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的話音落地，山洞內變得安靜無比。
外頭的風雪拍打著洞口，發出野獸嗚咽一般的聲音。
山洞內的火柴堆劈裏啪啦燃燒，火光映亮了每一個人的表情。
短暫的十秒鍾時間結束，那雙突然出現的桃花眼原地閉合消失。
孫乾迴過了神，對著夏景一臉不敢置信道：“你剛剛說了什麼？”
陸塵飛喃喃道：“我們的分身？”
席暖陽驚叫道：“你說平行世界的那些人就是我們？！”
“這怎麼可能……”江叔葉低聲道。
他臉上的表情不斷變幻，可想到後來，他臉上的血色驟然褪去，整個人如遭雷劈一般定在了那裏。
黎棉探究地問夏景：“所以，剛才出現的這雙眼睛……是誰的？”
宋仰再次輕咳一聲，黎棉他們莫名其妙看看他。
宋仰：“……”
他努力咳嗽兩聲，黎棉他們一副你明明裹著毛毯剛才還抱著夏景怎麼還感冒了的表情。
直到注意到夏景戲謔的神情，他們才恍然——
“靠，”陸塵飛抹了把臉，“又被這對狗男男刀了。”
——剛才那眼睛，根本就是宋仰的眼睛！
而另一頭，江叔葉忽然撲過來拽住了夏景。
瞬息之間，他的臉色變得非常非常難看，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下來，他的嘴唇亦蒼白無比，瞳孔中震顫著恐慌與不安：“玩家手臂上的五角星被消除掉，是意味著……”
“你已經明白了，不是嗎？”夏景垂眸俯視著他，嗓音在空氣中顯得微涼。
“你應該已經想起來，你覺得熟悉的那雙眼睛，是屬於誰的了吧？”
江叔葉睜大了眼睛，眼睛裏充入了血絲。
他似乎是希望從夏景這兒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然而夏景的話語卻是給了他致命一擊。
此時此刻，席暖陽也已經明白了，她呆在了那裏。
——那雙他們都無比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那雙曾敵視他們，就如同他們也敵視它一般的眼睛……
——那是席暖陽自己的眼睛！
她和江叔葉竟聯手殺死了兩個她的分身，這才是席暖陽消失的五角星的真相！
江叔葉緩緩低下頭。
他脖子上的青筋凸顯了出來，隨後他低吼一聲，像是恨不得迴過去殺了一小時前的自己！
孫乾亦徹底僵住了，他突然迴想起來，他在樹上射中的那雙眼睛是……
孫乾的臉上浮現出慌張，可他很快鎮定下來，說道：“眼睛被平行世界的人殺死並不代表這個人就死亡了，不是嗎？如果他們就是我們的分身，那麼他們也該有醫療用品才對！”
宋仰淡淡道：“我們都希望如此，但別忘了，這個副本叫‘眼之島’，眼睛是我們連接彼此的唯一通道，在這個副本裏擁有最重要的作用。”
在這種設定之下，眼睛被平行世界的人殺死，又怎麼可能單單隻會是瞎了眼，被醫療噴霧噴過就能恢複的程度？
就算真是如此吧——
“不論眼睛死亡是否會導致玩家分身直接死亡，至少對應玩家的五角星確實會消掉一顆。如果五顆五角星全都消掉了，你覺得這個玩家的所有分身是活著還是已死有任何意義嗎？”
沒有。
不論怎麼看，被抹消掉所有五角星的玩家都將被徹底留在這個副本裏。
孫乾又僵住了，可他很快又想到了什麼，急切道：“那至少也要等五顆五角星都消掉了，玩家才算正式宣告死亡吧？”
宋仰動了動唇，想說這也隻是最理想的情況。
會參加四星副本的玩家不可能全都是笨蛋，副本必定會考慮到他們解開副本謎題的速度與時間。
就如同他們此時此刻這般——孫乾還剩下四顆星，席暖陽還剩下三顆星，除此之外的其餘人都還是五顆星。
那麼難道他們七個人接下來就一定能一路破解難關，殺死主怪，通過副本了嗎？
宋仰覺得，副本絕不可能讓他們走得這麼簡單。
暫且不說五角星消掉多少顆數算徹底進入危險狀態，就說其餘四個世界的人目前也還不一定全都發現了平行世界的秘密，達成了一致想法。
如果他們那邊此時還在爭吵，那麼——
席暖陽忽然驚叫。
所有人齊齊看去，隻見她高舉著自己的手臂，臉上徹底失去了血色。
江叔葉奪過她的手臂，盯著上麵的五角星，驚懼與不敢置信交加。
——席暖陽右手臂上的五角星突然又少下去了一顆。
與此同時，僅剩的兩顆空星右邊被畫了一個黑色的“x”。
“這是什麼意思？！”江叔葉好像徹底失去了思考能力，他猛地抬起頭，紅著眼，唿吸急促地問宋仰和夏景他們，“這個x是什麼意思？！”
宋仰和夏景保持了沉默。
答案已經非常明顯。
玩家的五角星一旦被抹消掉三顆及以上，就會被副本認定為死亡。
即使在他們這個世界裏，席暖陽還活著，可她恐怕已經無法離開副本。
陸塵飛皺眉道：“其他平行世界還在互相廝殺。”
席暖陽的五角星會莫名其妙消失掉，必定是她平行世界的分身又死了一個。
頓時，所有人都齊齊低頭查看自己手臂上的五角星，所幸的是他們的手臂上都還沒有動靜。
費笙簫忐忑道：“我們是不是該想辦法把真相告訴其他四個平行世界的人，讓他們停下來？”
夏景道：“目前我們當中隻有陸塵飛開了眼，但他今天的觀察次數已經用光了。”
宋仰蹙眉道：“雖然其中一個平行世界的我好像也已經明白，但他今天的觀察次數有沒有用完也是個問題。”
所以，不論怎麼看，他們現在什麼都做不了。
但是——
“每個世界的我們手臂上的五角星變化應該是同步的，”宋仰緩緩道，“等吧，他們應該也快明白一切真相了。”
孫乾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的胸口大起大伏。
在原地僵立半天，他頹然坐了下去，單手撐住自己額頭。
他死死盯著自己的手臂，恐怕今天一晚上都不可能再入眠。
另一邊，席暖陽和江叔葉也靜默了。
席暖陽失魂落魄地坐在那裏，江叔葉單手擁著她，單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嗓音低啞地不斷重複著“對不起”，淚水從他的掌心中滴落下來。
山洞另一頭亦安靜了下來。
夏景重新坐下來。
宋仰沉默地將他再次擁住。
夏景看著火柴堆，思考了會兒，輕聲說道：“說其他四個世界的人是我們的分身也不太對。我們五個世界的人應該都是彼此的分身，沒有主從關係。”
“直升飛機碎片要集齊在一起，才能拚湊成一架完整的直升飛機，這一點應該也是副本在告訴我們，我們五個世界的人要重合到一起，才有可能通關副本。”
陸塵飛靠近過來，道：“我們既然能靠視線從其他世界取物，那會不會我們能用視線把另一個世界的自己也給拉過來？說不定到時候兩個分身就自動合並了。”
宋仰點了下頭：“有這種可能。現在的問題在於，如果這個副本的主怪真的是五個平行世界本身，那麼怎麼才算殺死主怪。”
黎棉和費笙簫同樣靠近了過來。
此時此刻，孫乾、席暖陽和江叔葉顯然已經無法參與討論了。
可他們不能就這麼幹坐著浪費時間。
黎棉道：“用空間道具可行嗎？我手頭上剛好有一個。”
宋仰思忖道：“這固然是一種方法，但是正常來講，副本肯定會留給玩家一個不需要借助道具就能殺死主怪的方法。”
陸塵飛咋舌道：“不愧是四星副本，這主怪的身份簡直聞所未聞。”
費笙簫靈光一閃，道：“對了，每個平行世界應該都有那座火山吧，火山爆發應該會讓整座島都沉沒才對，會不會我們隻要能誘導每個世界的火山都成功爆發，就算殺死主怪了？”
陸塵飛攤開手：“但是不管怎麼看，這種‘誘導’也都是需要道具介入才能完成的吧？”
他們一個個都是普通人類，也就孫乾有異能，但他的異能是千裏眼，要怎麼才能誘導火山爆發？
費笙簫的眉頭擰了起來，所有人都在苦思冥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山洞外的天色也不斷暗淡下來。
宋仰看了眼時間，道：“具體的方法還是等明天我們聯係上其他所有四個世界的人之後再商量吧，今天大家先好好休息一下。”
想要好好睡一覺已經不可能了，但疲憊了一整天，他們確實需要放空一下自己。
山洞外的風雪還在越來越大。
宋仰帶著夏景轉移到了山洞角落。
兩個人裹著毛毯躺了下來。
夏景低垂著眼簾，明顯還在思考。
宋仰本來也在思索，可思索著思索著，目光就不由自主被懷裏的青年吸引走了。
他認真看了夏景一會兒，夏景感受到這道目光，便抬起眸，用平靜的眼神問他什麼事。
宋仰笑了聲，說：“平行世界的我似乎有點遲鈍，如果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認出你的話，我們五個世界的人應該能更快地發現真相。”
他想了想，又道：“不過按照陸塵飛的說法，平行世界的我們的長相隻是被篡改了，而不是被改成了稀奇古怪的樣子。”
“看多了你奇奇怪怪的臉，哪天你換成普普通通的臉，我還真有可能一下子認不出來，就跟《仿生》那個副本一樣。”宋仰慢吞吞道。
夏景高高挑起眉梢，像是在說：怪我了？
隨即，夏景語速平緩地說道：“就算平行世界的我們以最快的速度發現了真相，同行的人也不見得會第一時間就相信我們。”
夏景轉了個身，背對著宋仰，似乎打算休息一會兒了。
他說道：“很多事情的發生是必然的，你不必為此感到有責任。”
宋仰想說，他隻是有點心情複雜，算不上自責。
他參與過那麼多副本，十分清楚在一個團隊裏，互不信任會帶來最糟糕的結果。
很多事情不是他想阻止就能阻止的，他早就已經對此釋懷。
他隻是一時覺得有點神奇。
其實仔細想想，雖然因為他和夏景之間一直以來的惡趣味影響，平行世界的他沒能用最快的速度認出被“世界”替換成了普通臉的夏景。
但那樣的速度，要說慢，也不太對。
席暖陽和江叔葉作為夫妻，都不見得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僅憑一雙眼睛就辨認出彼此。
但他和夏景還是做到了。
這或許是因為他們倆經常會注視著彼此說話。
他喜歡夏景認真注視自己眼眸的那副模樣，他也喜歡與這個青年那種不必言說的眼神交流。
到了現在這種地步，光是夏景在他懷裏抬起眼睫，那雙眼睛朝他瞅來，他心裏就一陣春光明媚。
這種感覺，真是……
宋仰從背後攬住夏景，閉上了眼睛，無奈地歎了口氣。
栽得徹徹底底。
*
一個晚上過去，第二天清晨，所有人是在陸塵飛的動靜之下徹底蘇醒的。
陸塵飛重新能夠“觀察”了。
比昨天更近一步的是，這一次他閉上眼，首先能看到的是四個瑩白色光點。
這四個光點，或許就代表著四個平行世界。
這也意味著，從現在起，陸塵飛可以自主選擇觀察哪一個世界。
宋仰看了眼時間：“昨天你是在下午兩點開啟了觀察能力。現在是早上七點，這代表觀察能力的重啟不是按二十四小時來算的，隻要過了一天就能刷新。”
這也代表，其餘四個世界裏開過眼的人，此時恐怕也都重新獲得了觀察能力。
“但是他們暫時沒有動靜，”黎棉警惕觀察著他們四周，“這會不會代表他們可能也已經意識到不對勁了？”
宋仰沉聲道：“也差不多了。”
其他人宋仰不好說，但其餘四個世界裏的他和夏景到了這種時候不可能還不明白。
唯一的問題隻在於他們有沒有和自己那個世界的夥伴達成共識。
也在這個時候，夏景從空間袋裏拿出了一支馬克筆，朝宋仰勾了勾手指。
宋仰看到夏景這幅架勢，瞬間就明白了他想幹什麼，僵了僵。
其餘人一臉茫然。
今天醒來後，情緒比昨天稍有迴轉的孫乾、席暖陽和江叔葉也是一副困惑的模樣。
宋仰無聲地與夏景來了一個來迴的眼神交流，最終閉了閉眼，認命地走過去。
夏景抬起手，幹脆利落在他額頭上畫了個又粗又黑的“1”。
頓時，宋仰這幅英俊的麵孔就變得滑稽起來。
陸塵飛“噗”一下笑出了聲。
緊接著，四雙眼睛豁然出現在了這個山洞裏，把其餘人嚇了一跳。
和昨天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們這邊沒有動手，那四雙眼睛也沒有動手。
四雙眼睛形狀各異，帶著各種不同的情緒在整個山洞裏飛快逡巡一周，目光便齊齊落到了宋仰的身上。
夏景拿起筆，敲了敲麵無表情的宋仰的額頭，就像是一位教師在敲黑板。
他冷靜道：“你們分別來自其他四個世界吧？應該都已經明白真相了？那麼現在，你們不用動，由我們過去給你們做同樣的編號，方便接下來的交流。十分鍾後你們一起來我們這個世界開會。”
夏景已經提前猜到了他們的出現。
既然已經明白真相，那麼五個世界的他們必然也明白，他們要聚到一起商量接下來的計劃才行。
他們不可能再隨意浪費開眼次數，一個世界派一雙眼睛才是正確的做法。
至於五個世界的人到底要聚集到哪一個世界開會，這其實也非常好決定。
每個世界裏都有宋仰和夏景，每個世界裏都有能夠做出決策的人，他們隻要保證大家盡可能一次就能成功在同一個世界會麵即可。
夏景非常了解自己，他不會在這種問題上花太多精力，他會直接建議其他人——
就去直升飛機碎片剛好帶有頂風玻璃的那一個世界。
這個特征最明顯，最容易分辨。
而帶有頂風玻璃的直升飛機碎片，剛好就在他們這個世界。
此時此刻，夏景對這四雙眼睛說道：“記住，之後不要過度使用觀察能力，要保證每個已經開眼的人都至少保留下一次觀察機會。好了，你們先迴去吧。”
四雙眼睛頓時原地消失，這短暫又詭異的溝通看起來非常順利。
顯然，那四個平行世界裏的他們也經曆過了一個心情複雜的晚上。
此時，陸塵飛明白了夏景的目的，二話不說閉上了眼。
每個平行世界的人開眼後看到的光點順序和對應的世界順序很可能是不同的，編完號，他們接下來才能順利交流。
他率先負責前往那些平行世界，借那些世界裏的人手上的筆，像夏景對宋仰做的那樣，給他們畫上數字編號。
兩秒過後，陸塵飛說道：“已經給二號世界編完號。靠，主怪把平行世界的我們的嗓音也給變了，隻留了一雙眼睛讓我們辨認，真夠猥瑣的！”
吐槽完，陸塵飛又抓緊時間奔赴下一個世界。
“三號世界編號完成，我隻剩下一次次數了，接下來你們誰來？”
其餘人立刻給自己滴入眼藥水。
這一次滴完之後，幾乎所有人好像都感覺到視野已經與之前有所不同。
孫乾啞聲道：“我來吧，讓我找一下剩下兩個世界。”
他閉上眼，很快就說道：“四號世界編號完成。”
“五號世界編號完成。”
語罷，他睜開眼看向席暖陽，表情有些古怪。
他沒有說話，但他的表情讓席暖陽和江叔葉瞬間明白了過來——
恐怕，平行世界中失去眼睛的玩家是真的死了。
陸塵飛必然也已經知道，隻是他同樣沒說。
夫妻倆的臉色更白了一分。
幾分鍾過去後，開會時間到達，重新有四雙眼睛出現在了這個山洞裏。
四雙眼睛，形狀各異。
有一雙柳葉一般的眼睛，那是一個女人的眼睛，在看到席暖陽手臂上的兩顆星和一個x時，它流露出了複雜的神色。
席暖陽和江叔葉的眼睛紅了，那分明是這五個世界裏唯一剩下的另一個席暖陽。
有一雙酷拽酷拽的眼睛，甫一出線，視線就在這山洞裏亂轉，一會兒轉到夏景臉上，一會兒轉到宋仰臉上，直到陸塵飛跨出一步跳到這雙眼睛麵前，大叫一聲：“靠，這是我的眼睛啊！”
這雙眼睛裏頓時就寫上了一行字：戳瞎我算了吧！
它狠狠翻了個白眼。
還有一雙眼睛是杏眼的形狀。
或許是已經知道了真相的緣故，它很快就和費笙簫對上了目光，費笙簫帶著激動的心情朝這雙眼睛招了招手。
這雙杏眼彎了起來。
最後那雙眼睛，則是桃花眼。
它出現之後，眸光一轉，就定定地看向了夏景。
而夏景，或許是覺得這種交流模式很有意思，也直勾勾盯著這雙眼睛瞧。
直到腦門上頂著一個“1”的宋仰擋住他的視野，要笑不笑地說：“明明有真人在這裏，你盯著一雙眼睛一個勁瞧算怎麼迴事？”
夏景似笑非笑道：“和自己的眼睛吃醋，宋醫生今天的幼稚又更進一步了？”
不遠處那雙桃花眼也朝宋仰的後腦勺射去了無語的目光。
五個世界的人，終於擁有了共識，得以凝聚在這小小的山洞裏。
山洞外，風雪早已停息，積雪在融化，溫度還在不斷降低。
他們很快安靜了下來。
夏景走到中間，撿起一根柴，說道：“好了，我們抓緊時間，開始這場會議吧。”
“首先——”
他用這根柴在地上畫了一個“1”。
“想必經過一個晚上，你們也都已經思考得出了一條核心準則，那就是我們五個世界的人必須合在一起，才有可能通關副本。”
“關於我們合體之後，主怪要怎麼解決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
山洞內，七個人，來自其餘四個世界的四雙眼睛，齊刷刷聆聽著青年的話語。
夏景說道：“我得出了一個答案，這個答案還指向了另一個問題。”
“那就是，這五個世界，我們合體到任何一個世界裏都是可以的嗎？”
“還是說，”夏景抬起眸，一字一句道，“這五個世界裏，存在有唯一一個正確的真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