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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浴室出來,頸部留有一道青紫的手印。


    屋裏空曠,江成遠好像已經(jīng)離開了。


    現(xiàn)在迴想起來,才發(fā)現(xiàn)浴室那一段爭執(zhí)有多荒誕,肖舟隱隱有些後悔,沒有控製好自己,因為衝動又搞砸了一件事。雖然那其實不是對江成遠發(fā)脾氣,倒不如說是對自己的一種警醒,他對現(xiàn)在的這一切都太沉溺和依賴。這讓他有一些恐慌,反而有一種毀壞的衝動。


    日出時他站在落地窗前,因為一夜未睡,眼下青灰,他看著太陽冉冉東升,璀璨瑰麗的光線慷慨鋪灑,喚醒這片沉睡的城市。一口氣唿出去,窗麵上落了片白蒙蒙的霧氣。


    現(xiàn)在再後悔也於事無補,他不得不去做最壞的打算,也許很快他就會被恩赦庭通知解除標記關(guān)係,重新關(guān)迴去。肖舟想,沒有哪個alpha能忍受剛剛那樣的對抗挑釁,他把之前的努力都葬送了。雖然江成遠最後隻是讓他好好想想,並沒有下什麼驅(qū)逐通牒。但是為了以防萬一,他也沒法存僥幸,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


    換了件高領(lǐng)口的襯衣,遮住脖子的傷。肖舟拿了手機離開,出門打了車,直奔家。


    手機上留有幾條短信,最後一筆的扣款信息數(shù)額不小,之前都是一兩萬的扣,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把卡內(nèi)的餘額掏空。


    上樓敲了門,劉霞正在煮早餐,看到肖舟驚訝也驚喜,問他怎麼突然來了。提到肖平嘉時有些不知所措,說肖平嘉找了份活,需要上夜班,經(jīng)常不在家。


    劉霞給肖舟盛了碗白粥端上桌,“前兩天從網(wǎng)吧把他找迴來,這死小孩也大了,我是管不住他了。他說他跟老板說好了,他在網(wǎng)吧裏做網(wǎng)管,一個月也能賺個幾千塊錢,就是偶爾要通宵。”


    肖舟低著頭用勺子攪著白粥,配著自家醃的鹹菜臘肉,入口是熟悉的味道。他默默地聽,沒跟劉霞說肖平嘉要了20萬的事,劉霞擺明是不知道這件事的,他沒必要再讓劉霞擔心……


    他在心裏又記了一筆,畢竟這筆錢也是江成遠的。


    知道了網(wǎng)吧地址,肖舟直奔過去。小網(wǎng)吧裏頭烏煙瘴氣,白閃閃的招牌燈還沒關(guān)掉,撩開店門口髒兮兮的塑料片進去,一股衝鼻的煙味和泡麵味,裏頭歪七扭八地攤著不少熬夜通宵的人,藍藍綠綠的電腦屏幕前一張張遊魂似的白臉。


    肖舟拐去吧臺,敲了敲桌子,一顆油膩肥碩的腦袋從後頭探出來,睡眼惺忪地說,“一小時2元,有會員嗎?幾臺機子?”


    發(fā)現(xiàn)不是要找的人後,肖舟皺了皺眉,又扭轉(zhuǎn)頭在網(wǎng)吧裏看了一圈,“肖平嘉不在?”


    胖子這才抬起頭,就著昏暗的光線瞇縫著眼認人,“你找他?幹什麼的?”


    肖舟也不瞞著,“我是他哥。”


    “他哥?”胖子嗤笑了一下,“他認的哥多了,這塊地方有兩錢的都能當他哥,你要再肯借他點錢,當?shù)汲!?br />

    肖舟糾正了一遍,“親哥!


    胖子還是不信,“我倒從沒聽過他還有什麼親哥,他不是就一個老娘了嗎?”又坐迴吧臺後的凳子上,翹著腿翻雜誌,低頭說,“找他還錢的吧?沒什麼好裝的,他剛換班走了,我也不知道人去了哪,估計迴家了!


    肖舟從口袋裏掏了張紅票子遞過去,“他有什麼常去的地方嗎?”


    短粗的手壓住紅票子老練地往裏一縮,胖子的態(tài)度明顯和藹許多,“他最常去的就是網(wǎng)吧和賭場,不在這又不在家,你就去賭桌上找吧,不過現(xiàn)在這麼早,花蛇的場子隻出不進,人肯定不在!


    “花蛇?”


    胖子盯了他一會兒,從旁扯了張便簽,刷刷給他寫了個地址,“就這,不過晚上才開門,現(xiàn)在去也沒用!


    肖舟收了地址,又問,“花蛇的真名是不是叫劉能?”


    胖子困惑地思索了下,“好像吧,沒人這麼叫的!


    肖舟點了點頭,轉(zhuǎn)身掀了塑料簾子走出去。


    肖平嘉匯款的對手賬戶歸屬者叫劉能,如果按網(wǎng)吧老板的說法就是他欠了賭債。那20萬也許真的不夠堵這個窟窿,肖平嘉可能是想以小博大,前麵幾萬幾萬的零星取款,是在拿錢翻本,而後麵大數(shù)額的劃款轉(zhuǎn)賬估計就是賭輸了,賠了一幹二淨,所以一口氣全空了。又或者這20萬已經(jīng)夠了,隻是賭徒的欲望作祟,永遠不會有罷手滿足的一刻,結(jié)果滾雪球似地越滾越大,比原來欠的更多。


    肖舟又想起之前在巷子裏碰到肖平嘉抱著小潔和討債的人對峙,對話間的確曾提到肖平嘉也欠了一筆錢,怪他那時候沒有多想,全都被許翠萍的事牽去了心神。許翠萍這樣濫賭,肖平嘉失業(yè)在家,無所事事,家境又一落千丈,難免有落差,被幾句話勾起了貪欲,要試一試也不無可能。


    肖舟臉色沉重。他曾經(jīng)請孫旭幫忙去查過劉能這個人的身份,除了表麵上知名的房產(chǎn)開發(fā)商外,也查出了底下不少醃臢生意,他之前就很擔心肖平嘉真的會跟這個人有牽扯。


    沾了賭癮的人就像個無底洞,上億身價扔進去連個聲都聽不到,而且沾了一次就永遠在和心魔作鬥爭。體驗了財富一瞬的暴增,就會心存僥幸,聽多了發(fā)財?shù)拿缐,就覺得怎麼不能是我呢?日夜懷念著腎上腺素激增的刺激,就再沒法忍受庸常生活的平淡乏味?梢哉f,賭癮就跟毒癮一樣,隻要沾上了,就一輩子也甩不脫。


    以前肖舟在牢裏的時候,那些犯事的幾乎沒有不好賭的,無非是賭大點賭小點的區(qū)別。癮最大的一個,原先是做木材生意的,一手雕工出神入化,一塊紫檀木在他手裏小刀幾下就能變成個靈巧的擺件,狐貍兔子什麼都會,生意做得最大的時候,倉庫裏光木材就堆了幾個億。後來沾上了賭,十幾家廠房門店都抵出去了,老婆要跟他離婚,他操起刀就朝自己大拇指砍下去,鮮血淋漓。幸好及時送到醫(yī)院,重新接了迴去?恐冑u家財,勉強償清債務,老婆也沒走,陪著他東山再起。


    可沒出兩年,又在澳門的賭桌上抓到了人,這次再砍手指,老婆連眉毛都沒抬一下。那根還帶有拚接痕跡的大拇指,再次被斬斷,送醫(yī)接不上了,這人一手好雕工也算是廢了。後來他因為詐騙被捕,卻也沒多少悔色,仍隻想著出去後要如何在賭場上翻身。每說起從前風光,必要談賭桌上的成績,順便一手下去就幾十萬。其中有一次上半夜他手風極順,押什麼開什麼,贏了幾百萬。可最後一把,他手一抖,原先想押莊卻押成了閑,輸了幾十萬出去。這一局後,命運女神就不再眷顧他了,那晚上他手氣就再也沒順過,如果他手不抖,興許現(xiàn)在他輸出去的廠房店麵,繁華財富早迴來了。


    肖舟很清楚這種賭徒的劣根性和僥幸心理。


    在胖子給的地址前站定,一家破敗的遊戲廳,用鐵鏈鎖著門,F(xiàn)在的賭場很隱蔽,用正當生意做幌子,為了防止不相幹的人進來,進這種場所往往要有人搭線,沒這麼容易進去。


    他重新走迴大路,路上人車不多,開始思考肖平嘉現(xiàn)在會去哪裏,如果是換班後才離開,應該不會進去這裏。


    這樣胡亂思考的時候,突然,肩膀被重重撞了一下。他被撞的往前一撲差點跌倒。


    撞人的卻連個停頓都沒,一路橫衝直撞地往前衝。眼前隻能看到個瘦小靈活的背影,套著件寬鬆夾克,一路用手和胳膊推人,嘴裏嚷嚷著,“讓開!快讓開!”


    肖舟揉著肩膀直起身。很快身後追上來一個婦女,跑的上氣不接下氣,指著前麵那人喊,“抓小偷!這人搶了我的包!”


    再去看,那小偷已經(jīng)快消失在街拐角了,幾乎沒有猶豫,肖舟就追了上去。


    小偷一看就是在這條街上混跡多年,對這裏的地形十分熟悉。雖然肖舟跑的速度快,還是吃了不熟悉路的虧,小路七拐八拐眼看就要把人跟丟。


    身後失主早就沒影了,雖然還有兩個操了搟麵棍來追的正義人士,也都跟丟了人。就剩肖舟一個還在緊追不舍。


    直路上咬的緊,但翻牆走小路被各種障礙物投擲阻擋就會拉遠一點距離。


    也不知道是小偷跑太久昏了頭還是怎麼迴事,最後自投羅網(wǎng)地跑進了一條死胡同。


    肖舟追過來時,發(fā)現(xiàn)盡頭是一道上了鎖的鐵門,穿著黑色夾克的小偷有些無措地在底下站了會兒,猶豫片刻,似下定了決心開始手腳並用地往上爬。


    鐵門頂端豎著一根根尖刺,間隙很小,極其密,一看就不可能圓乎翻過去,一不留神就會受傷,運氣不好,還是個重傷。


    偷個東西罷了,如果數(shù)額不算很大,也就關(guān)幾天的事,何必拿自己的命去拚?


    肖舟心驚,急忙跑上去,“你小心點!這頂上你翻不過去,偷東西關(guān)不了多少天,沒必要這樣。”


    一手抓住了夾克的下擺,小偷看都不看,抬腳就往肖舟臉上踹。驚險地偏了頭躲過,肖舟也火了,追了一路還要被踹,改去抓了小偷的腳踝,狠狠一用力,把他往下扯。


    小偷個頭小,手腳細弱,遠不比肖舟有股蠻勁,居然真的被他從鐵門上扯了下來,後背重重摔在地上。


    搶來的女士皮包摔散了,東西掉了一地。


    肖舟從鐵門上跳下來,把地上東西撿起來。


    “哥,你別抓我去警局,我要是去警局我就完了。”肖舟轉(zhuǎn)過身,小偷的兜帽遮住了臉,已經(jīng)爬了起來,正跪在地上,抓著他的褲腿求饒,“真的,你放過我這次吧,我也是第一次!


    肖舟有些不耐,“早知道會這樣你還偷?偷的時候你怎麼不害怕?”


    聲音開始哽咽,“我不一樣,真的,我沒騙你,我被抓了就要被槍斃了!毙⊥堤痤^,兜帽朝後掉下來,露出了張瘦尖的臉,糊滿了眼淚鼻涕,也沒有掩蓋住那張好相貌。


    肖舟看著這張臉一下就愣住了,“小辮子?”


    小辮子是他以前監(jiān)室的獄友。


    小辮子先是驚嚇後是驚喜,“舟哥!居然是你!”抓著褲腿的手還顫抖不止,但明顯鬆了一口氣。


    “你……”肖舟皺眉看了他一會兒,才彎腰扶他起來,“你怎麼幹這種事?”


    剛剛逃跑時摔了兩次,腿一瘸一拐的,小辮子不得不扶著肖舟胳膊,也許是在這種情況下遇見,小辮子聲音聽上去有些窘迫,“你出來不久我也出來了,隻是運道不好,中間出了點問題!彼沽它c眼睛,不願意再細說了。


    肖舟沉著臉,不知道怎麼招唿,又看到他空蕩蕩的後腦,“你辮子怎麼沒了?”


    小辮子下意識的抬手摸了摸,裝著不在意地笑了笑,“留辮子還是太麻煩了,所以就剪掉了!


    “不是說這是你奶奶讓你留的嗎?”


    小辮子眼神躲閃了下,“算了,都是老一輩迷信的東西,本來就沒什麼好信的,剪了就剪了吧!


    肖舟更覺得有些奇怪,小辮子剛進來監(jiān)獄的時候,有人給他下馬威,想動他的辮子,被他半夜拿浸了水的毛巾箍了脖子威脅。


    兩人正說著話,後頭失主帶著警察也一路追過來,但這條小巷子很隱蔽,他們一下子沒找到路,在外頭兜圈子,能聽到聲響。


    小辮子一下變了臉色,緊抓了肖舟的手,哀求說,“舟哥,你幫幫我,我不能去警局,你知道的,我之前犯的是殺人罪,我如果再被抓進去,假釋期間犯案,我會死的!


    從恩赦庭假釋後的囚犯如果在假釋期間再犯案,會從重處罰,對於小辮子這種在獄中減刑後才免於死刑的,會恢複原有裁決。


    肖舟一下也明白了利害關(guān)係,小辮子雖然偷竊卻也不至於處死。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點頭,“我出去把包還掉,你不要再有下次了!


    小辮子感激不已,“不會了,哥,我這次是鬼迷心竅,下次絕對不會再犯!


    肖舟皺著眉頭,心裏還是有些不安,他總覺得就這樣讓小辮子離開很不放心,而且好不容易假釋了,明知道被抓了後果嚴重,小辮子怎麼還敢這麼做。


    這樣想著,他抓了已經(jīng)想離開的小辮子的手腕,“你給我個地址,我等會處理好了來找你,你把這件事再解釋一下。”


    小辮子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好好,也對。”他在口袋裏翻了翻,掏了紙和筆刷刷寫了地址和電話遞給他,“你就按這聯(lián)係我,我到時候請你吃飯。”


    肖舟收了紙。


    “對了,哥,你去打聽的話,記得叫我本名,我叫陳錦,你不會忘了吧?”陳錦咧著嘴對他笑,笑出了一口白牙,黑色的眼睛剔透明亮。


    好像以前彼此支撐的日子迴溯,肖舟語氣終於放柔和了些,“我沒忘!


    不遠警察的搜尋聲已經(jīng)漸近了,肖舟說,“我先出去,把他們引開。你在這待一會兒,等沒動靜了你再出來!


    陳錦點了點頭,“我聽你的。”


    肖舟轉(zhuǎn)身,往巷子口走去。


    看著肖舟的背影,陳錦的臉色漸沉下來。周邊建築翻新,這裏堆了不少建築廢料和雜物,他走到那堆東西前,挑揀了根趁手的鋼筋,然後貓腰躲在了巷子口的那堵牆後,一直盯著肖舟的動作?吹叫ぶ圩哌^去,把包交給了失主,然後跟警察談話,再被警察帶走,全程都沒有往他這邊的方向指或者看。


    一直等到所有人都離開了,警車唿嘯的聲音漸遠,陳錦才鬆了口氣。他扔掉鋼筋,揉了揉因蹲守姿勢而發(fā)酸的膝蓋,重新用夾克裏頭衛(wèi)衣的兜帽遮住臉,手插著兜,縮著肩膀從巷子裏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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