在忙碌。
埋頭苦幹,再次尋得空閑之時已是數月之後。
這些月裏鈞哥查到了不少與蔡京和傅宗書相關的事,結合父皇這些年收集到的情報,兩人結黨營私乃至通敵叛國之事已是確鑿,隻是要定他們的罪還缺些關鍵性的證據。
兩人皆為相位,若是接連判罪定會引起軒然*。若是那時證據有缺,指不定會被一些心懷鬼胎之事拿來做文章。
父皇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才是遲遲未對兩人下手,一直命人於暗中尋找證據。而現鈞哥在位,那些證據也終於在兩代暗衛的追查下顯現了蹤跡。
那是把名為逆水寒的劍,由很多年前混入傅府中的一位暗衛托人鑄得,劍中藏有從傅府偷出的通敵書信。
此信本該早被交於父皇之手,可惜那位暗衛在離開時被傅宗書的同黨九幽神君發現,幾經追殺,雖最後成功脫身,但已垂死未能與同僚接頭,僅能在臨死前將書信交給救助於他的鐵匠,托其鑄於劍中,藏於江湖。
逆水寒三字本是那次行動中使用的暗號,若是參與此事的暗衛聽得定能辯出其中的含義。隻是為了保密,參與此事之人本就不多,又因陰差陽錯,知曉暗號的暗衛們在尋找那位失蹤同僚時喪命。餘下人一點一點摸查,花了近十年才又尋得那位鐵匠,從其口中再一次探來了這三字。
暗衛們又花上了一些年在江湖中打探,終於,在鈞哥登基之時找到了那把劍的蹤跡——
就在連雲寨戚少商的手中。
戚少商是什麼人?
如今的連雲寨大寨主,原江南名門霹靂堂分堂[小雷門]的大總管,武功雖在江湖排不上吹雪與阿城所在的頂尖一列但也是有名的高手,江湖人稱九現神龍。
或許是因年少時遭遇了一些的事,他似乎對朝廷沒有什麼的好感。
他所在的連雲寨在名義上是草寇,聽父皇曾言此寨為當初*之時流民為自保建立。
後來天下太平,連雲寨並未解散也不接受招安,按理說是要被清算的,但父皇考慮到寨中之人也曾在戰亂中為抵抗外敵做出不少貢獻,後來長久觀察也未見其作惡,便是決定放他們一馬。
時至今日寨中人在山中開辟了田野,自給自足,時常還會下山幫助過路人驅趕強盜,朝廷便幹脆將連雲寨看作尋常江湖門派,隨他們去了。
以戚少商和連雲寨過去的那些事來看,若是官家之人前去要劍定會引起反感。那戚少商又是聰明得很,若是派去暗衛指不定會被他從暗衛的舉止中看出些不對來。
得去個白衣。鈞哥登時想到了菠菜。
如今距離菠菜成婚已過不少時日,讓他幫忙也不算打擾他的新婚。
菠菜是鈞哥內定的新相,但明麵上身無官職。恰巧此事若能做成又是大功一件,事後扳倒了雙相,再加上先前一些功績,菠菜就能名正言順上位。
鈞哥思考再三,覺得這主意很是不錯,正準備找個日子去尋菠菜便先一步收到了菠菜讓鵝送來的邀約。
按理說新婚燕爾,菠菜該是紅光滿麵正值春風得意之時。可當鈞哥如約在兩人兒時的秘密小木屋與其相見時卻發現,他的菠菜似乎有些出乎意料的憔悴,仔細觀察,眉眼間還帶著隱隱的鬱氣。
鈞哥見了有些擔心,便是問他可是與傅大夫之間出現了問題。
菠菜卻是搖頭,提起夫人來眼裏不自覺地多了些笑意,顯然夫妻兩人很是甜蜜。
他與鈞哥又聊了些家常,隨後不知是哪句話戳到了他心中的點,原本已帶上愉色的臉上又是微微一沉。
顯然,這位才成家的年輕才子心頭上又開始聚集了不知從何而來的陰霾,漂亮的小卷毛上又開始閃爍起了憂鬱的光澤。
太熟了。鈞哥太熟悉菠菜這個神情了。
上一次就是在江南,菠菜被那鹽商東家給欺負的時候,到現在都還沒過一年呢。
這也太黑了吧?
菠菜是長得水靈靈的不錯,但也不是那種看起來很好欺負的人啊,怎麼走在哪裏都會被人盯上?
鈞哥不理解,鈞哥不明白。
菠菜也不能理解,怎麼幾乎所有的人遇到他都會選擇威脅?
那個鹽商是這樣,現在他嶽父又來。這一次還是在他成婚後沒多久就來,而且被嶽父用來威脅他的還是他的夫人晚晴。
天呢,晚晴,那可是嶽父自己的嫡女啊!
這傅宗書不愧膽敢把西街大爺大媽喊做刁民的男子,就這麼不顧父女之情,夠狠。
菠菜有能力帶著晚晴直接離開,但是除了晚晴,那傅賊的手上還有另一個人質,菠菜的嶽母柳娘。
柳娘就隻有晚晴一個女兒,在傅家本就過得不好,若是菠菜帶著晚晴就這麼走了,這位苦命的嶽母也不知落到怎樣的下場。
柳娘是個很好的嶽母,菠菜無法眼睜睜看著她被傅賊磋磨,也怕極晚晴因此受傷。
無奈的菠菜隻能應下傅賊的要求。
那傅賊讓他去尋一把劍,也不說去哪裏尋,隻道是在江湖。
聽聽、聽聽,江湖?
那是多大的地方啊?還是去找一把根本就沒有任何名氣的劍。
這話說的,跟在放屁有什麼區別?
還不如讓他直接找個鐵匠去打一把。
菠菜煩極。他先是在皇城裏的江湖人那兒打聽了一圈,沒消息,又是去問向來消息靈敏的菠菜媽,還是沒有。
無法,他隻能決定暫時離開皇城,到大禹各地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蛛絲馬跡。此次約來鈞哥也正是為了臨走前道個別,順便死馬當活馬醫,向鈞哥也問上一口。
當然,他問鈞哥時根本就沒抱什麼希望。
畢竟鈞哥是什麼人啊?
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劍修。
朝中的事,鈞哥因為家族淵源知道的也許挺多,但江湖事就算了吧。
這家夥口口聲聲出去流浪,一浪就是好幾年,結果迴來談到近些年的江湖風雲卻也是一問三不知。
問天下第一,他說是自己。
問魔頭,他說他不知。
如此鈞哥,還能指望他知道什麼沒有半點名氣的劍?
得了吧,還不如指望他以後遇到了什麼大名鼎鼎的魔教教主別把人當作路人來得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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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劍叫什麼?”在聽完菠菜的遭遇後,鈞哥問道。
鈞哥承認,他的確對江湖的消息有些不靈通,但沒關係,他還有阿城和吹雪這兩劍修兄弟呢。
特別是吹雪,都還能從小動物那裏打聽。
不就是一把劍嗎?指不定是在哪個劍修的藏劍裏——
“逆水寒。”菠菜說。
鈞哥一頓,默默凝視向菠菜的眼睛,菠菜也看著他。
許久,他緩緩張開了口,“喔。”
“那我知道。”他平靜道,“就在連雲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